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伏机

第一章 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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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伏机

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十开闭以化万物纵横。反出、反复、反忤必由此矣。

——《鬼谷子》

那几日,天一直下着瓢泼大雨,还不时伴着轰轰的雷声。师傅闭门修炼,不足一旬绝不见外人,其他弟子也全都游走于江湖。因此,整个竹楼可以说只有我一个人。

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竹梁上,发出轰鸣的空响,沿着屋檐顺势落下,在灰蓝色的天空的映衬下,宛如一层轻盈的纱。我做任何一件事所发出的回音都是平时的两倍,上楼的吱吱呀呀声,倒水的哗哗声,弹琴的铮铮声,舞剑时风划过耳际的呼呼声……也许是这些声音的相伴,所以我并没有感觉特别的寂寞。师傅说习武之人也要像修禅之人一样心静,可我不以为然,总是被一些外在的事物所牵制,虽然我也说不清是些什么。几位师姐也无定期的回来几日,向师傅禀报近来江湖发生之事。不过她们每次谈话都是在密室之内,决不让旁人听见。我曾缠着二师姐跟我说些趣事,可她也缄口不提。之后,我也便不再无理取闹。

现在的竹楼是清冷的寂静,唯独茶水咕咕地往外冒着热气。我盘腿坐在地上打坐,微微睁开眼睛,竟发觉雨幕之中走来一人。我一阵欣喜,以为是自己练成幻术并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地步,于是,便更加做出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抿住嘴唇,紧闭双目,却发现再也不能凝神。黑暗之中似有一种东西在扑扑地跳动,它慢慢地膨大、膨大,向四周扩伸开去,接着“嘭”地炸开,一股危机霎时携风迎面冲来。我猛地站起身,一个翻身飞了出去,恰好站在门槛内,抽出剑就向外刺去。

“咣”另一把剑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的剑挡住,寒光逼人。“请问这里是客栈么?我只是旅途劳累,想借宿一晚,姑娘不必如此紧张吧。”是一个很冷静的声音,却透出力量,似乎你不得不服从于它。

“对不起,此非客栈,不能随便接纳客人。”我亦很干脆地回绝了他。

不料,此人根本不听,把我推到一边,径直走进了屋。我转回身,借着竹楼里的光,才看清了这位不速之客。他体魄威武,器宇轩昂,身穿一袭黑色风衣,头发长长地披挂下来,尽管被雨水打湿却也是厚重浓密,脚上是一双木屐,左手持着一把伞,右手握着一柄青铜铸就的宝剑。

“你师傅呢?”他此话一出,我便知他刚才是在骗我,看来并非只是单纯的旅途劳累而已。

“请问在下是?”我也懒得跟他拐弯抹角。他笑而不答,转过身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轮廓分明的脸如一张精致的面具。这可把我激恼,平素便最厌恶别人小看我,更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于是不由分说我便将剑抵于他的喉头之下,“快说,你找我师傅于何事?!”

“哏,难道紫荀门人一个个都是母夜叉么?才十九岁脾气就这么大,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他不紧不慢地说着,依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到底是何人?感觉你似乎很了解我。”我将剑更加用力地抵下去。

他眉峰一挑,一双乌黑的眼睛透出锐利的光,嘴唇薄得似一条线,令人不寒而栗。“尚伊沄,紫荀门派最后一位弟子。”

他居然还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心一颤,手心出不禁冒出一丝细汗:“敢问大侠,何谓紫荀最后一位弟子?”

