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好功夫!”这声音萧浪听过,这是第二次。虽然苍老但已不似刚才般无力。事实上听到这样声音的人绝不会认为说话的人是位老者。

萧浪道:“唐前辈,晚辈萧浪,这厢有礼了。”

唐青云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忽又沉下声来,“但你不觉得用这种手法对一女子太过卑鄙了吗!”声音刚猛严厉,显是动了真怒。

萧浪叹道:“总不能让她去做傻事。”

唐青云冷哼道:“她会做什么傻事?她做的最傻的事情就是来到这里,见一个这样的人!”

萧浪吃惊道:“前辈的话,晚辈不明。”

唐青云冷哼道:“那你说说看她要做的是什么傻事?”

萧浪苦笑一声,道:“她要救我。”

唐青云道:“你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一个女子来救?”

萧浪叹道:“困在这样的牢笼里,手脚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唐青云吃了一惊,他只道萧浪是装中毒让唐芸放松戒备,等她转身的瞬间以“隔空打**”的上层功夫将她击昏后再来逞凶。

唐青云回过神来,问道:“你犯了什么事,老头子要关你?”

萧浪淡淡道:“武林纠纷。”

他把最近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沉默,又是沉默。

两人对沉默都不陌生。无论是谁在几个时辰中什么也听不到,想不了解它都不行。更何况是在这里呆了十年的唐青云?

良久,唐青云道:“你为什么将她击昏?”

在他的口中,唐芸时陌生的。没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地牢里生活了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一定可以让一个人的感情变淡。

如果有一种方法能够让血淡于水,那肯定就是把他关在与世隔绝的地牢里一个人度过十年。

萧浪答道:“因为她要救我。”

唐青云奇道:“你不要她救你?”他知道被关着的痛苦。这种日子常人连一天都呆不下去。

他不想萧浪竟断然道:“不想。”

唐青云对萧浪的好感又加了几分,柔声问道:“你不想出去?”

萧浪道:“想。”

唐青云沉吟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道:“好!芸儿的眼光果然不错。这门亲事我唐某人答应了!我一生没做过大事,死前总该为后辈做点什么!”

萧浪迟疑道:“前辈……”

唐青云打断他道:“莫非我唐家的姑娘配不上你?”

萧浪道:“四川唐门几百年来享誉武林。地位岂止……”

唐青云道:“那是芸儿长得不漂亮?”

萧浪道:“不,但是……”

唐青云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

唐青云几次将萧浪打断。他听到了萧浪与唐芸的对话,知道他不会拒绝,所以根本不必听萧浪说的话。

萧浪沉默着。沉默就是他也不知道答案。

唐青云又开口了。这次他说的很慢,好像是沉淀了很久才说的。他道:“小芸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这丫头很坚强,看起来也很开朗。但大家都知道她其实很脆弱。”萧浪默默地听着,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很可能再也无法了解唐芸,了解她的过去。

唐青云接道:“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来看我。四年前的一天开始,她只说一个人的事情。”他忽然顿了顿。萧浪很想问他那个人是谁,但终究没有问。因为他已哽塞了。

唐芸叹了口气道:“此人姓萧。是剑门的少门主。她还说她知道那个男人并不喜欢她,但她还是忍不住要缠着他。她已不想再让幸福从手边溜走。”忽然他挺高了嗓音,“你是谁?”

萧浪也提高声音道:“萧浪!”

唐青云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哪个萧浪?”

萧浪道:“剑门萧浪!”

唐青云双眼精光爆射,喝声:“好!你可愿意替我照顾她?”

萧浪迟疑着。

唐青云又道:“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处。也不管你会不会做到。你更不必给我承诺。我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萧浪高声道:“愿意!”

唐青云道:“好!”

“好”字一出,萧浪顿时感到地动山摇,体内五脏如翻江倒海。他知道唐青云释放了自己毕生的功力。他也知道那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唐青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打开地牢的大门。

又是原来的庭,又是大红的椅子。

老祖宗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唐青云已死,他最看重的儿子死了。血迹沾满了他全身。

他背上插着一把短刀,雪亮如萧浪的眼睛。

唐青云死前那声怒吼让他油尽灯枯,也震塌了萧浪半间牢房。没有唐家的释放,萧浪一样可以走。但他没有走。唐青云因己而死,唐芸还在昏迷,他怎么能走?

剑在几上,流云剑,离他的手仅一尺。苏菀儿在末座,一双明亮的眼睛静静看看着他,眼中既是焦虑又是自豪。

老祖宗年逾古稀,又遭遇了人间最悲惨的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使得他的脸色更冰冷,声音也冰冷。他凌厉的目光只取萧浪,冷冷道:“唐青云怎么死的?”

萧浪虽然同情他,但绝不示弱。他知道,有些人是不可以同情的。你一旦同情他,他的自尊就会受到伤害,这对一个人来说比什么都痛苦。所以萧浪的声音也冰冷,他道:“不知道。”

老祖宗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老祖宗又道:“他在死牢住了十年都没事,怎么你一来就死了?”

萧浪答道:“不知道。”

老祖宗冷声道:“剑在几上,拿上你的剑,走!”

