序章 靖难戡乱

序章 靖难戡乱

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假山异峙,池沼潋滟;花丛间蜂拥蝶簇,池水中群鱼悠戏。这般图画中方有的美好景致,却在东京汴梁的皇宫御花园中脱纸而出。池塘旁,一个形貌雍容的中年男子心不在焉地将一把鱼食洒入池中,池中各色鱼儿竞相拥簇而来,霎时间拧成一团色彩斑斓的丹青,鲜活绚丽,煞是壮观,比起岸边盛绽的百花,犹胜百倍。男子见得群鱼争食之状,不禁摇头莞尔。

这时男子身后一个身着紫袍的老者道:“不知陛下为何事而烦忧?”男子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抹讶色,奇道:“庞爱卿竟瞧出了朕在烦忧?”顿了顿,微笑道:“群臣都说庞籍聪明睿智,洞幽烛微,看来确是不虚,那你倒猜猜,朕为何虞虑?”这紫袍老者正是北宋名相庞籍,而这中年男子便是宋仁宗赵祯了。

庞籍沉吟片刻,道:“依臣愚见,陛下当是在为广南贼匪作反之事费心劳神。”宋仁宗拊掌笑道:“庞籍就是庞籍,当真是晰朕胸臆!”庞籍心头一凛,垂敛眼,惶恐道:“臣不敢。”宋仁宗笑道:“这有何不敢?朕的庞卿家怎地却和其他臣僚一般,说起应承朕的话了?你一向直言不讳,不妨说说眼下广南一带的形势。”

庞籍筹思片刻,道:“广源州侬智高自举兵谋叛、妄立伪国、僭称南天国王以来,已有四年,其间曾遣使纳贡,请求归附未果,侬智高遂渐生怨恨,觖望之际,竟兵侵我宋境……”其时正是北宋皇祐四年,广源州侬智高起兵侵宋,自称仁惠皇帝,先后攻陷邕州及沿江九州,其后又围攻广州,虽攻城失利,撤兵败退,退据邕州,但回师途中,又连破了昭、宾等州,其间斩、俘宋廷官将数十人。是年六月至八月,宋廷先后遣广南西路钤辖陈署、广南东西路安抚使杨畋、广西经略安抚使余靖、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等率军破贼,但师久不效,形势堪虞,宋廷忧虑不已。

宋仁宗听庞籍说完,叹道:“爱卿说得不错,自四年前起,这广南侬智高便是朕心头处的一个大患,如今他果真与我大宋难了。”庞籍躬身道:“启奏陛下,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宋仁宗笑道:“朕正自奇怪,一向公事繁忙的庞丞相今日怎地有闲情逸致来陪朕赏花了?庞籍啊庞籍,果然是朕的贤臣,哈哈,却不知庞卿家有何妙策可以破敌?”庞籍道:“臣惭愧,自问不善攻兵伐谋,苦无良策,但臣想举荐一人,该人熟知兵法韬略,能征善战,且弓马娴熟、武艺高,为人又沉稳持重,若由该人挂帅东南,担此剿贼重任,定能戡乱靖难,旗开得胜。”

宋仁宗听庞籍这么一说,也想到了这个人,心中一喜,道:“爱卿说的是……”便在这时,一个名内侍快步走进御花园中,稽道:“启奏陛下,枢密院枢密副使狄青有表文呈上,请陛下寓目。”

宋仁宗接过表文一看,不由地笑了,道:“庞爱卿,你瞧,还不等你举荐,这人倒先按捺不住,毛遂自荐来了。”说完将表文递给庞籍。庞籍接过一看,喜道:“陛下洪福,有这等竭忠之臣主动请缨,替陛下分忧,何虑贼寇不除、外患不平?”宋仁宗点了点头,道:“着狄青明日退朝后垂拱殿觐见。”内侍应了,退出御花园。宋仁宗对庞籍道:“庞爱卿以为当谴谁与狄青同往督军为好?”庞籍道:“狄青身起行伍,素被文人轻视,若以文臣为辅,恐号令难统,不利于战事,臣以为当令狄青专任为好。”宋仁宗略一筹思,道:“好,就依爱卿所奏!”

次日早朝退朝,宋仁宗于垂拱殿等候,不稍片刻,一名内侍入殿,尖声细语道:“启奏陛下,枢密院枢密副使狄青求见。”宋仁宗大袖一挥,道:“宣!”内侍退下,殿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形容甚是俊朗,龙威燕颔,浓眉炯目,五岳俱峻,左颊烙一军士制字疮瘢,正是面涅将军狄青。

狄青稽叩拜,宋仁宗道:“狄爱卿平身。”等狄青起身,又道:“爱卿昨日上表条陈,请命出师广南靖难,爱卿甫晋枢密副使两三月,何以自告奋勇?”狄青禀复道:“臣伏惟圣上拔擢登庸之洪恩,不敢或忘,臣出身行伍,唯有戍疆抚境方能报效之万一。今愿亲率蕃落骑兵数百,前往平定叛乱,誓将贼斩获,为圣上分忧!”