“天道,逆万物者必亡之。阳还终阴,阴极反阳。阴阳相求,由捭阖也。不过,现在还不是杀我的时候。否则,你三师姐的命就保不住了。”他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就劈了下来,霎时将天空撕成两半,我的面孔被照得惨白。

悬崖陡峭,绝壁如削,一匹黑色烈马立于其上。它背上的男子俯视远望,面容严肃,宽大的袍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俟利发1],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一切顺利。”烈马身边的男子俯首道。

“嗯,那就好。”他点头道。

烈日当空,天高云淡,一只雄鹰盘旋于山谷之间,发出一声尖鸣。山脚之下,一马平川,河流纵横,蜿蜒如带。远处,村庄农舍星罗棋布,牛羊成群,棉田翻浪。

谁能料到,晴空之下,暗流涌动,伏击四起,一场阴谋正应运而生。

(二)紫电

三国吴大帝孙权有六柄宝剑,一曰白虹,二曰紫电,三曰辟邪,四曰流星,五曰青冥,六曰百里。

——《古今注》

我放下剑,一把捏住这男子的衣领,急促地问道:“你说我师姐她怎么了?你说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说,不过,你放心,她现在没事。只要你肯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条件。”

“好吧。”我沉默了片刻,无奈只能答应。不知为何,紫荀从建立之初就没有收过男子为徒,此后不收男徒便成了戒律。但毕竟不是尼姑庵,还没有不能留宿男子一条,只是要经过师傅同意罢了。可我觉此人语出猖狂,却又有非同一般之处,倘若能从他口中得知三师姐的下落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走过他身边,弯下身给他沏了一杯茶,“既然是客,便请饮一饮闻名江湖的紫氤茶。”我低下头恭敬地双手奉上茶盏。他亦客气地接过,在我的琴边徐徐地坐下,慢悠悠地啜饮起来。“你的古琴积了灰为何不擦一擦?这样是否影响音色?”

“《广陵散》既已绝迹,即使擦了,也无法再拨响梵琴、百凤齐鸣。师傅曾说,只要人心清寂静,琴声便会清脆空灵。可惜我还没有做到。”

他听着不说话,放下茶盏,眼神凝望着远方,忽然抬手抚琴,修长的手指按住琴弦刚劲而轻柔,琴音凄凉彻骨、萧索凝绝。按期律、听其音,怎么都像《广陵散》,只是想必当年嵇康在断头台上从容赴死之前弹出的曲子更加凄惶人心、慷慨悲壮,不过是这点不同罢了。

“唉。”一声叹息断了琴音,他的手慢慢地轻抚着琴弦,哀叹道,“你说的没错,2]《广陵散》果然早已失传,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嵇康了。如今天下纷乱,有的只是有黔驴之技的人,而无圣人了。”

“你是在取笑我们紫荀门人都黔驴技穷喽?”

“呵,那倒不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蝼蚁呢?”忽然,他站起身将青铜剑扣于胸前。与此同时,我也做好了剑拔出鞘的准备。“在下乃秦淮独孤氏,名苏。方才让伊沄姑娘受惊,实属无奈,请不要放在心上。”

我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傲慢无礼和谦卑尊敬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在同一个人身上变化如此之快,一时竟令我不知如何回应。可还没等我回话,这独孤苏便提剑朝楼上走去。我忙跑上前去将他拦住道:“喂,独孤苏,你上楼做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找个房间睡觉了。”

“可我有说让你睡哪间房么?”我一字一顿道。

他又瞥了我一眼,冷冷道:“我睡我的觉,只要一张床即可,与房间何干?”说完,便不再理我,自顾自地走了上去。

我愣愣地望着这个重新恢复高傲的背影,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好半会儿才跟上去大喊道:“不许碰桌上的东西,否则我必将你的尸体抛于昆仑山顶喂天鹫!”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他头也不会地就走进了大师姐的房间。