这是他最后的话。

春,是生命的季节。

成都的春天也充满了生机。

萧浪和苏菀儿离开唐门却没有离开四川。他们从老祖宗口中知道了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们留在四川的事。

唐门西南方向有个“龙泉驿”,可能是药王府的住址。萧浪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他问他是如何得知的。老祖宗说不知道,只是直觉,出于同样施毒者的直觉。他说,如果是他的话,选址就会选在龙泉。

萧浪相信老祖宗的直觉。他知道,有时候人的直觉比亲眼所见的东西还要值得相信。

药王府是百年来最隐秘的门派。门下弟子以郎中身份行走江湖。普通药铺的大夫或是名满天下的神医都可能是他们的人。据说药王府的门规也极严,绝不让弟子泄露自己师承,更不能泄露药王府的秘密。

江湖上本没人知道这个门派。但人有生老病死。人死后都要沐浴更衣。没有人洗澡时还穿着衣服的。不穿衣服时别人就可以看到你身上的东西。

那些郎中死后,人们发现他们胸前都刻有相同的纹身——“四川茗府,名曰药王”。这是他们留给江湖的唯一线索,调查药王府的线索。但是人都知道,这种线索根本就不是线索。

萧浪手中有鞘,鞘中有剑。不过它被枕在头下,就好像是萧浪的枕头。

马背是颠簸的,但萧浪看起来就像是躺在世界上最舒服的床上,枕着他舒服的枕头。

信马拾途,萧容岁月。萧浪并不着急去搜索。事实上他一直没有急着赶路。

他在想,深入地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可能在想女人,在想一张宽大温暖的床。也可能在想那几桩案子。总之,眼前你很难从萧浪的表情上读出什么。

苏菀儿的马跟在他后面三两步的距离。马的步子不小也不大,他们的距离也不大不小。正如俩人的关系,既不太冷,也不太热。叫人看着很和谐。

苏菀儿原是位很得体的姑娘。衣着、相貌、言行举止无一不死和得体的。所以她一直默默地跟着萧浪。跟得既不太紧,也不太松。

她知道倘若遇到危险,萧浪会第一时间带她脱离险境。她相信这个世界上已很少有人的出手比萧浪更快,也很少有一个男人能够像他一样可靠。更何况他有剑,流云剑。但她很少见他握剑。唯一一次还是在西风寨的时候。

她知道萧浪平时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一直在想,一直在思考。她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因为男人能够想的东西实在太多。她更猜不出萧浪此刻居然在想她。

苏菀儿的凭空出现,连日来的命案无一不牵扯着他的思绪。整个江湖也都在看着他,看着剑门,看着流云剑。这一切是否真的会过去?这后面有怎样大的阴谋?他不知道,也理不出头绪。他只知道很多事都是遇见了身后这位姑娘开始的。

“她到底是谁?”她无疑是江南首富苏百万的掌上明珠——苏菀儿。苏百万怎么会让誉满天下的独女冒如此大的风险北上?难道生意人的胆量和揣摩人心的能力比别人高出这么多?还是苏菀儿有着“特别”的能力?有“中原神鞭”保护虽不太轻,但他早已入土,死在“天下第一关”的脚下。如果没有慕容枫,后果不堪设想。难道苏百万能够未卜先知炸掉慕容枫会北上,而且还会碰上遇险的苏菀儿?也许他是“失算”了?他没有算出自己的女儿被碰上危险,山海关发生的事只是巧合?

萧浪越想越累,觉得什么都有可能,但事实上又什么都不可能。至少只要一个人还算正常就一定会认为这些事很多都不可能,萧浪还没有不正常。所以他不再想,真正地睡了。

前方忽然走来一对商马。苏菀儿身为商贾之后,一眼瞧出他们绝不是商人。但萧浪在睡觉,对方又没有恶意,她便三缄其口。

除了一种马,无论在什么时候走得都不会太慢。死马。

萧浪他们身下的马虽没多大精神,却不是死马。它们走得也不慢。成都府已在眼前。

俩人下马,信不入城。一群人围着城门口的布告看。

当时的人没什么娱乐项目。有新鲜事总忍不住去看,去打听。不识字的会等识字的读。识字的为了卖弄学问会读得很慢,毕竟能够卖弄学问的时候并不多。因为新鲜事也不是天天有的。而人也总是喜欢做焦点的感觉的。

等大家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又会围在一起。围在一起后免不了要大声讨论。所以那些人正在讨论。

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感慨道:“没想到以释空大师如此身手也惨遭不幸,‘山东霸王枪’果然名不虚传!”

萧浪听到“释空”字眼,心中“咯噔”一下,等听到“霸王枪”后整个人都振作起来。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苏菀儿没有阻拦,也没有问他的去向。

牵着马时她走的并不快。那位大汉还在说王御风杀人被捕的事。她现在只想知道府衙在哪里。

苏菀儿不是江湖中人,本就是平民百姓。平民百姓知道,杀了人的人又被贴榜表功的,一定是被关在官府大牢。

成都府衙门口只有两只石狮子和一匹马。马是高头大马,不仅关内少见,就是关外也找不出第三匹的宝马。正是萧浪的踏雪。

马上有鞍,鞍边有剑,流云剑。

苏菀儿轻叹了口气。有谁会想到武林至宝流云剑会被人随随便便丢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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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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