宋仁宗微笑道:“闻卿壮志豪言,朕颇感欣慰。”顿了顿,正色道:“爱卿听旨!”狄青当即跪下,宋仁宗朗声道:“除狄青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宣抚使,经制蛮酋侬智高谋叛之事,领一万五千步骑进滨州,与孙沔、余靖等军取齐,务必攘夷戡乱,廓清疆土。”狄青肃然叩道:“臣领旨,臣自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冀愿!”宋仁宗笑道:“爱卿一向将略高深,朕自是一万个放心。来人,取酒来,朕要为狄爱卿壮行。”

饮罢御酒,狄青便即手执兵符前去枢密院调兵遣将,亲选蕃落骑兵两千。待军队整编完毕,辎重备齐,便领军朝滨州进。行了月余,途间接到广南传来战报:广南东路钤辖张忠、继任钤辖蒋偕皆因轻敌而败死,现下岭南军士士气大沮,且军中纪律松散,士兵有令不行。

狄青当即传下军令,命滨州诸军以逸待劳,不可妄与侬军交战。当即着人将军令快马送向滨州。

车辚马萧,在途非一日之功。次年正月初,狄青方才抵达宾州,与孙沔、余靖等兵合一处,合军三万之众。

众军设立营栅,驻扎已定。孙沔、余靖二人入报狄青道:“禀报元帅,广西钤辖陈曙心怀私利,欲夺战功,趁元帅未到,擅自兵八千攻打贼军,但交战失利,败于金城驿,死伤两千余众,领兵的将校都临阵脱逃。”狄青听了登时勃然,愠道:“如此军令不统,岂有不败之理?明日晨会,命诸将到来,我要严申军律,戒饬三军。”

到得第二日清晨,各军大小将领均已到齐,尽会堂上,依次列座。狄青开门见山道:“陈钤辖,你日前兵攻打金城驿,动用了多少兵马?多少将校?”陈曙嗫嗫嚅嚅道:“禀……禀元帅,共有步卒八……八千,将校……三十三人。”面额上已渗出涔涔冷汗。狄青道:“途中我得悉前线久战无功,连连失利,便传下军令来,命你等不可随便出战,你难道不曾接到军令吗?”陈曙道:“我……这……”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心神忐忑,不停用衣袖揩着额头冷汗。

狄青一拍桌案,厉声道:“陈钤辖!你无视军令,又指挥失当,致使损兵折将、士气受挫,按法当斩,来人!”只听一人叫道:“在!”从旁走出一名孔武有力的壮硕军汉。狄青一声喝令:“将陈曙绑了,推出辕门斩,以正军纪!”军汉应了,上前拿住陈曙。

陈曙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跪地讨饶道:“元帅饶命啊,卑职知罪,卑职知罪……”那虎躯军汉架住陈曙,不由分说便往外拖去。“将军饶命啊……饶我一命啊……不要啊……”凄惶的乞饶声从帐外传来。只听锵的一声,拔刀声响,帐内诸将尽皆惊得浑身一哆嗦,跟着嗤的一声,帐外血花四溅。

过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便呈了上来,陈曙的级面目惨怖,诸将直瞧得战战兢兢。狄青冷冷地望了一眼陈曙的头颅,背过身道:“那率兵随征三十三名将校何在?”

余靖上前道:“禀报元帅,他们已被押候在帐外。”狄青道:“押上来!”

过不多时,三十三个身着白麻囚衣、被五花大绑的军囚被推进帐中,跪成数排。狄青转身扫视了一眼这三十三名将校,道:“虽然你们的违令之罪,是出自陈曙的主意,但是你们既为将校,临阵交戈之时,就当身先士卒,奋力杀敌,为何却临阵脱逃?不斩你们,何以整饬军纪?卫士入帐!将他们也拖出去斩了!”

数十名军汉拥入帐内,将这三十几人往外拖去,其中又有人大声乞怜或哀号涕泣,狄青无动于衷,铁面凛然。

便在这时,忽然一个身影窜进帐内,跟着只听一声大喊:“我不服!”

堂下诸将本皆已战战兢兢,倏听这么一声叫喊,都惊得一激灵,却无人敢抬头观瞧,只是斜目侧眸地瞥眼望去,怎奈人多杂乱,那喊叫之人混在卫士和军囚之中,一时间却也找寻不到。

狄青一怔,大声道:“且慢!”众卫士又将那三十多名军囚按跪在地,狄青朗声道:“方才是何人喧哗?”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叫道:“是我!”狄青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位披头散的少年,看样貌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稚气未脱,眉宇间透着一股犟硬之气,脸上有几道刀剑所伤的血痕。

狄青打量了他一番,道:“你上前说话。”一名卫士将这少年推到狄青面前,狄青问道:“你是何人?”少年道:“小的见过狄将军,我是陶殿直手下的一个小卒。”狄青点了点头,道:“那你对我方才的裁决有何不服?”少年道:“我对将军的裁决并无不服,将军说我们吃了败仗,我无话可说,要砍陶老大的头,出于整饬军纪,也无可非议,但是你说陶老大临阵脱逃,我……我一百个不服!”

