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自打人开始直立行走,**就是地球引力作用的结果:肉在腰后悬成欲坠未坠的形状。这让第一个做裤子的老板很为难:照这样做吧,费布,不照这样做吧,穿不上。

此时,打地平线那边走来一个女人,流线形的女人,穿上职业装给人感觉她象F16,戴上凤冠给人感觉她就象观音。如果什么都不穿呢?嗯,这得说说。

从上往下说吧。

先是她头顶的空气。这个大家都尝过,很怪的一种物质,一句话说出来,散进空气里,没了!

也许一万年后,空气里藏得话多了,就会渐渐如酽茶般黑浓。

现在她头顶上的空气,只是用来折射一种光。

这光泽来自她的头。人长头不是为了节省帽子。因为决定长头那会,世界上还没有卖帽子的。

有人说人之所以长头,是因为长不出别的来,比如羽毛、犄角什么的。

有人说那是当一个人挤进世间时,给时空留下的细小裂纹。

我不同意这些狗屁解释。我这人很狂,我不同意的那就是错的!

我认为:头,是从脑子里放射状散的思绪。你看,头长的人一般都心思多,你看和尚一般都少思寡欲。

我板寸,其实我心思繁多**强烈,一理就猛长胡子,一刮胡子就又得理。

这么多年我憋的好辛苦!

我怀念史前群居群宿的生活!无数兄弟!无数情人!无数的流星映亮眼睛!

横在她眼睛上的,是两道眉毛。

一道是玉门关外的雁翎,沾着雪痕,一道是西子湖畔的桥影,镀着月色,形虽似神却不同,要看观察者的方位和心情。

还有一道是斜散下来的秀,被一只纤巧的手轻轻抿到耳后。

如果你伸手托起她微低的下巴,就会看见她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分为两层。外面是一层玻璃幕墙,映着城市的霞光。藏在里面一层的,是初中时的你试图在教室里捕捉的,正悄悄注视着你的目光。

这目光曾把年轻的你穿了两个窟窿,让你手足无措,辗转无眠。

这目光在相隔了许多年之后,已是平静、辽远如城市傍晚的霞光。

她的嘴也分为两层。上唇代表着想问你的话,下唇代表着替你做的回答。还说什么呢?所以她的嘴轻轻抿着。

她的脖子,俯如夏夜的桂影,仰如月宫的飞檐。她的胸……

曾经让你不解的是,在她那渐渐隆起的学生装里,到底藏着什么。你只知道肯定不是课本。一次值日时你胳膊无意中触到了,那让人眩晕的柔软,如青春期莫名的梦境。

在那些夜里,陪着你的月亮也是满脸痘痘,留下了许多环形山。

那是稀里糊涂的年代,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那是你的女孩,她悄悄长成含苞欲放的花朵,她只是默默看着你,却什么也不说。

最后被别人采走了。

现在想想,谁是你的女人?你是她的最初,你是她的最终,你是她的唯一?

当然没有了。这***的世道。

也不能全怪世道。因为你和我一样,也都不是什么好鸟。男人是什么?猛兽么。如果你去动物园问一只熊:“喂!从今天开始就别吃肉了,每天三顿咱吃扯面锅盔好不好?”

熊会说:“不行。”

“为什么?”

“家常饭吃不饱。我饿。”

“那你不会不饿?”

估计熊就得咬你了。

所以面对她那两座秀挺的玉峰,那两点小巧的嫣红,安静的又似颤动的,请原谅我弹球般跳跃的眼珠!我没办法!我乱的没办法!我喜欢的没办法!视力开始下降,然后消失为零,因为脸已埋进那温暖的峰间。眼睛闭着,视力却开始回升,看见的都是云彩,奇异瑰丽的云彩!手也轻如云彩,沿着峰顶滑下,沿着那平坦光洁的腹地滑下。

