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节 死地(2)

第六十七节 死地(2)

(一)

李上士逃过了一劫。

在黄笑闪身躲避“手雷”,切尔中尉将真正的手雷扔进巷道的时候,他恰好翻窗而入,且如有神助般脚下一滑。高爆手雷在墙外炸开,一阵短暂的眩晕后,直觉耳鸣不止,眼睛也很难睁开,只隐约看到尘烟翻涌中跳动的枪焰。

李上士下意识爬到触手可及的钢性物体后,那枪焰时断时续,位置也飘忽不定,每次艰难地睁眼,总能看到金属高速摩擦激发的火花——幸好是打在别处。

如此心中略定,掏出那支仿自伯莱塔92F、套筒铭文挫掉”中华XX造”仅剩“T75K1”字样的岛产半自动手枪,拨开手动保险。忍着火辣辣的疼痛,再一次撑开眼皮。就像平时CQB(室内近距作战)训练时打移动靶那样,预估目标运动轨迹后,双手握持,快速连续扣动扳机。

15发弹匣瞬间打空。

李上士退回遮掩物换弹匣,忽然听到A国人喊:“草!切尔!”

听力如同水溅入滚开的油锅般苏醒,那嗡嗡声仍然挥之不去,但不再那么讨厌了。李上士换好弹匣,手枪插回腿挂式枪套。他再次闪身而出。将步枪帖靠腰侧,一边朝那声音大致的方向盲射,一边快速移动脚步。

烟尘渐渐稀疏,在打光30发步枪弹前找到下一个遮掩物并不难。

“四点(方向)——走道!”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上士下意识调整脚步、侧转身体,将肌肉记忆中剩下的不足十发弹全部倾泄到四点方向——那有一条连接健身区与接待休息区的走道。忽然撞到什么东西,顺势转身、弯腰、低头,将身体藏到这看起来还算坚固的健身器械背后。

步枪正好空仓挂机,他自庆幸着,换掉弹匣。那声音又叫起来:

“快追啊!智障!”

一般的中尉不会这么跟资深上士说话。黄笑是个例外,他是最后一批专科起点陆军军官,后来转为宪兵(评衔难度比三军高),军龄长达八年,比战时或缩短晋衔年限、或以高衔重征入伍的多数上士还长。此外,他还是“夜鹰”出身(虽然不到一年),射击、投弹、格斗样样精通,就是三等士官长王久明(已经跑路了)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爆粗口是看得起你——李上士像打了鸭血似的大喊“万岁”,再次投入战斗。

此时所谓战斗,不过是将扳机扣得飞快而又准确(没有全自动模式),跑起来跟风一样。当李上士意识到冲锋方向并没有还击的时候,人已到了大厅,身后弥漫的尘埃也渐渐落定。

大厅里空荡荡的。

倒是大厅正门对面办公楼上的T75班用机枪还在射击,前赴后继的子弹从他眼前横飞而过,像无数个打桩器同时工作一样将后门那面墙摧残得不成样子。

(二)

看守所北墙哨塔下,令狐迟正趴在楼梯口小隔间里。

他从瞄准镜里看到了目标:三个,或者说四个——有人背着麻袋。

麻袋里的像个人,可能是塑胶人模,也可能是真人。身长明显不足一米七,体型瘦小,这让令狐迟下意识想到某人:除了没胸、没屁股,体形跟女人差不多。

背麻袋的人只晃了个侧脸,令狐迟一眼就认出来。几天前他代表“寡妇”组织与K上校做交易,见了某人一面,当时负责搜身的正是此人。也正是此人带着追踪器从台东飞到高雄,又从高雄跑到这里……

目标很快消失。

狙击手不该犹豫,但令狐迟此行不为杀人。从ACOG可变倍率瞄准镜里看,视野里首先是两层楼的健身房,其次是运动场看台,运动场平坦开阔,但在健身房和运动场看台遮挡下,可视面积不足二分之一。这是以1.5倍率概略瞄准的状态,若要精确射击,视野势必急剧缩小,遮挡物也会更多,例如路灯、气象塔、场地隔离栏、裁判台、长椅……

这边的枪声听起来很激烈,因为距离哨塔不过二十米处就是应急出口。唯独健身房那边,那三人好像完全丧失了斗志,竟朝死地一般的开阔地逃……若非对方隶属于从未停止过作战的A国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令狐迟险些就信了。呵,之前黄笑带人攻入看守所,不正是从运动场东侧破墙而入么?