帐内诸将均有不安,心中皆想:“狄元帅正在火头上,这少年却不合时宜地冲进来顶撞,倘若惹激了狄元帅,那可不得了。”孙沔急忙喝道:“大胆!竟敢在狄元帅面前恁地无礼,来人!将这目无法纪的无状竖子拖下去!”

狄青叫道:“且慢!”冲少年道:“你所说的陶殿直、陶老大是何人?”少年正要答话,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是卑职。”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军囚,这军囚身形强健,但右边袖管却空荡荡,一条手臂似已齐肩而断,观之甚是突兀。

狄青道:“这位小兄弟说我冤枉了你,可有此事?”陶殿直望了望狄青,又望了望少年,低下头去,神情委顿,沉默良久才喟然道:“罢,罢,卑职无话可说,将军还是下令斩了我吧。”狄青眉头一蹙,道:“你何故如此颓丧不振?”陶殿直阖目道:“卑职断了臂膀,如今已是废人一个,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何况如今兄弟们都因卑职之故战死沙场,我身为将校,岂能觍颜独活于世?”狄青愠道:“大丈夫怎可轻言生死?断条臂膀又如何?你是堂堂男儿,又身在行伍,担的是保家卫国的重责,上阵杀敌,本应连自身性命都漠而置之,如今只丢了条臂膀,何以如此气短?”陶殿直却阖目不语,一副引颈就戮之状。

狄青正要作,那少年急忙道:“元帅请听我讲,前几日,陈钤辖命令我们攻打金城驿,可是贼军好生厉害,数目又多得吓人,两军交战不久我们便折了一千多名弟兄,其他左右殿直见势不妙,便命自己的人马逃跑,陶老大见如此胡乱溃退必然会被贼兵趁势歼灭,于是就命我等五百多名弟兄断后,掩护大军撤退,我们死守在一处垭口,拖住贼军整整半个时辰,估摸着大军已安然归营,这才撤回,可是我们死伤惨重,有四百多个兄弟战死在垭口,只剩下五十多个弟兄活了下来,陶老大身负重伤,被敌兵砍去了右臂,重伤之下晕死了过去。后来我们五十多人奋力逃脱,终于带着陶老大逃了回来。哪想到如今陶老大却被元帅指为逃兵,还要杀陶老大的头,早知如此,我们那时还不如放任陶老大不管,让他死在垭口,也不至像今天死得这般冤枉!”

狄青闻言动容,语气一缓,道:“如此说来,确是我错怪你了,如若将你误斩,必会让将士们心寒,来人,给他松绑。”跟着又道,“但是你们吃了败仗也是不容抹煞的实情,免去陶殿直死罪,贬为横三班奉职,找个最好的军医,替他医治。那断后的四百多名将士据守狭隘,临危不乱,宁死不退,保得大军安然归营,勇气可彰。号令三军,为这罹难的四百死士哀悼三日!另外责成后勤,为他们的家眷遗属预备厚恤。”跟着脸色一板,眼中迸出一道冷电也似的目光,扫向那其余三十二名将校,厉声道:“贪功贸进,纪律涣散,临阵脱逃,你们可对得起那些战至最后一息却保得你们苟延至今的四百死士!来人,将他们驱出辕门,斩以示军众!来日直捣贼巢,取了贼酋的级,再一同祭奠那四百死士的在天英魂!”

三十二名将校尽被拖出,一一斩。狄青命令无关之人退出帐外,与余靖、孙沔等人商讨破敌之策。余靖献策道:“元帅,交趾国有意出兵相助我军,一并讨伐贼酋侬智高,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狄青摇头道:“借助外邦之力翦除内乱,实非明智之举,倘若击退了侬军,交趾再生侵犯之念,何以御之?”余靖道:“元帅高瞻远瞩,卑职钦佩,如今军中大局,还请元帅抟控。”狄青沉吟片刻,道:“元宵节不日将至,军士们连月苦战,疲敝不堪,当令军士们好生休整,庆贺佳节。”顿了顿道:“传下军令,命三军休息十日,着后勤措办酒肉,于上元节之夜犒劳三军。另外,命后勤筹集粮草辎重,多多益善。”

帐中诸人均是愕然,他们哪曾想到狄青来到这里下的第一道军令竟是命三军休息、庆祝节日,各人虽都不明就里,却也不敢多问,接令执办去了。

次日天刚微亮,狄青便起身出帐,披了件外衫,独自一人巡视军营,往日这个时辰,正是兵士们早操时间,不过现下狄青命令全军休息十日,一切操练皆已暂止,营中除了巡哨的兵士之外,都还在帐中安睡。狄青一路来到校场之外,却见场中有一人在练武,细一辨认,正是昨日冲进帐中替陶殿直叫冤的少年。狄青驻足观瞧,见少年正在耍一套刀法,刀招甚是简练,且来来回回只那么十几招,少年却一遍遍往复练着。少年练了第七遍时,才觉狄青站在不远处,他收招立定,搔头一笑,叫道:“狄将军好。”