紫荀竹楼又称紫荀阁,江湖中对它的描述不计其数,却无一种是详尽真切的,这可能与我们紫荀的做派也密切相关。紫荀以剑术闻名,本门独创的劼击剑术更以快、准、闪而让对手猝不及防。快,如林中白鹤腾空而起;准,如后羿射日直准人心;闪,如蓬莱幻影转瞬即离。并且历代紫荀弟子都紧遵师令,从不招摇过市,执行任务时又常常神出鬼没。因此江湖对于紫荀的印象就是暗杀者,充满了恐惧、惊慌。但久而久之,对紫荀的存在亦颇感怀疑,因为谁也没有正面见过紫荀门人,于是乎,紫荀便成为了现实中存在的传说。而对紫荀阁的描述更是极尽其想象,有的说是一座光怪陆离的水晶宫,有的说其门前有奇兽看护,还有的说它位于一片密林之中,里面的人都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他们都不知道,紫荀阁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高三层的竹楼,只不过与世隔绝罢了。三百多年来,无人问津且历经风雨亦丝毫不损。

这么说来,这位自称是秦淮的独孤苏的造访是否真意味着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屋内,躺在竹席上,脑海中却不时闪现刚才他的话,“天道,逆万物者必亡之。”我紫荀虽以暗剑闻名,却从未因贪图金钱利益而被雇佣为暗杀者,既然如此,谈何逆万物而亡?可是不知为何,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如氤氲湿气在心中蒸腾而难以消散。不行,事关我紫荀命运,还是禀告师傅为好。

“弟子伊沄有要事禀报师傅!”我跪在师傅门前,等待里面的回应。师傅修炼期间最讨厌外人的干扰,平时我也只是把饭送到门口便随即离开,虽不是怕走火入魔,但也难免影响神智。“弟子伊沄有要事禀报师傅!若师傅许可,伊沄可以在门外禀奏。”我仍跪在地上耐心地等待着。屋外依然是大雨滂沱,竹板上湿漉漉地粘着不少的水珠。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动静,我不安地揣测起来:我既已说有要事禀报,师傅不会不予以理睬——难道师傅出了事不成?“师傅,莫怪徒弟失礼。”我飞起一脚便将竹门踢得粉碎,可还没等我定神,眼前的一幕顿时将我打入地狱——师傅双目紧闭地倒在地上。

“师傅!”我飞奔过去,急忙将她扶起,却发现筋骨已被人用内力打断,“师傅,你快睁开眼睛!天啊,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我呜呜地哭泣着,抱着苍老的师傅,第一次感觉像是抱着我的亲人,譬如奶奶、姥姥,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们。

“伊沄,太好了,你——还——在。”师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欣慰。

“嗯,师傅,徒儿在此。可是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一种耻辱感突然滋生开,凶手居然就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伤害我的师傅,而自己居然如此马虎大意、毫无用处。

“这个,你先别管。重要的是紫——”话还没说完,独孤苏也闻声赶到。我“唰”地站起来,抽出剑就准备向他刺去,而这回他也不抵挡。“且慢!”身后竟然传来师傅的声音,我握剑的手不免抖了一下。“我居然相信你这样小人的话,掉以轻心!快说,是不是你伤害我师傅?你此来到底有何目的,对紫荀有何企图?!”我几乎是咆哮着一口气问完。

独孤苏镇定自若地站着,似乎是他在等待我的回答。“伊沄,不是他伤害我的,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咣”我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独孤苏趾高气扬地看着我,轻蔑地笑了笑。“师傅,你说——他是你请来的客人?”我半信半疑地望了那个可恶的家伙一眼,又跑回了师傅的身边,“那为何事先不给我打声招呼?”

“因为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透露风声。”

“师傅,到底是什么事?紫荀似乎有事要发生了?”那种不好的预感又重新涌上心头。

“是紫电剑——紫荀之宝,此乃三国时期吴国大帝孙权所持的第二把宝剑。此剑相传是女娲补天时所用的天石制成,虽为传说,可它吸天地之灵气倒是不假。后被我派第三代掌门人所持有,一直传承下来。”

“这么说来,我倒是曾听师姐议论过。不过当时也以为只是江湖上的传闻,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你别听她们瞎说,除了我,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紫电剑在何处的。可是就在刚才,紫电剑被人抢走了。”一道闪电又划过天际,雷声从远处阵阵滚来。

独孤苏闻之忙跑上前来,把我推到一旁,惊恐地问道:“师尊,这是真的么?紫电剑——真得被偷走了么?”