没有意外的话,运动场的确是死地,再蠢的人也不会跟子弹赛跑。

那么意外会在哪出来?

对于中远距离移动目标,狙击手的技术、状态和经验只是基础,最终命中很大程度取决于运气。何况目标不是常人,是作战经验丰富的特种兵。令狐迟此时的状态也不是很好:他趴在空间狭窄的小隔间里,脚尖正好触到外墙内侧。

台东县看守所不是监狱,更不是军事基地,外墙的主要作用是防暴、防挖掘,挡不住12.7mm(含)以上口径子弹。

他没有忘记山下那两个伏地魔的存在——以A国海军“海豹”惯例,其内部应称为蓝队,即自身受到威胁程度低,是整个行动分队的生力军。他在瞄准敌人的同时,另一股敌人也可能在瞄准他。

现在不是他发动的时候,因为他有队友。

(三)

“阿笑,我要麻袋里的人活着。”

“你说话了哦?我把命卖给你,你现在才跟我讲要个人,要个人!塔玛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习惯被人当枪使的黄笑也不是天生好脾气。他现在撂担子走人,神仙都拦不住,只要手里有枪,回城抢个大户很容易,跑到高雄找个为美金卖命的蛇头也不是难事。

所有“夜鹰”都有资格这么干,可没人真这么干。这不是世界大战。除了这个岛,和周边几百里海域,地球上多数国家和地区还有秩序,有警察、军队,有对所有说中国话的人严防死守的海岸。

下海容易上岸难。

令狐迟是目前唯一能带他上岸的人。大陆也好,新马泰、加拿大也罢,那个组织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手段。

黄笑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说废话,“我在健身房里,刚跑出去三个,现在找不着。他们一定会穿过操场,从东墙那个洞突出去——只可能是那里。操场西边有个供水房,注意到没有?有个M249一直在干扰我,他弹药不多但很恶心……还有两个朝你那边去了,应该是佯攻。他们一共八个人——看守所长说的。”

“剩下两个在山上。钱正民死了。”

“哦。”黄笑想了想,感觉没什么可悲伤的。钱正民上士不是第一个从他身边离开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扭头看李上士一眼,“你叫什么?”

“李世明。”

黄笑无语。这么有趣的名字,他居然没记住,想必从来也没问过。他继续对步话机说:“看守所长还提供了一些情报,我觉得那麻袋未必……喂?喂喂?草泥马!”

令狐迟的联络从来没有正常过,这是他真正感到生气的地方。

恶心的M249班用机枪又响了。枪声是M249,节奏却像卡宾枪。黄笑在“夜鹰”时也受过类似训练:在交火强度持续不下,队友无法提供备用弹箱时,T75班用机枪(岛版M249)往往需要30发步枪弹匣应急(由左侧输弹口直接插入),由于供弹构造不同,弹匣供弹射速较高,射弹散布也更大,射手必须及时调整压制策略和射击频率方能发挥机枪效能,而不是白白浪费子弹。

切回公共频道,果然听到哀嚎和嘈杂的脚步,不知是哪个勇敢的倒霉蛋遭了殃。

M249显然是个老手。

黄笑按动步话机上的数字健盘,直接呼叫可能在办公大楼里更换弹箱,也可能已经死掉的T75机枪手……

(四)

F中士刚刚拉动枪栓,退出枪机里滚烫的弹壳。

将来有人会在他的出勤记录上记下“歼灭1个机枪火力点”,而不是“射杀1名机枪手”,因为他现在使用的是反器材步枪。

作为K701特遣组资深枪炮军士和现在的蓝队主射手,他的军衔仅仅是中士,低于正在看守所围墙内苦战的二号枪炮军士E上士。

“海豹六队”和其它处于第一梯队的特种部队一样,从不以军衔、军龄论资深。他之所以“资深”,是因为取得海军特战单位枪炮专业1级证书和正式入编“海豹六队”的时间比E上士早,后者是在河艇部队取得中士军衔、在普通“海豹”取得上士军衔后,才通过内部选考加入“海豹六队”的。当然,F中士在专业岗位上是“资深”,在指挥链上仍然是E上士的下级,后者具有海军特战单位作战参谋证书、不低于三次实战经历,和经过评定“能够胜任排级管理岗位”的能力,因此顺利晋升上士。