狄青走了过去,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笑道:“我叫郝汉。”狄青奇道:“好汉?”少年咧嘴一笑,道:“正是,‘赤耳’郝,汉子的汉,很威风的名字罢?”狄青微微一笑,道:“我令三军休息十日,旁人都在睡觉,你怎地却在练武?”郝汉一本正经道:“不久就要打大仗了,我练好刀法,上阵好多杀几个贼子。”狄青道:“身为将士,枕戈待旦确是很好,不过我既已下令休息十日,又哪来的仗可打?”郝汉笑道:“将军命令三军休息十日、庆贺元宵,还要囤积大批粮草,怕只是障眼法罢?将军面上似乎做打持久战的计较,嘿嘿,恐怕将军早已想好了破敌之法。”狄青心下颇是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依你之见,如何可破敌军?”

郝汉想了想,道:“我觉得制胜的关键便在于昆仑关,倘若大军能跨过此关,便可长驱直捣,攻入敌军老巢了。可这等险要的所在,我军若是入关,敌军必然来阻,所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入关才是正经。”狄青眼中掠过一抹奇异之色,直直地盯着郝汉。郝汉见他神情古怪,心中怵,慌道:“狄将军,我一时胡言乱语,你莫当真。”

狄青摇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地,倒是个可堪造就的将才。”郝汉心头一松,又惊又喜,道:“你说我是做大将军的料子?”狄青道:“只要你肯吃苦,奋勇作战,有朝一日定能成为将军。”顿了顿,叹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名小卒呢?”

郝汉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动过做将军的念头,可是每每念及自己小卒一个,出身卑微,便即打消了念头,此时狄青对他这般嘉许肯定,登时令他信心大增,他沉吟片刻,忽然一拍胸膛,昂然道:“好!我决定了,日后便要做一个像你一样威风的大将军!”

狄青微微一笑,道:“郝汉,方才你说的那番话不可对旁人说起,懂吗?”郝汉点了点头,道:“将军放心,我知道将军是故意做给敌人的细作瞧的。”

狄青拍了拍郝汉肩膀,道:“瞧你方才所使的刀法,不是军中所传的制式刀法,你似乎还有些内功根基。”郝汉道:“我的刀法和内功都是老爹教给我的。”狄青道:“令尊出身于江湖中哪一门派?”郝汉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幼便跟着老爹在街头卖艺,我学的便是老爹卖艺时使的刀法,后来老爹死了,攒的银子都用来葬他了,我没了生计,为了混口饭吃,便来投军了。”狄青叹道:“你少失怙恃,却也是个命苦之人。”顿了顿,又道:“做大将军不光要有谋略见地,还要有一身好武艺才行。为将者,作战之时当身先士卒,这样才能激起士兵们的高昂士气。”

郝汉道:“是啊,我往年就听旁人说过,狄将军带兵打仗向来都是身先士卒,勇武异常,我还听旁人说,狄将军因为生得太俊,长相不够凶恶,所以就仿效古时候一位长相俊秀的将军,每次打仗都戴着一块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早年同西夏作战的时候,狄将军都是一马当先地冲入敌阵,所向披靡,那些西夏兵还以为将军是天兵下凡,我每次想到这番情景,都羡慕得很。”

狄青想起自己当年与西夏作战时冲锋陷阵、斩将搴旗的往事,也不禁感慨万千,伸手摸了摸面颊上的制字黥文,过了半晌,道:“郝汉,你想不想学上乘的武艺?”

郝汉听他言语之意是要指点自己武功,心中一喜,道:“望将军成全!”狄青道:“刀与我一用。”郝汉立刻把刀递上,狄青接过,道:“你仔细瞧好。”说罢将刀舞将开来,刀起刀落处掀起一阵阵罡风,激得场中漫尘飞扬,郝汉不得不退开好几步观瞧。只见狄青手中那一招一式沉稳刚猛,凌厉无俦,好似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气象欲破招而出,郝汉越看越是心驰神往。

狄青使了十多招,停下道:“这刀法的招式虽然简朴,无甚变化,但刀势浑厚沉猛,足以破尽敌人繁杂的招式。此次出征前,天章阁曾公亮大人曾问我:‘侬军战阵以标枪、蛮牌互为弥补,灵活便给,战阵变化无端,作战时锐不可当,何法可破之?”我答:“标枪与蛮牌皆是步卒,任它如何变化,也抵挡不住骑兵的冲击。’而这套刀法之于那些招式繁杂的武功,便如同严阵以待的铁骑阵之于那些诡异无常、瞬息万变的兵阵,无论后者阵势之中包藏着何等变化,前者只要铆足势头,一鼓作气,如山洪怒浪般冲击而去,便可将敌阵撕裂冲溃,这正是以朴应冗的道理,也是这刀法的刀意。”

郝汉听了略有所悟,点了点头,狄青续道:“郝汉,这套刀法以御气法门为用,以深厚的内力为本,今日我将这刀法的御气法门传于你,至于刀法的威力,便要靠你今后勤修内功了,这刀法若有一身刚猛的内力相辅,便能尽倾其威了。”

郝汉道:“这套刀法叫什么?”狄青道:“这刀法是我久历战阵,自创而出的,只给招式取了名目,这套刀法尚未取名。”郝汉笑道:“既是狄将军自创的刀法,干脆就叫狄家斩寇刀罢!”