滑下。

此刻,如果彗星来撞地球,我只需用短棍一支,也就撑住了。

此刻,你听见她轻叹一声,你看见她双眼紧闭双唇微启,你知道她投降了。

也许她刚才挣扎的满面通红,也许她刚才把你骗去了火星,也许她刚才逃的无影无踪,只留下和她长一样黑的夜,只留下和她家灯一样远的星。

此刻她投降了。她是你的。

她的一切,都是你的。

滑下。

此刻,如果有谁来叫你打麻将,求你别去!任那三缺一的牌友在你门口长跪不起。

颤颤的,你的手正滑向一片茂密丛林,滑向丛林深处那谜一般的密地,滑向命运深处那古朴的牌面。

此刻,如果你还能思考,你就会想到,原来你只是一把牌,听牌了几十年,只等着能胡的这一张。

俗称夹张。

那个从地平线走来的女人又嫣然而去。原来这世界上有一件事叫做来了,还有一件事叫做去了。

这让做裤子的老板很生气。他低着头想:裤子原来是人类一种很古怪的明。他仰着头喊:裤子是世界上最大的专政!

文明就是以文明之名来修饰**,男人就是以爱之名去完成本能。可是,做裤子的老板说:我不是这样。

他低下头说:我要去找她。

想了想他又说:哪怕是只看她一眼。

当时他站在远古的荒原上,身边只有一队蚂蚁,它们正抬着一只恐龙蛋赶路,听见他的这句话,恐龙从此绝迹,蚂蚁从此终生劳碌,拒绝开口拒绝回忆。

原来,爱也是人类一种古怪的明,象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病毒。原来,这源于性却越生命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大的专政。

以上权做序。

公元一九七七年的一天,在黄土高原某小镇的街道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相遇了,带他们的大人忙扔下一句:玩去吧,别打架啊!就到一边歇着聊天去了。

两个小孩互相呆望着。女孩说:“我妈刚教我算术了!”

男孩说:“我妈刚打我了。”随着痛苦的回忆,他的小嘴扑扇扇地抖了。

女孩忙抓住他的手摇着:“不哭不哭!”

就不哭了。继续呆望。

女孩说:“你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男孩大声说:“四!”

女孩大声说:“对啦!”

又问:“那一加二呢?”

这个有难度。男孩想来想去,然后说:“咱们玩过家家吧!”

女孩说:“好吧!我当妈妈!”

男孩忙说:“妈我要吃冰棍!”

女孩说:“好吧!”就从地上捡了片树叶递给他:“拿去买吧!”

男孩拿着树叶,低着头,不说话。

那是十月。秋风一起,北半球飘满黄叶。赤道上的黑人兄弟手搭凉棚朝北一望:苍茫茫一片金黄。

就问北来的雁:那是什么?雁说:那是秋天。

又是秋天,那个小镇上的房屋已变得低矮许多。因为那个小男孩长高了。

这都是被饭害的。

也得怪碗。此地的碗如果流落南方,虽说不至于用来洗澡,起码会被用来和面。

粗糙的白瓷,碗沿上镶一道蓝边,平时总默默地扣在灶间的搁板上,可一到关键时刻!

这种关键时刻,一天最多三次。

此时,灶间火正熊熊,屋顶烟正袅袅,再看厨间:厨娘双手抱臂,脸抹一道灶灰,阴阴冷笑。再看碗里:红萝卜丁小如芝麻,老豆腐皮薄似油纸,热油把葱花煎得酥黄,辣子把香菜染得鲜红!碗盛不下了!碗烫的直抖!碗豁出去了!碗大吼一声:来呀!塞吧!

田间地头,无数倾听的耳朵颤了一下,随之胸中顿起一股悲愤:塞就塞!谁不会别的还不会吃了?

于是,就都坚决地往回走。鸡们先到一步,在饭桌下翘起一爪,拳般捏紧,啪啪直响。

在路口相遇的人们,装作没注意那堵着路的饭香,故意说些无关的事,比如老二家的牛今天干活不老实,比如根娃家的驴今天有心思,谁都不搭理。

那驴正一脸阴沉地走在队伍里,谁要胆敢骑,它就故意贴墙走,专门蹭人腿。

走过镇外的麦场,一到秋天,那些麦垛个个都斜着,因为麻雀们爱聚在上面开会,踩斜了麦垛,踩斜了柿子树,踩斜了檐边被烟熏黄的云。

麻雀老大说:“好吧,现在开会。兄弟们都说说,有什么能吃的新项目。”

老二说:“镇上那帮狗都嫌的小屁孩,现在每人口袋里一把彩色玻璃弹球。”

老三说:“镇上那帮狗也嫌的小丫头,现在每人书包里一堆彩色贴画。”

老大问:“贴画是什么食品?”