这是F中士第三次参加实战,对“海豹六队”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路很长,就像刚才那位T75机枪射手的喘吁一样。

T75机枪射手本来在办公楼二层,疯狂扫射健身房大厅正门,弄得绿队的E上士很狼狈。接着,有两个可能也嗑了yao的人从健身房侧面攻进入,切尔中尉投掷高爆手雷,但似乎没有奏效,于是又投了烟雾手雷,掩护看似负伤的B中尉(情报军官)退向大厅。大厅内的E上士反应及时,立即向后门外投掷第二枚烟雾弹……感谢上帝,当时仍然有条件阻止绿队离开的T75机枪突然停止射击,可能因为机械故障,也可能糟糕的队友没将备用弹箱及时送到。

以上情况,F中士是通过头顶那架无人机猜到的。

无人机将红外成像、电视摄像和人员定位等数据,通过藏在某座山上的战场信息处理与交换设备,传到通信军士G下士的平板电脑上。回车上换重装备、打破无线电静默、放飞车载无人机都是F中士的决定,这些决定至少现在看来还是明智的。

当F中士用瞄准镜看到E上士最后一个从烟雾中逃出来的时候,平板屏幕上标定为“班用机枪”的红点才开始向上移动,以取得对操场范围的有效射界。与此同时,绰号“斗猪士”的A上尉赶到操场西侧供水房,开始使用M249,对攻入健身房大厅的两个红点实施压制。

后面的情况,不是F中士该关注的。

无须通信军士兼现在的蓝队副射手G下士提醒,F中士已将吃饭家伙调整到待击状态,心无旁鹜。

沙雕果然上天台!

首先出现在瞄准镜十字丝里的是头盔,F中士没有击发;接着是一张气喘吁吁,明显缺乏锻炼的胖脸,F中士屏住呼吸;当那肥大的肩膀像快要脱臼似的艰难上升时,子弹出膛了!

反器材步枪射手扣完扳机第一件事,永远是退弹壳、上子弹——F中士鄙视所有的半自动反器材步枪射手。确认战果这种小事交给副射手就好。

F中士将视线下移,再次对准健身房大厅。他感觉供水房里的“斗猪士”上尉该换弹匣了——必须独自行动的“海豹”如果坚持使用小口径班用机枪,一定会抛弃笨重的链式弹箱。

G下士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小声嘀咕:“那机枪用不了。”

说的是那挺T75,它和它的主人一起碎了。平心而论,那位T75机枪射手在烂泥扶不上墙的岛军中算得上头脑正常、忠勇可嘉,办公楼是围墙里最高的建筑,围墙里的“海豹六队”也的确在逃命,此时上天台似乎没有错。

“他甚至没有队友。”G下士悲哀道:“楼梯口下面有很多人,一个、两个……四个、五个,大家很悲伤、很愤怒,大家都很忙。你的子弹不可能斜着打穿天花板,对吗?中士。”

“我看到绿队了,中士,他们就在看台底下第一排长椅后面。情报官好像挨了枪?噢,他竟然能自己脱掉那该死的防弹背心;切尔中尉依然没忘掉倒霉的麻袋;我看不到二号枪炮军士,他或许正蹲在某处认真思考,如何突破最后一百米。”

“建议你看看北面,中士。红队的医务军士和工程军士正在佯攻应急出口,敌人的拦阻火力非常猛烈,但有个哨塔安静得可怕。”

……

从取得海军特战单位双人狙击资格那天起,F中士就学会忍受这位喋喋不休的副射手。

作为“海豹六队”唯一的下士,通信军士G确有过人之处,比如网络司令部黑客大赛得过季军、职业马拉松拿过“最佳陪跑”、夹水晶头比网吧小弟快……沙雕才跑来“海豹六队”比赛夹水晶头……

又一声枪响!

F中士退弹壳,上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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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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