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假作真时真亦假

8.假作真时真亦假

午后,在长江边上,一场别开生面的迎接仪式开始了。只见身着正九命大将军武官朝服的宇文亮,和身着正七命刺史文官朝服的宇文弼,在亲兵卫队的簇拥下站在若有若无的阳光下。不仅亲兵卫队觉得奇怪,刚刚赶到黄城的宇文弼更加奇怪,自己下车伊始,就被宇文亮拉到江边来迎接另一个人,而这个人居然是叛国的原陈王宇文纯。按理说,宇文纯既已叛国,不但王爵身份不复存在,而且还是朝廷的重犯、大周的罪人,以宇文亮和宇文弼朝廷高官的身份,没有迎接之理。就算念及旧情或给宇文纯的皇族血统留点面子,在府衙门外迎一迎也就足够了,何须郊迎至江边那么隆重?宇文弼跟宇文亮之间虽无直接的上下级关系,但官阶差了四级,便不好违拗,只得一同跟了来。

不多时,南陈押送的队伍从码头那边走了过来,一个巨大的囚车在队伍中尤为显眼。骑马走在押送队伍当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兆。他前番跟随南陈晋安王陈伯恭,以南陈使团副使的身份去过长安,与天元皇帝达成了遣返宇文纯换其一家亲眷免死的协议后,他又立即返回了南陈,负责带队押送宇文纯。晋安王陈伯恭则一直留在长安,等待将宇文纯之事交割妥帖后才算完成使命。

宇文亮拢眼神看清了南陈队伍的带队之人,脸色不由微微一变。慕容兆则远远下了马,快步走到宇文亮面前,拱手施礼道:“陈国使臣赵荣木见过乾德大人,见过公辅大人!”不待宇文亮和宇文弼二人答礼,他又上前握住了宇文亮的手,笑容满面地说:“久闻乾德大人面如菩萨,宝相庄严又慈眉善目,今日一见,斯言非虚啊!”说着,握住宇文亮的手用力捏了捏。

宇文亮是何其聪明的人,早已听出“赵荣木”就是“慕容兆”颠倒过来念,而慕容兆其人,他在济南陈王府曾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本事陈王府的席智囊。现在见慕容兆的一番做作,当然明白其意,也就顺着说道:“赵大人真是风趣之人啊,初次见面就取笑本官了,呵呵呵呵!”

一番寒暄之后,宇文亮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囚车,问道:“他在囚车之中?”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原陈王宇文纯,现在既不能以原有爵衔相称,也不便直呼其名,便只有用“他”代替了。慕容兆点头称是。

“论起来,他也是我的九叔。国法大如天,自不敢轻忽,只是这人伦私情,也不能毫不顾及,否则传出去,我这做晚辈的人名声不好。是故,本官还是执晚辈之礼前来迎接,也请赵大人能体谅苦衷,把囚车打开吧。”宇文亮一脸致诚又略带无奈之色地说。

慕容兆忙说:“本朝之所以要将他打入囚车,终究是鉴于贵国朝廷已将其定为十恶不赦的死囚,为体现我朝之诚意,势必与贵国朝廷保持一致。如今既已进入贵国疆域了,一切当由乾德大人说了算,您说放出来,这就放出来。”

不一时,宇文纯便被带到了他们面前。他的身形依旧高大,只是更加瘦削了,一身粗布衣衫还算整洁,手腕上、脚踝上仍锁着镣铐。只见他蓬乱的头中竟有多半已经灰白,黝黑的面孔上五官轮廓更加深刻,眼神之中也不再有桀骜之气,活脱脱就已经是个待死的囚徒而已了,与此前充满龙霸之气的陈王已是判若两人。

宇文亮似乎颇有感慨却不便表达,脸上表情显得十分复杂,犹豫了一会,抱拳对宇文纯说了声“九叔”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宇文弼只是对宇文纯点了点头,多少觉得有点尴尬。宇文纯则木然地看着他们,毫无反应。

当晚酒宴之后,宇文亮留下慕容兆单独说话,单刀直入第一句就是:“慕容先生这是在唱哪一出啊?”

慕容兆听了却不见丝毫慌乱之色,微笑道:“今天还要多谢乾德大人代为遮掩啊。小人原本不过一介草民,如今世事变迁物是人非,只图个安身立命,有奶便是娘罢了,也顾不得卖主求荣之嫌了,不值乾德大人一笑。”

宇文亮呷着茶,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慕容先生何苦还要虚与委蛇呢?”

慕容兆忙正色道:“大人何出此言啊,小人焉敢虚与委蛇!”