狄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续道:“这套刀法的精奥处在于刀势和刀意,刀势凭的是内力,内力人人都可以修练,也总有一天可以练出凌厉刚猛的刀势,但刀意靠的却是悟性和临敌之时的心境、气概,非人人都能领会得。”

郝汉问道:“是怎样的心境和气概?”狄青沉吟半晌,蓦地慨然吟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郝汉搔了搔头,讪笑道:“将军,我肚里墨水可窘得紧,你说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我可听不懂。”心中嘀咕:“我问他刀意,他怎地却掉起文来了?”

狄青微微一笑,道:“这两句诗是前朝诗人王昌龄所作,全诗名为《出塞》,此诗雄浑凝重,悲壮豪迈,充斥着一股驱除鞑虏、保家卫国的慷慨气概。想要使好这刀法,便要有这等心境与气概!”郝汉不以为然,心想:“武功要靠下功夫苦练,跟诗文有什么关联?反正那文绉绉的玩意儿我是背不来。”笑道:“想不到将军带兵打仗十分厉害,背书也背得这般头头是道。”狄青道:“早年我也是个胸无点墨、学识浅薄的吴下阿蒙,后来遇到了范仲淹范大人,得他教诲,授我《左氏春秋》,那时范大人常对我说:‘将不知古今,匹夫勇尔。’从那以后,我便开始奋读书。郝汉,将来你若为将,也要好好读书。”

郝汉连连摆手,苦着脸道:“你可饶了我罢,以前若不是老爹逼得紧,我连大字都懒得去识呢,我一瞧见那些‘之乎者也’什么的就头大如斗,书中说的那些大道理、大学问可委实费解得很!还是俗话说得好: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见读书未必是什么好事。”心想:“我就不信我不读书、不背诗,就练不好这刀法,就当不成大将军。”

狄青一怔,道:“学海无涯,回头是岸?”随即会意过来,心知郝汉不通文墨,以至张冠李戴,不禁莞尔,跟着正色道:“大丈夫若想有一番作为,便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区区折节逆趣又算得了什么?”

郝汉哪里听得进这些道理,加之迫不及待想学那套刀法,促道:“将军,大道理我日后慢慢去学,你还是先教我刀法罢。”

狄青瞧出郝汉颇有不耐烦,暗自苦笑,心想:“这后生毕竟年少,心性尚是懵懂,我说这些道理他也未必能够领会,还是让他自己日后慢慢去体味罢。”于是道:“今日我先传你这十二招,你且记住。”当下便连说带演,将十二招传与郝汉。郝汉一招一招地学会,又温寻了两个时辰,已掌握了大致,他将十二找招贯使出,但觉这刀法确是十分高妙,喜不自胜,道:“果然是好刀法!”

狄青道:“你的悟性很好,今日便教到这里,今后你每日清晨都到这里来,我将剩下的几十招都传与你。”

此后两日,郝汉跟狄青又学了二十多招,进境颇。这日狄青教完刀法,道:“今日是上元佳节,夜晚三军同庆,你可放怀畅饮。这刀法你已学了三十多招,还有十多招未学,他日若有机缘,我再传你。日后你使这套刀法上阵杀敌之时,心中要谨记身先士卒、无所畏惧。”郝汉一怔,道:“将军的意思是……”

狄青点了点头,拍了拍郝汉肩膀,道:“好好作战,报效大宋。”说完便走回了营帐之中。

是夜,军营中大张灯宴,歌舞欢饮,兵将们交杯换盏、吆喝唱歌,好不热闹。狄青与诸将同帐共饮,甚是欢畅。饮到戌牌时分,狄青道:“我身体略有不适,先入内歇息,诸位自便,明日天明,至帐下候令。”

众兵将继续畅饮,饮到夜半时分方才散去,各自回帐歇息。第二日天明,诸将会集帐下,等候军令,却久久不见动静。正迟疑间,忽有一军士从营外赶至传令道:“狄将军已然入关,现抵归仁铺,传来军令,命诸位将军领军火前往会师,命兵士入关后再吃早饭,不得迟误。”

诸将闻言,均吃了一惊。但不及多想,立刻整顿兵马,奔昆仑关而去。

原来侬智高果真在狄青军中安放了细作,细作将这几日探得的宋军状况报与侬智高。侬智高见宋兵要休息十日,又大量囤积粮草,以为狄青要持久作战。元宵节当晚,侬智高又派哨骑前去宋营附近探查宋军动向,果然见得营中张灯结彩、听到兵士们喧哗畅饮,哨骑回报,侬智高更是松懈,不加防备。哪知狄青昨夜假称身体不适,起座入内之后便带领数千精兵,乘夜冒着风雨,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天险昆仑关。

辰牌时分,后军抵达归仁铺,兵合一处,扎营驻栏,埋锅造饭。次日,侬智高亲率三万大军抵归仁铺西南方,阵分三列。三万侬军手执蛮牌、标枪,身着绛红战衣,战衣在寒风中猎猎招展,远远望去,直如同一片滚滚火海,军容甚是壮观。

狄青下令将军队分为前、中、后三军,狄青亲督前军,孙沔率中军居中,余靖率后军掠阵。

两军已呈对垒之势,狄青道:“谁愿为总先锋,领前军冲锋?”右将孙节打马上前,道:“末将愿往!”

