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志之焦许诸人列传

天国志之焦许诸人列传

世所谓洪大全者,本名焦玉贵,诨名焦大,湖南兴宁人也。少聪颖,有神童之名,及长,通经史,能诗文,应童子试,得中,补廪生。然性好大言,广涉猎,慕诸葛孔明之为人,因自更名曰焦亮,乡人未之许也,有许叟者独奇其才志,乃以其二女分嫁亮及其弟焦三。

亮愤当道昏聩,文恬武嬉,法令不行,百务堕废,又睹清疆域广阔,处处设防,处处皆不能守,而民怨鼎沸,四方多故,乃投袂叹曰:此诚英雄乘时之机也。遂留意兵书,阴图大举。时湘中天地会盛行,亮慨然入盟,以才智渐为群从所推重,遂聚众称堂主,立堂号曰招军堂,天地会素以洪门相号召,亮遂更姓名曰洪大全,号为天德,天德者,所谓洪门共主,是时荆楚闽粤,称天德者不知凡几也。

初,大全自负奇才,以为登高一呼,取天下如反掌,而所将特不过乌合山农,非大军之敌,大全甚苦之。壬子二年,闻洪、杨起事,至永安州,乃轻身往投,献条陈,言军政时务,书上,天王、东王等悦,待以宾礼,以备顾问。

时天王建制于永安,封五王,备百官,大全以为天下未定,居手掌之城,爵禄如此,非所以成大举,所谓崇虚名以受实祸者也,稠人广众,每唱言之,诸王闻,浸不悦;又,天王师己自圣,目孔孟为妖,毁文庙,焚诗书,倡天父天兄之说,大全雅不以为然,曰谋江山者,当以才武制天下,张角、孙恩,非足以法,开辟以来,未闻以妖术成功者,宜急改之,且每与天王廷争,论焚书诸事,至斥为秦政。天王不能堪,欲罪之,大全步走出城,为追兵所获,囚之。

壬子二年三月初二日夜,天王诏全军弃永安州,械大全项以锁而从,初四日,至仙回岭,后队奔溃,大全缧绁不能疾行,遂为清将全玉贵所获。

大全至清营,神色自若,坚不吐实,清钦差大臣赛尚阿等奇之,以为杨秀清,未肯刑讯诛戮,与酒食,鞠之,大全思有以苟免,乃自称在永安州与天王同座席,并称万岁,号天德王,东王等皆臣属也,命书供状,手挥千言立就。时清军方大败于大峒,一役而死者四总兵。赛尚阿惧罪,得大全,乃大喜,命户部员外郎丁守存等械送大全进京献俘,号为生擒首逆,思稍所以塞责而已。

丁氏与大全相处久,渐知其底里,而贪功讳祸,遂不敢言。知其为衡阳天地会魁首,于湘南多党羽,乃佯行陆路,传牌预警,而以轻舟置大全舱内,严闭门窗,间道奔长沙。

大全在舱中,常览通鉴纲目,与守存等从容坐论古今,以为舟且至衡州起旱,亲党众多,必能相救也,每询众人“至衡州须起旱?”,皆答曰“然”,既至长沙,守存犹诳曰衡州,大全出舱,见天心阁,失声叹曰:噫,此省城,吾其休矣。

既过江,大全思不能脱,乃谋逞奇计以图活,守存贪功,复怂恿之,至信阳,遂草成《上咸丰表文》,痛詈吏治颓败,文武孱弱,自炫雄才以自售,洋洋以平洪、杨以为己任,思有以动咸丰之心,以缓须臾之诛而已。书上,不报,而守存惧祸,于路潜以瘖药食大全。至京师,刑部会审,竟不能言,遂以首逆罪,极刑死于菜市口。

赛、丁欺诳,多有知之者,给事中陈坛奏上,曰大全实非首要,咸丰颌之,而窃患清师屡败,思有以振作,遂榜以首逆伏诛,传首天下。张德坚承曾国藩嘱,作《贼情汇纂》,已列大全入首逆传;天国败,清廷撰《钦定剿平粤匪方略》,复沿而不改,后人不知,信以为然者数十载。民国廿三年,罗尔纲氏疑而考据之,始渐得其实,而行文论述,间或有偏颇处。越数十载,方志档案大备,大全之始末,乃昭然若揭也。

大全器宇轩昂,吐属不凡,虽不得其终,其言其谋,颇有人不及处,故天王虽恶之,竟终不肯杀也;既弃市,清吏之尝见及者犹追嗟其才识不已,曰赦而用之,必能破贼云云。或传,其在信阳,尝致书戚友兴宁柴莲馥,作长短句二阙,其一曰:一事无**渐老,壮怀要问天公,六韬三略总成空,哥哥行不得,泪洒杜鹃红,罗尔纲氏以为丁守存伪托,而词蕴苍凉,英雄末路之慨,溢于辞表,目为亲笔,不亦宜乎?

其弟焦玉晶,又名焦晶,俗名焦三,与兄同倡天地会,亮妻许月桂,玉晶妻许香桂,姊妹也,并赞助之,声名著于湘南。壬子二年初,亮南投永安州,晶及许氏姊妹犹豫未从。五月,太平军全师入湘,初九日,据道州,会党投募者如市,而焦许诸人以亮横死,未之从也。

八月,会党朱洪英、胡有禄起事于南宁,洪英号镇南王,有禄号定南王,二人皆与焦许有故。甲寅、乙荣之交,洪英、有禄受罗大纲檄,悉众北上,进湘桂间,立五营,号昇平天国,焦、许聚众响应,月桂衣缟素,跃马横刀,红旗大书曰“替夫报仇”,称兵马大元帅,玉晶号为三省军师,同掌兵柄,尝据江华,窥衡州,湘南震动。丙辰六年二月,军覆,玉晶、月桂自投清营就戮;香桂脱走至宁远,为乡团所得,诈称难民,将得免,为族人所识,宁远县刘如玉判解赴本籍兴宁正法,湘抚骆秉章患焦、许党羽众,恐有不虞,遂谕令极刑处死于所在,清吏睹许氏姊妹弱质女流,而疆场殊死,刑曹甘心,咸惑而不能解,嗟以为世守家法,习以为常云尔。

赞曰:

君谓大全冤乎?不冤乎?

挟策而来,欲闻达于乱世;含恨以去,竟受累夫虚名。薄言往愬,奈何天王之怒!愤笔成篇,可易匹夫之生!锒铛出于彼,缧绁入于此,舟中有憾,堂上无言,其冤也,至矣。

然其本湘南书生,拥十数乌合,无尺寸长兵,包吐之气有余,纵横之力不足。鬻才不售,图霸无门,一旦献俘阙下,碎体通衢,其头虽行之千里,其名以传于百年,求名得名,求死得死,足令血热者扼腕艳羡,恨己之不及,复何冤之有?

观其谏天王以毋王,不失其智;阻天兵之焚书,不失其理;斥清吏其贪残,不失其明,是诚有过人处也,然博览兵书,所推重无过孔明之用兵,自立不成,事人不终,则终不过百里之才而已,况大言以侥幸、媚笔而贪生乎?长沙兴叹,信阳吐悲,噫,死而已,何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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