宇文亮放下茶杯,肃然道:“如今淮南之役已毕,陈顼朝廷也知道大周暂无渡江之力,将不将叛国的陈王遣返,都无碍于也无补于当前这个局面。这遣返叛王之举,不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了吗?而陈顼朝廷仍旧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你不要跟我重申国书中所说的为其家眷乞命云云,那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幌子。”

慕容兆略一迟疑,笑道:“这是两国的外交事务,小人不过是个经办人,又如何解释得了?”

宇文亮的脸色有些阴沉了,点头道:“嗯,慕容先生已经是效力南陈的人了,各为其主,坚决不说南陈朝廷的真实意图,我也不能勉强。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啊,慕容先生何以要在这件事让勇于任事抛头露面呢?陈王毕竟是你原来的主子啊。”

慕容兆又笑了,满脸只剩了皱纹:“乾德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以大人之智,应该一眼就能看穿。正因为小人原本是陈王的奴才,眼见着陈王又被南陈抛弃,留在南陈还会有好日子过吗?大周又是回不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主动请缨,借旧主之命自保了,才能向南陈朝廷邀宠献忠,他日才有立足之地啊。”

宇文亮沉默了,显然他对慕容兆的说辞并不满意,更不相信,却一时也找不到进一步探听虚实的好办法。他本想将陈王纯被遣返的真实内幕探清楚了再决定是否“解救”陈王,毕竟整件事都透着邪乎,慕容兆竟充当遣返任务的领,更显蹊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旦这遣返之举的背后还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贸然行动就很可能导致被动。

慕容兆见宇文亮半晌不语,便将身子前倾,低声道:“大人不必多虑,无论这桩两国外交事务有什么隐情,都与大人下一步的行动并无干碍。”

宇文亮一惊,眯缝的小眼睛里立即闪过一丝杀气,心道:不愧是陈王府里第一幕僚啊,我还没从他那里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居然已在只言片语间洞察了我的心思!

但只是一瞬之间他便又恢复了常态,做迷惑状:“慕容先生在说什么啊?我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意思?”

慕容兆悠闲地捋着花白的胡须,从容道:“大人勿惊,不过是小人自作聪明的一些猜测而已。贵公子小夫妇俩在小皇帝大婚之日所遭受的奇耻大辱,小人那时正在长安,也有所耳闻……”

宇文亮不动声色地听着。

慕容兆继续说:“其后就生了‘黄城浩劫’,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看,小人猜想大人必将有所行动。”

宇文亮眼神里的杀气再次出现,但不待他有进一步的反应,慕容兆加快的语说道:“大人勿虑,且听我说完。小人虽不能在陈王遣返这件事情上帮到您,却另有一个价值极大的情报提议提供,自忖能在您的下一步行动上有所助益。”

“哦?”宇文亮半信半疑地看着慕容兆,不置可否地说,“不妨说来听听。”

慕容兆再次压低了声音:“先要提醒乾德大人,既然小人都能看出您将有所行动,韦老将军不会看不出啊。他居然对您触犯军规的行为听之任之,足见他已有所准备,说不定正等着您去钻他设好的套呢。”

宇文亮怵然一惊,瞳孔急缩小,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出招之时也必须防到此节,但此刻被慕容兆明言相告,还是感到了不寒而栗的恐惧。不过他还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所谓建言献策不会就只是说这个吧?”

慕容兆微笑点头,接着说:“我相信大人也想到了,也必有所防备,这只是个善意的提醒。而小人真正要告诉大人的是:将有一支神兵天降相助于大人!”

宇文亮立即盯住慕容兆的眼睛,没有说话。

“与大人隔江相望的守将周法尚即将被南陈朝廷逼反了,前不久在建康城内流言四起,都说周法尚已与大人私下勾结,欲叛陈降周。陈顼已信以为真,下令将周法尚之兄周法僧全家缉拿,并派兵前往江夏征伐周法尚。”

“有这等事?”宇文亮显然嗅出了其中味道,显得颇有兴趣。

“乾德大人,这周法尚无辜遭此无妄之灾,必不会束手待毙,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投靠大周。而大人您是离他最近的大周实权大员,要投靠大周必然先联络您,这不正是上天给您送来的一支神兵吗?”

“哦?愿闻其详。”宇文亮装起了傻。

“周法尚手里有一万水军,还有五千歩骑,他若来投,即便水军无助于大人下一步的行动,那五千歩骑却可成为决定胜负的奇兵啊。大人不仅可以尽收周法尚的军队为己所用,还可对周法尚本人‘量才而用’,若愿效忠大人,可为良佐,否则便借他的人头献与南陈以保后路。乾德大人以为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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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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