“江湖中有人要偷紫电剑我早有耳闻,并且也知道他们一直都在预谋。呵,可惜啊,紫电若没有青霜的力量,也不能达成他们的心愿。哏,等他们计划落空,行迹便会败露!”不知为何,我越来越迷茫,师傅指的他们是谁?师傅既已知道紫电剑要被偷为何又不来个瓮中捉鳖?

“伊沄!”师傅突然拉住我的衣袖道,“从今以后,你的任务便是寻回紫电剑!你要记住: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替紫荀寻回紫电剑!一旦你寻回紫电剑,你就是紫荀的掌门人。听到了么?!”

我愣愣地站着,胸口顿时闷得喘不过气来,我终于知道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十九年来我从未想过离开紫荀阁的这天回来得这么唐突、荒谬,从未想过如此艰巨的大任会落在我身上,也从未想过要当掌门。我只是紫荀中最小的弟子,只是一个喜欢看练剑时削下的竹叶在空中飞扬的女子,只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所以我不敢也没有资格回答。

“伊沄,你快回答我,听到了没有!”师傅捏住我的衣袖又问了一遍。

“伊沄——”喉咙难受得让我说不出话来,“听到了。”

“那就好。”师傅也松了口气道,“此行必定充满杀戮、凶险,这位独孤苏会帮你不少忙,以后不要再对他无礼。还有,你可能会碰到你的生母,若见到她,你一定要告诉她我没有食言,一直履行着当年的诺言……”

“师傅,你说你知道我的母亲是谁?”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她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气息渐弱,声音飘散,

独孤苏走到我的身边,哀沉地说道:“师尊,死了。”

(三)启程

独孤信,云中人也。本名如愿。魏氏之初,有三十六部,其先伏留屯者,为部落大人,与魏俱起。……信美容仪,善骑射。正光末,与贺拔度等同斩卫可孤。由是知名。……信既少年,好自修饰,服章有殊于众,军中号为独孤郎。

——《周书·独孤信传》

血液仿佛顿时在全身凝滞了,我说不出半句话。一直在心中像神一样的师傅死了?一直让江湖听了名字就闻风丧胆的师傅死了?一直对我严加训导的师傅死了?我再也遏制不住仇恨,抓起剑就向门外冲去。

“你要去哪儿?”独孤苏在后面大叫道。

“凶手肯定还在紫荀阁附近!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唉,笨蛋!”

竹林里,地上满是被雨水打下的竹叶,风一吹过,两旁的竹子就发出“唰唰”的齐响。我警戒地望着四周也不敢轻举妄动,大喝道:“害我师傅者出来!何必躲躲藏藏?”

“唉,想不到紫荀门人也怕暗箭。若传到江湖,众人一定认为我在说笑,哈哈哈哈……”忽然竹林上空传来一阵怪里怪气的声音,此声阴阳难辨,飘荡在空中毫无遁形,语气里充满阴毒之气。

“紫荀和你有何仇怨?若为紫电剑而来也只是徒劳罢了。”我对着天空说道。

可这回却无人回答,空气中顿时充满了肃杀之气。我回过头,发现独孤苏神色凝重地站在离我五米远的地方。就在我回头之时,一支箭穿过竹林直直向我射来。“小心!”独孤苏大喊道。我腾空向左边翻去,抽剑之时剑柄刚好将那支箭挡了回去。箭又“刷”地反向飞向竹林,不知落入何处。

“此地决不可久留。”独孤苏说罢,一声口哨,竟不知从何处奔来一匹白色骏马。那马剽悍威猛,乘着风迎面奔来。他立即擎住缰绳,纵身翻上马鞍。不料此时另一支箭又呼啸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将我抱起,箭恰好从我耳边擦过。