忽听侬智高军中鼓声如雷,大军如血红的潮水般冲锋而至。孙节率领前军迎上。侬智高军的枪牌阵法果然战力不俗:一人持牌以蔽身,二人持枪以杀敌,众进如堵,弓矢莫能加。两军交锋不多时,孙节所率前军便被敌阵错分搅散,逐一遭陷,渐被蚕食。

郝汉正置身于前军之中,他此刻身陷重围,勉力苦撑,侬军偎盾成墙,将他圈在当中,不时有长枪从盾牌间毒蛇般探出。盾牌遮住了郝汉的视线,叫他看不到长枪攻来的方位,四面八方皆伏杀手,防不胜防,他以狄家斩寇刀御敌,但敌阵盾防颇坚,加之刀法尚未纯熟,难以突破,好容易在盾墙间撕开一条缝隙,立刻又有敌兵推着盾牌补上,将漏洞弥合。郝汉一时间危机迭遇,险象环生。

余靖、孙沔在后方见得前军陷于敌阵,甚是心焦,均是暗想:“开战伊始,锐气便挫,此战无望,必败无疑。”

便在这分际,忽听鼓声震天,只见上千骠骑从东面山坡之上扑涌而下,中途分作两拨,各捣敌军左右两翼。此时侬军正与宋军前军互冲,中坚功势尽集于前方,两翼正是其薄弱之所在,一时间哪里经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指顾之间,便被这两支楔形骑兵阵左右插入。

上千骑兵交错冲击,迂回往复,侬军阵型被硬生生地从中撕裂,尾、两翼不能接应,纷乱无序。这两千骠骑正是狄青昔年与西夏交战时亲自训练成的蕃落骑兵,此刻他们如猛虎出柙,批亢捣虚,将敌阵尽数冲溃,虽然几经交错,但冲击的长阵仍是密扣不紊,可见训练有素。此刻郝汉于战阵之中亲眼目睹这铁骑摧枯拉朽之势,于狄家斩寇刀“以朴应冗”的刀意更加了然了。

却见战阵之中一员面戴青铜面具、手执银枪、跨着匹青骢战马、披头散的勇将与这两千骠骑一同冲杀奔袭,这勇将如战神临世,威不可挡,所经之处,敌军披靡而溃,哀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余靖在后方瞧得真切,喜道:“那不是狄元帅吗?此时我军声势正威,形势大好,你我去助阵!”孙沔应了,两军直涌而上,侬军前军见敌军势猛,向后退却。陷于敌阵的宋军压力陡减,与大军合流,反扑而来。侬军前方本是中坚所在,但整个阵型被从中截断,后继无力,便如一头被扼住了咽喉的猛兽,任它牙齿再锐利,也无甚威胁。

侬军后方既溃,前方阵脚立时参差纷乱,盾墙支离,防效大挫,漏隙百现。郝汉施展开狄家斩寇刀法,突入敌阵,刀起刀落处,敌人肢体纷飞,血肉四溅。厮杀正烈,忽闻背后一阵“呼呼”之声迫近,显是什么重物挂着浑厚的气劲袭来,他下意识地一个“懒驴打滚”骨碌开,只听“嘭”的一声,一股气劲膨炸而开,泥土飞溅,就在他方才站立之处,地面被摧出一道深坑,数道裂隙向四周蔓延了仗余。郝汉暗自叫险,心想方才自己若是慢了须臾,此刻恐怕已粉身碎骨。他喘息未定,来人下一记猛击又至,他不敢硬接,侧跃躲开,趁隙打量起这人来,只见这人跨在一匹足有廿五掌高的枣红骏战马之上,手持一杆狼牙槊,三十多岁的模样,一双冷目含霜凝电,不怒自威。

这敌方武将挥起狼牙槊,挟着一道劲风朝郝汉头顶罩盖而来,郝汉想一试这人的高低,举刀一格,锵地一声,刀槊相击,他只觉臂膀一沉,一道怪力压将下来,双腿支撑不住,曲跪在地,双膝直陷泥土数寸。

