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雪菜黄鱼

那餐饭终究还是未能吃成。

回来的路上，叶少卿一直闷闷不响，眼神呆滞，没有一丝昔日的魔性。他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出现了，而且出现得非常的突然，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我还爱着她吗，还是恨着她？他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个问题。

然而，近十年的纠葛早已模糊了爱恨的界限，他已然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唯有举步维艰地挣扎在爱恨的泥沼中。

龙御风一直静静地坐在最要好朋友的身边，尽管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因为不必看着白青青狼吞虎咽的模样，他还是惴惴不安地担忧着叶少卿。他明白，柳雨霏是叶少卿永远的痛，这道伤疤只有他自己才能弥合。

龙御风几次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每次话到嘴边还是吞了下去。眼下的他只能陪着叶少卿一道在无声无息中分担心痛的沉默。

鼠仔蛋蛋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很是兴奋，如同中了巨奖一般。

“蛋蛋，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嘛？”龙御风不悦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鼠仔蛋蛋得意地说道。

“什么事？”龙御风叱道，“别***鼠嘴里吐不出大米来，净是屎。”

鼠仔蛋蛋啐了龙御风一口，一字一顿地说起了一件很有意味的事情。

上个月，正值叶少卿落难的时候，鼠仔蛋蛋建议其购买股票“无影传媒”，并说这个天大的幕后消息是从一对苟且的男女口中听来的。它见过那对狗男女，并说今天所见到的柳雨霏便是那个女的。

“你确信？”叶少卿惊道。

“本来也不怎么确定。”鼠仔蛋蛋道，“但是，今天我看见柳雨霏的耳垂下有一粒绿豆大小的红痣，我就十分肯定她便是那晚躺在男人怀里的女人。因为，当时那个男的还吻了那颗红痣，并笑说那是颗‘美人痣’，今后必定鸿运当头，大富大贵。”

“少卿。”龙御风道，“听白青青说，她这位好妹妹毕业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年纪虽然轻，但是已经嫁人了，据说对方官宦世家，很有背景，丈夫眼下是军队里的一名高级军官，前途不可限量。她自己正经营着一家基金公司，经受的基金都是以亿计算。按照蛋蛋的说法，柳雨霏很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可是又说不通，以她的财力和背景，完全没有必要……”

“算了，御风。”叶少卿道，“不管她是不是那人，已然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

鼠仔蛋蛋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龙御风问道。

鼠仔蛋蛋正色道：“当初某人信誓旦旦地说，从今往后不再同情自己，同情自己的软弱，同情自己容忍，同情自己的善良……还说，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所干的勾当，自己从今往后不再做一个卑劣懦夫。可是——话犹在耳边，懦夫却是依旧如故。可怜，可叹啊！”

叶少卿听了一席话，面红耳赤，辩道：“蛋蛋，你又何必羞辱我呢。难不成让我现在过去扇柳雨霏两个耳光不成？我……我是办不到的，因为……因为，她终究是柳雨霏！”

鼠仔听了，笑道：“这倒不必。不过，我有个很好的法子，不但可以报复那些表面风光内心阴暗的女人，而且还可以让你们赚到一大笔钱呢！”

龙御风领教过它的手段，笑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鼠仔蛋蛋道：“依照今天的情况来看，柳雨霏迟早还会来找少卿的，不管是出于内心的愧疚，还是仍旧不能忘怀那段感情，至少说明你在她心里还是有一定份量的。所以，少卿不妨虚与委蛇，与其亲近，利用她的特殊条件来获取有利于自己的信息。”

龙御风一拍大腿，赞道：“对呀。少卿，当初她利用你偷取了高考成绩，眼下正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好时机，千万不要错过了。对付这种女人，就一个字‘狠’。”

叶少卿还是犹豫不决。

鼠仔蛋蛋道：“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所干的勾当哦。”

龙御风也附和道：“少卿，不要再同情自己了。与其默默无闻地销声匿迹，还不如轰轰烈烈跟那些蛇蝎女人大斗一场。”

吹过一阵凉风，老宅的门“吱嘎吱嘎”作响。

叶少卿使劲点了点头。

鼠仔蛋蛋预料的一点都没错，甚至可以说比预料还来得快。还未到晚饭时间，叶少卿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人的来电。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叶少卿就知道了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就是柳雨霏。

柳雨霏邀请叶少卿去她家吃完饭，并说有许多话要说，如果不去的话，她便要亲自登门道歉。叶少卿起先故作镇静地推辞，但是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这顿饭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然有了新的意义，不管是真心道歉饭，还是虚假鸿门宴，他都会欣然前往。

柳雨霏的家在一个高档居民小区，要是平常，像叶少卿这种身份的人无论如何是不能靠近大门一米之内的，可是今天，他只是报了个她的名字，高傲的小区保安在求证后竟然来了个大变活人，变得像条狗似的点头哈腰，殷勤地引导他进入了一幢贵宾楼。