“白鬃,快走!”这匹马像听得懂人话似的,鞭子还没落下,它就撒开蹄子向前奔去。可还没等跑出十米远,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震天的巨响。独孤苏和我同时惊恐地向后看去,那一幕定将永远地烙印在我们的心中——在藏青色的天空中,一条火舌腾空跃起,将近四百年之久的紫荀阁火光冲天。它慢慢地向前倒去,如一个垂死挣扎的英雄。

“不!”我歇斯底里地喊道,火光映红了我的脸。独孤苏忙捂住我的眼睛,硬生生地让我扭过头去,而后“驾”的一声策马驰去。烟雾在我们身后弥漫,火与水交织,化成最刺痛人心的血泪。

紫荀阁,从此,永远地成为了传说。

见没有人追杀,白鬃便渐渐放慢了速度,此地是一片湿地。它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鼻子里呼呼地冒着白气。“我们在此休息片刻,你看如何?”独孤苏提议道。

我根本无力回答,稍稍点了下头,这一连串发生的事让我疲惫不堪、颓废迷惘。我们坐在芦苇荡边,白鬃站在一边喝水。我拿着一根芦苇杆心不在焉地往地上打着,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只是觉得天边飘的几片云彩很好看。

“这——还只是个开始。”他依然是一副冷静的样子。

“嗯,我知道。”我轻声地答道,眼睛依然看着远方,只是自己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你师父和我父亲是忘年交。父亲曾经许下一个承诺,若你师傅有事相求便一定不遗余力地帮她。可你师傅生性好强,几十年来都没有对我父亲开口。父亲病重之前夜观天象,发现紫荀要遭受大难。而你三师姐又恰来拜访,父亲才明了紫电剑之事,便将此事托付于我。而后,他就走了。”

我毫无表情地听着,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一点点溢出,记忆中只记得5岁那年刚到紫荀时一个人偷偷地哭过几回。“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转过脸看着他,这个冷静得近似于冷酷的人脸上此时也分明写着哀伤。

“因为——我怕你还不相信我。”

“呵。”我转过身,风吹来把我脸上的泪水一同带走,脑海中闪现出师傅临死前对我说的话“此行必定充满杀戮、凶险,这位独孤苏会帮你不少忙,不要再对他无礼。”芦苇无依无靠慢慢地飘摇着,白色的水鸟飞降下来,在水面上打出一个漂亮的圆弧。

这时,从远处竟隐约走来两人。我和独孤苏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先别急,说不定是过客也不一定。”切,这家伙顶多也就比我大了三岁,却像在江湖闯荡了三十年。

待两人走近才看清竟是一名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和一女孩儿。还没等我和独孤苏先开口,男子就上前作揖行礼道,“鄙人晁安,在此恭候独孤苏公子。今日相见,实属荣幸。”此人梳一高髻,白净清秀,身材修长,素绢罗衣上佩一枚双龙戏珠之玦,与这清幽寂静的湿地极为相衬。我和独孤苏一时都不知如何回应。

“这是我小妹——潇潇。”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经过此地,竟在此等候?”独孤苏语气深重地问道。蓦然间气氛也紧张起来。

“呵,公子不必多疑。”晁安依然一副神情飘洒、彬彬有礼的模样,“我小妹聪明绝顶,是她断言此地乃公子的必经之路。”

这时我们才注意起一直紧挨着哥哥一言未发的姑娘。她身材娇小,看上去差不多十六岁的样子。一双褐色的明眸像深不见底的清泉,长长的睫毛似乎要钩住一弯新月。两根辫子从发髻挂下垂在胸前,腰际上亦配有一块雕有傲雪凌霜之玦。“千里马和别的马比起,其优点不只是快,更重要的在于它知走捷径。当年独孤信大人披荆斩棘之时,千里马也一定记住了此路,以北是大漠,以南是绿洲,以西是3]柔然之所,当然只有向东前行了。”此话一出,我和独孤苏都为之一怔。