敌方武将抬起狼牙槊,在头顶抡舞一圈,跟着顺势朝郝汉面门横扫而来,郝汉手一撑地,一个跟斗腾空翻起,狼牙槊贴着他后背掠过。那武将一招击空,不待招老便即收势,顺势回带,将郝汉肩膀擦出好几道血痕。半空中,郝汉在槊杆上一按,借劲弹起一丈多高,一刀朝那敌方武将头顶劈落,乃是狄家斩寇刀中的一招“一夫当关”。武将把狼牙槊在马后一拖,猛地朝空中掀起,击在郝汉刀锋之上,郝汉登觉浑身激震,心中一凛,抗不住对手的怪力,在空中又无处借劲,身子如断线纸鹞般飞了出去,跌落在几丈之外。

敌方武将催马上前,抡起狼牙槊砸落下来,郝汉就地一个骨碌避开,跟着一个“鲤鱼打挺”,弹起身来,挺刀迎上,一招“十荡十决”使将出来,霎时间刀风大作,在他身周荡开,但他内力不济,加之适才挨了一记猛震,乱了内息,刀风虽盛,却不凌厉,敌方武将毫不忌惮,狼牙槊横出一扫,便将刀风卷散荡破,连人带马突了进去,手中狼牙槊回撩,朝郝汉砸去。

郝汉一招“风樯阵马”朝槊杆最不着力处斩去,将狼牙槊荡偏开去。两人相互一击便交错分开,敌方武将见这少年刀法不俗,不似寻常兵卒,勒辔驻马,喝道:“呔!来将何人?”

郝汉大声道:“我叫郝汉!‘赤耳’郝,汉子的汉,我是小卒一个,不是将军,但将来定能做上大将军!你且记住这名字!”

敌方武将冷哼一声,道:“无须记得!这槊下的无名之鬼何止千百?”挥槊砸来。郝汉适才与这对手交手数招,脏腑已被对方的内劲震伤,重伤难支,已然无力再接他的铁槊,眼见这一击砸来,正没作理会处,忽地斜刺里寒光乍现,一杆银枪倏然截来,将这砸至半路的狼牙槊挑开。

来人正是狄青。敌将见他头戴青铜鬼面、披头散,登时一怔,道:“你便是狄青?好!来得好!”狼牙槊递出,直捣狄青面门。狄青银枪直出,搭在狼牙槊一侧,手腕一抖,将铁槊划搅而开。此时正值两骑左右交错,敌将门户已被挑开,狄青抓住破绽,银枪急探,直搠敌将上盘。敌将临危不乱,上身向后一折,紧贴马背,堪堪躲过这一招,跟着单手将狼牙槊猛抡半圈,砸向狄青后背,狄青更不回头,以枪梢一磕,抵去了这一击。

两人这一回合交手下来,心中均是暗自佩服对方的武艺,心知是遇上了生平难逢的敌手,狄青的青铜鬼面下出了赞叹之声:“贼将好手段!倒也不是无能之辈!”

敌将也赞道:“面涅将军,名不虚传!”

狄青道:“尔等贼军大势已去,还不弃械就范!”

敌将更不打话,双腿一夹马腹,挺槊冲来,狄青催马迎上。两人又斗了数个回合,正在难分难解之时,倏地斜刺里一柄凤嘴刀挤来,将二人从中分开,来人骑马横在两人中间。

那使槊的敌将微一蹙眉,道:“建忠,你退下,让我与他一决高下!”狄青闻言心道:“这使凤嘴刀的武将便是侬智高的弟弟侬建忠了。”侬建忠道:“陛下快走,末将来挡住他,陛下留得性命,方能重整旗鼓,东山再起!”狄青又惊又喜:“原来这人便是侬智高!”

却听侬智高道:“败局已定,且让我与这人分出胜负!”还欲再战。侬建忠急忙拦住,道:“陛下莫要效法西楚项羽,自绝后路啊!”侬智高一怔,颓叹一声,拨马掉头跑开。

狄青喝道:“兀那贼酋,休走!”正欲打马追赶,却被侬建忠横刀缠住,一时脱不得身,当下长枪骤雨般连连递出,想要将侬建忠拿下,眼见侬智高越逃越远,正焦急间,忽听一人喊道:“贼酋,吃我一刀!”他循声望去,只见郝汉朝着侬智高一人一马迎面冲去,待冲近了,猛地一跃而起,又是一招“一夫当关”直劈下去。

侬智高冷哼一声,眼中显过轻蔑之色,仍用方才破解这招之法,将狼牙槊在马后一拖,跟着猛地朝空中掀起,朝郝汉的刀刃上击去。却见半空中的郝汉忽将刀抬高两尺,不以刀锋相击,这般他的刀路固然可避开狼牙槊,直取侬智高,但胸膛却尽数暴露于这一记猛如轰雷的砸击之前。

侬智高大吃一惊,他没有料到这小卒竟会这般以死相拼,此刻想要收招格架已自不及,但他毕竟久经战阵,眼见这一刀落向自己头顶,毫不迟疑地腾出左手,拳背朝刀上击去,这一拳虽将刀路砸偏,手腕却被刀锋砍断。