电梯的光点突突地跳着，一闪一闪。叶少卿的内心就如同其一样，也在剧烈的跳动，毕竟他无法想像出分散十年后两人重聚的情景。

一阵门铃响后，一个俏丽的脸庞闪了出来。叶少卿倒吃了一惊，本以为如此豪华的公寓应该有个佣人来开门，可是眼前开门的竟然是素颜的柳雨霏。

柳雨霏纨着头发，手里戴着手套，身上套着乳白色的围裙，一副下厨房的模样。她笑着请叶少卿进来，让其坐在一个靠近窗口的沙发上。沙发很软，叶少卿一坐下去，便觉得整个臀部像是在享受按摩，说不出的舒服。

“少卿，喝些什么？”柳雨霏脸上很兴奋，双手却有些局促，使劲摩挲着围裙，围裙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葱花香，夹着着鱼的清香。

“不，不，不必了。我……”叶少卿更紧张，喃喃道，“我不是，不是来喝东西的。哦，对，对不起。”

“哦，对对对。”柳雨霏笑道，“自然不是来喝东西的，是我请来吃东西的。少卿，还记得当年你喜欢吃什么嘛？”

“我……”叶少卿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柳雨霏当然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她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当年，柳雨霏虽说是怀着目的接近叶少卿的，但是实际上还是对其有些好感的，毕竟这个男人不但书读得好，人也长得不错，要不是家庭背景不好，她说不定真会爱上他，嫁给他。

现在，将近十年后的现在，这个男人又如此近距离地坐在她面前，他依然帅气，尽管岁月让其显得有些沧桑和忧郁，但是仍然掩饰不住那张令女孩怦然心动的脸庞。何况，那双眼睛比其十年前更加魔力十足，就如两汪森林里的深潭，吸引着周遭的所有光线。

“当年，我……”她忍不住坐在了叶少卿的身旁，想要伸手去触摸，伸到半路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当年，我不是诚心想要欺骗你的，是我父母他们……其实，我真的喜欢过你，而且现在……”

“别，别提当年了。”叶少卿一狠心，决定以退为进。他站了起来，道：“既然你开了口，我也表个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咱们都不要再放在心上，不管是对你对我是场美梦还是噩梦，终究当成是场梦。这就是我今天过来的目的。现在，话已经说明白了，我就回去了。”

说着，叶少卿抬腿便要往门口走。

“不，不。”柳雨霏一把拉住他，大声恳求道，“少卿，此时你还不明白我现在的意思吗？别，千万别走，再，再多待一会吧，求你了，哪怕几分钟也行！”

她拉着他的胳膊，诚恳地看着他，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可怜地望着严肃的老师。

叶少卿作势要走，嘴上冷冷地道：“何必呢！都快十年了，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我们还是……”

“不，不——就是因为失去了十年，现在才觉得失去的是如何的弥足珍贵。我们又何必再失去今后的十年呢，是不是，少卿？”

“可是，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叶少卿缓了口气，坚定地说道，“而我，我早已把你从心里抹去了，一干二净。”

“不，不。”柳雨霏大声道，“你没有把我从心里抹去。如果你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今天中午，你又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了我呢，而且今晚你又怎肯前来呢？”

一席话说得叶少卿无言以答。确实，他无法抹去当年的那段感情，也无法忘记这个初恋的情人。然而，这段感情，这个情人，在叶少卿现在的心中已经变了质，它不再纯洁，不再浪漫，不再刻骨铭心，它只是一粒毒药，起着催化人作用，而这种作用是负面的、消极的、绝望的。

房间里变得沉寂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一种浓重的味道从厨房里飘来，很浓，很香，搀着一缕焦味。

“什么味道？”叶少卿突然叫了起来，嚷道，“厨房里在炖什么？”

柳雨霏如梦初醒，尖叫着跑进厨房，一边跑，一边嚷：“哎哟，哎哟哟，我的雪菜浓汤大黄鱼啊！惨了，惨了，一下午白忙了。”

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阵骚动，紧接着“晃啷啷”盛盘的声音。

叶少卿呆呆站在原地发愣。雪菜浓汤大黄鱼，让他想起了高中年代。那时候，叶少卿和柳雨霏两人都特别喜欢吃雪菜浓汤大黄鱼，放学后经常下馆子点这道菜。当时，叶少卿家里穷，每次下馆子吃饭都是柳雨霏死缠烂打去的，而且付钱也是她一个人付得。叶少卿每次都很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地发誓以后赚了钱一定要请回来，柳雨霏却笑着说以后要是没钱她自己下厨房学着做。

如今，一声“雪菜浓汤大黄鱼”又把叶少卿的思绪拉回了当年的情景。然而，菜名还是那个菜名，佐料还是那个佐料，只是吃的人的心境已然不是当年的心境了。真可谓物是人非，不可同日而语了。

幸亏抢救及时，雪菜浓汤大黄鱼虽然糊了些，味道还保持得不错。

柳雨霏一脸庆幸地从厨房出来，看见叶少卿瞪着双眼发愣，心中暗喜，今天安排这道菜果然有先见之明，叶少卿啊，叶少卿，你能够忘记了我，但还是无法忘记这道“雪菜浓汤大黄鱼”带给你的回忆，今天你注定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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