“独孤信?那你是……”我吃惊地看着身边这个一言不发的男子。独孤氏乃北魏鲜卑族的贵族。独孤信则是西魏威震四方的一代名将,三朝皇帝的丈人。他的长女乃北周明敬皇后,四女独孤伽罗乃隋文帝之妻文献皇后,七女乃当今圣上(李渊)之母原浈皇后。

“呵,没落贵族罢了。”独孤苏一脸阴沉道,“父亲乃独孤信大人之子,原浈皇太后是我父亲的妹妹。可是独孤氏早已被朝廷排挤在外了,八岁那年父亲便携全家居于秦淮,从此不再过问高堂。”

“那令尊可好?”晁安问道。

“已故。”独孤苏直截了当地答道。

听到此话那晁安大惊失色,可他的妹妹却一副早已知道此事镇定自若的样子。“唉,上天真是残忍。”晁安叹道,但他也是个有心之人,似乎看出了我和独孤苏内心的疑虑,便立即不失礼节地接了下去,“此次晁安特来寻独孤苏兄是想帮忙找一个人。”

“谁?”我和独孤苏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人和紫荀门派有关。”那个叫潇潇的姑娘答道。

(四)泄密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易经》

“此话何讲?”我凝视着那双褐色的眸子问道。

“哥哥寻紫荀门人只是想了却一桩心事,和仇怨无关。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们深知你们有要事在身,不会劳烦二位。只是希望能一同前行。”这个女孩果然不一般,她似乎能窥视你的心理,语气倒像极了我身边的独孤苏。

“呵,说是恭候我,还不如说是恭候这位伊沄大小姐吧。”独孤苏瞟了我一眼,挖苦道。

“那看来二位是同意了咯?我这就去牵马来。”说完,晁安便拉起妹妹返回方才出现的地方。

“我看此二人身份非同一般,竟已知我们寻紫电之事,还是小心留意为好。”独孤苏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说道。

“嗯,没错。”

这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湿地上笼罩起金色的寂静,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朵也变得火带一般鲜红。水面上烟气如凝,呈现出一片青紫色。“一直向东走差不多两天就可以到洛阳城了。”晁安在前面喊道。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时间就此停滞下来,生死的滋味、杀戮的仇怨、纠结的抉择难道都要由此开始?白鬃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禁不住回头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泥泞的地上是两串深深浅浅的蹄印,水鸟似乎受到了惊吓拍翅而起,溅起一片水花……别了,师傅……别了,紫荀阁……

“别怕。”他轻轻地说道。

小时候就听说洛阳城的繁华,今日目睹果然不同凡响。街道上档口一个接一个,小食档挂着的烧鹅烧鸭油光闪闪,黄亮得耀眼。年轻女子故意慢慢地走着,茶楼老板站在门口笑呵呵地招呼客人,不时从里还传来说书人拍板的声音。卖东西和买东西的人摩肩接踵,这热闹的景象使人兴奋不已。

“看来当年孝文帝将都城迁于此果真是有道理的!”我感叹道。

“你难道不在别人伤口上撒盐巴就会感到难受么?”独孤苏冷冷道。

“嗯?”我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啊。”

“当年就是因为孝文帝要汉化鲜卑族,独孤氏族不同意才渐渐没落的。”不知何时,晁安他们的马和我们的并排走在一起。潇潇应是听见了,便向我解释道。她虽比我小三岁,也生得一副可爱模样,却丝毫没有一般少女应有的气质,与思春、清纯、天真烂漫相反的是思维缜密、常识丰富、言语一针见血。