老三说:“就是照片,上面都是香港那个村的二流子。”

老大:“我说的是能吃的东西!”

老四:“有很长很细的海带丝,整整齐齐卷在一个扁盒子里。”

老三:“那叫磁带!你这傻B鸟。”

老大:“磁带是用来干什么的?”

老三:“听戏呗!”

老大:“什么戏?”

老三:“不知道。光听见一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藏獒。”

众鸟都问:“藏獒是什么牲口?”

老三:“从前有一只叫阿黄的狗,爱上了一只叫阿兰的猪,然后它们有了个宝宝……”

众鸟轰然而散。

那个长高了的,有许多磁带的男孩叫徐林,小名林林。那个镇子附近有一家三线工厂,那是个古老的名词,那时侯买面得凭粮本,那时侯出门得拿介绍信,那时侯鸡蛋里不含三聚氢氨,除非是公鸡下的,那时侯一句献身国防,万千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告别城市,一火车一火车地奔赴大西南、大西北,那时侯人都有一种古老的品性:信念。

小镇上顿时南腔北调。拉犁的牛碰到耸立的高压铁塔,瞪了半天眼睛,还是绕了过去;拉设备的重型卡车遇到逛街的猪,按了半天喇叭,还是停下等待;林林的爸爸初遇林林的妈妈,背完了语录,却都感到还有什么没说,于是各自回宿舍里琢磨,琢磨得一个睡不着觉,借着月光读床头糊的人民日报;一个心不在焉,任煤油炉上煮的挂面扑哧哧溢了出来。

可谁都不先说出来。

最后,总吃糊面条的室友忍无可忍了。她端着碗,满腹委屈:我招惹谁了?她暗下决心:让我把这对笨人给操办了。

就去找林林爸,把他叫出车间,告诉他两件事:时间,今晚八点,地点,职工食堂门口。

林林爸飘飘然回到车间,没看见全车间的同事们挤在窗前的脸瞬间散开,没听见满厂房的傻机器重又装摸做样地响起。

她又告诉林林妈同样两件事,她一边说一边解释:她没办法,他非求她把话捎到,她实在是推不掉。

林林妈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心里却瞬间慌乱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翻图纸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看挂钟的眼神悄悄埋怨着:一会嫌它走的太快,一会又嫌它走的太慢。

那钟一肚子齿轮,从没服过谁。却被她埋怨得不知所措,一会快一会慢,最后当当几声停在了八点,生气了,不走了。

林林妈是厂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身如春柳,面如皎月。于是那晚的月亮也梳妆而来,意欲一比高下,一比之后,跑了。

于是那晚,天上暗云翻滚,疏星迷离。厂房、宿舍、树丛隐在黄土高原的皱折间,静如梦中。

偶尔有风吹散云层,露出一片幽暗的天,偶尔有颗流星吱的一声,划破夜空熄灭了。可是,可是那些流星,每一颗都拖着几万米长的红绸,落下来盖住远山!

林林爸还在宿舍里,把唯一的一双皮鞋擦了又擦,没看见四周已铺满绚烂的锦缎,在暗夜里显出厚软的深红。

那晚也有她的几个男同事尾随而来,他们有的在这儿丢了饭票,有的说丢了钥匙,反正是必须在此时找回去。

他们讪讪而来,哀怨而去。那些在地上被他们摸遍全身的蚂蚁,也羞愤而去。

月亮钻出云层,职工食堂门口,洒下一片银色月光,房子很矮,树影很深。

她抬起头,想仔细看看他。他慌乱地避开眼神,月慌乱地躲进树丛。等他在心里暗背了几句语录,稳下心神看她时,不由地呆了。

她正静静看着他。眼如枝叶间的盈盈月光,眼如树荫下的重重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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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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