郝汉心中一喜,他原本并无胜侬智高的把握,只因方才忽听得这人便是侬智高,是以奋起一击,全凭着鱼死网破的鲁莽念头,只想将他拖住一时,待狄青腾出手来对付他,却不想竟能一击得手,斩断了这武功高于自己倍蓰之人的手腕,他一念未绝,忽觉胸口剧痛,喉头一甜,鲜血涌了上来,那狼牙槊已砸中胸口。好在这一击因方才侬智高撤去左手而失了好几成力道,未能致命,饶是如此,郝汉也受创极重,只听“喀嚓”之声连连爆响,他的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一口血箭狂喷而出,散做漫天血雨,身子倒飞出好几丈远,这才跌落在地,不省人事。

侬智高面色惨然,扼住断腕,望着昏迷在地的郝汉,凛然道:“必会做大将军的小鬼,你的名字我记下了!”一抖缰绳,朝邕州方向奔逃而去。

主帅既逃,兵卒更无斗志,侬军哗声一片,铩羽溃逃。狄青不数合便将侬建忠斩于马下,当下指挥大军乘胜追击,逐趁五十余里,直斩敌两千两百余人,活捉五百余人。侬智高虽断了左手,但凭着一身高强武艺逃回了邕州城中。

狄青当即命军队不做停歇,直捣邕州,当夜攻城。是夜,宋军到得邕州城下,正筹备攻坚之事,忽见城中大火冲天。余靖急道:“元帅,侬智高要焚城自戕!”

狄青沉吟片刻,忽道:“不对,这是贼酋脱身之计,侬智高想要趁乱宵遁!命三军立即攻入城去,不可让贼酋走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让此獠逃走,必然遗祸无穷!”

宋军得令破城,攻得城中,扑灭城中大火,全城搜寻侬智高,搜了一夜,几名兵士搜得一具身穿龙袍的尸,送与狄青和诸将验查。

诸将见得尸,均是大喜,余靖道:“这人身披龙袍,定是贼酋侬智高!”

狄青昨日与侬智高朝过相,识得他的样貌,此刻却见这尸只有面目被烧得焦黑难辨,其他部位肌肤完好,身材体格,俱与侬智高一般。狄青俯身掀起尸的左袖,见露出一只完好的左手来,摇头道:“他不是侬智高,这是贼人的金蝉脱壳之计。”余靖奇道:“元帅何以如此说?”狄青道:“侬智高昨日于阵上被斩去了左手,定是贼人逃得倥偬,忘了将这替身的左手砍去。”

余靖心念一动,将狄青请到帐外,低声道:“元帅出征前曾对圣上说过,必将侬智高的级取来奉与圣上,如今贼军已败,贼巢已破,只差这贼酋侬智高的级了。元帅,那尸面目既已被毁,又身着龙袍,不如且算作是侬智高,这可是大功一件呐。”狄青怒道:“这是欺君罔上!怎可虚报战绩、冒功请赏?余靖道:“可是元帅……”狄青喝道:“休要再言,如实向朝廷禀报!”

不日捷报传至朝廷,宋仁宗龙颜大悦,连赞狄青勇武。是役,宋军斩敌五千余人,斩敌军军师黄师宓、黄纬及侬智高弟侬建忠、侬智忠等官属五十余人,俘敌七千二百余人,侬智高焚城败逃,不知所踪。狄青智夺昆仑关、破敌归仁铺这一役被传为北宋戡乱攘夷之经典战例,狄青以正兵当敌,暗伏奇兵,突制胜,正应了孙子兵法“以正合,以奇胜”之妙诣。而假作持久战、以元宵节酒宴作掩,暗度要津之策略,更应了三十六计中“假痴不癫”一计,正如后人方凤作诗曰:“君不见狄青宣抚荆湖间,上元张乐宴清班。忽然称疾灯未灭,五更已夺昆仑关。”

狄青命令遣散被俘敌兵,将邕州城内平民放归乡里,一切料理妥当,班师回朝在即。这一日,狄青去营中探望正在将养伤势的郝汉。郝汉着实伤得不轻,肋骨断了十六根,脏腑、经脉皆被震伤,总算没有性命之虞。

郝汉一见狄青便问:“将军,那侬智高还没擒到吗?”狄青摇了摇头,道:“侬智高已逃得不知所踪了。”郝汉闻言叹了口气,狄青宽慰道:“郝汉,此番虽未擒得贼酋侬智高,但你奋起一击,斩去了他的左手,足以挫其锐志,加之贼军已然元气大伤,料想那侬智高日后再难有所作为,此番我还朝,定为你向圣上请功。”郝汉咧嘴一笑,道:“没准儿皇帝一高兴,还能封我个大将军当当。”狄青微微一笑,道:“我明日便要班师还朝了,郝汉,你将来要做个好将军,好好报效大宋!”

该年四月初,狄青还朝,宋仁宗于垂拱殿设宴庆功。论功行赏之时,群臣争议数月不休,庞籍、欧阳修等文臣皆以宋廷历来重文抑武之国策为由,劝谏宋仁宗节制恩赏,宋仁宗屡觉不妥,后力排众议,破格将狄青擢升为枢密院枢密使。然群臣有懑,腹诽而心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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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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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靖难戡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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