“我们就在此安歇一下吧。”晁安提议道。我和独孤苏抬起头看到匾额上写着“轩雨客栈”四字。客栈老板是一个跛脚的中年男子,他一见来者四人都是穿戴整齐,其中有两位还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脸上不禁笑开了花,立刻热情地招呼伙计将我们安顿好。“想必四位是初来洛阳吧。那晚饭来点洛阳的名小吃如何?”老板笑呵呵地上前问道。

“您只管拿出本店最好的酒菜即可,不差钱。”晁安伸出手就把一锭银子抛给了那老板。

“好好好,客官尽管放心。”那男子像从来没有见过银子一样,疼惜地抚摸着它,然后一副惟命是从的模样退了下去。

“独孤兄和伊沄姑娘,你们先在此歇息一会儿吧。我和潇潇去城里打听打听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酉时再在这里相会。”

我点了点头,而独孤苏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暮色笼罩下来,明月露出了脸,却丝毫不影响热闹依旧的洛阳城。一些别致的阁楼上挂起了红灯笼,如花似玉的女子在上边徘徊。茶楼里戏曲开场,响起一片喝彩。客栈的酒馆里更是人声鼎沸,热气腾腾地往上冒,店小二就在这白气中乐此不疲地穿梭着。我和独孤苏按照约定已在那儿就坐等候。

“说是寻紫荀门人,却不向我打探消息,真是奇怪。”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因为喝惯了上等的紫氤茶,差点将它喷了出来。

“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独孤苏展开一把扇子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意思?”

“说是跟随我们寻紫荀门人不如说是寻紫电剑。他们在湿地等候便表明早已知道我们的行踪和目的。那晁安故意问我父亲的情况便是想佯装自己不知道紫电之事。可他当时的表情和语气太不合乎实际,若真是和我父亲有深交,不会如此。而他亦不知道,我此行更是秘密,除了父亲的几个心腹知晓。”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看兄妹俩有没有出现。

“定是我父亲的心腹中有人出卖了他,将紫电剑之事告诉了晁安。”

此话刚落,晁安和潇潇就到了。不过幸好店内过于嘈杂,他们并没有听见独孤苏的话。我向他们招了招手,两人看上去似乎都疲惫不堪。

“打听到一些消息么?”我故意试探道。

“还没有。”晁安的脸上出现一抹失望的神色,但是立刻一闪而过,“虽没有找到那人,但倒是听说了一件肯定另江湖中人都大惊失色之事。”

我和独孤苏立刻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说紫荀门派掌门前不久死于紫荀阁的密室之中。”晁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整个身体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五脏六肺似要炸裂开去,手不由得握紧剑柄,意志强烈地遏制住颤抖的身体。“那你听说是何人所杀?因何而死?”独孤苏的手忽地握住了我持剑的手,冷静地问道。

“密室乃秘而不透,自封于室内,不见天日。若要于密室杀人必为两种行径。”

潇潇毫不示弱地辨析道,“飞箭、自杀。”

师傅的房间秘而不透倒是不假,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师傅身上并未有任何箭伤,而是由内力打断筋脉。可是在竹林中要刺杀我之人倒的确是一个射箭高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那秘术呢?”我问道。

“江湖中并未有真正的秘术。所谓秘术都是些不懂武功绝学之人装神弄鬼的把戏,何况若真是秘术,堂堂紫荀门派掌门又怎会不知?”一时间,四人都沉默不语,桌旁的喧闹声也完全被忽略。

“最可能的就是这种情况。”潇潇深吸一口气,扫视着我们三个,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紫荀门派掌门是自杀。”

1]突厥中掌管军权之人,相当于汉人中“大将”之意。

2]据《世说新语·雅量》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这里“于今绝矣”则非指曲子本身而言,而是指嵇康独一无二的精神气质。

3]柔然,是公元4世纪末至6世纪中叶,继匈奴、鲜卑之后,活动于我国大漠南北和西北广大地区的古代民族之一,主要是鲜卑、敕勒、匈奴和突厥等许多民族和部落所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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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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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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