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梦断

第十章 梦断

道人面前的符咒,快要燃尽了。

白衣人从袖袍中伸出右手,缓缓搭在剑柄上,神色变得庄重肃然,似乎将要拔出的不止是一把剑……

剑身与剑鞘的轻鸣声响起,锵然作响震人心魄。

白衣人足尖一点船舷,振臂挺直剑脊,自身一跃而起,人体与长剑成一条直线,在声响的刹那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瞬息之间抵达道人面前。

弥合江上的诸多船只怔怔顺江缓慢而下,因为掌舵的大副,扶舷而站的船长早已经变成了石像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过,就算是江中的吕雪,也忘记了此刻是在冰冷江水里努力逃生。

因为白衣人的剑太华丽,太迅,太孤高,如烟花一般猛然炸在夜空里,刺痛了人们的眼睛。

此剑,本不该出现在同峡镇……

卓小河心脏扑通狂跳,刹那狂涌而来的紧张感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有几分苦难,在白衣人出现的时候,卓小河就有不祥的预感,此刻见到白衣人一剑一身如流星陨落,卓小河全身都在颤栗,嘴唇苍白,腿上的伤口似乎崩裂了又开始淌血,眼睛里满是绝望的情绪。

道人头上仙师的光环看上去很耀眼,但卓小河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有多半吊子,刚才那朵冰花已经让卓小河觉得惊喜了,相比往日脸盆大小,此刻大到能完全遮挡住他和吕雪,不致被弩箭所伤,就是非同一般的成就。

符咒是一门很神秘的学问,朱砂笔在纸上肆意勾勒,看上去极为简单,就算是字都不认识的小孩,也能随意胡画几笔,但那些纸就真的连厕纸都比不上,因为它会在屁股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怎么画符咒效果最好,卓小河不知晓,他从未体验过,因此没有任何言权,但卓小河明白如何用……才能让符的威力达到最大。

符在悬空燃烧的时候,会与使用符咒的人心神有密切的联系,这份联系越多,则符咒的威力就越大,而符咒与人心神的联系,最明确的表现方式就是专注程度。

可以说投入的精力越大,符咒爆出来的能量就越大,但卓小河还明白一点,渺渺燃烧的符咒也在燃烧着人的心神,单看道人虽安详却渐渐苍白的脸色,就可以知晓他现在正付出多大的努力。

轰!

剑和冰的碰撞声响起。

道人面前的巨大冰花在床弩的轰击下只是溅起几块碎冰,白印更多一些罢了,可见冰的坚硬程度。

而白衣人的剑,仿佛带着煌煌火焰的流星轰击而下。

剑光侵袭直入冰花中,冰面逐渐瓦解,坚硬如铁的冰如积雪遇到朝阳迅融化,从剑尖触及的地方裂开无数裂纹,然后咔嚓一声分裂开来,冰块之后的道人,神色安宁。

剑光中宫直入,已经触及道人肌肤!

道人豁然睁开双眼,三角眼里不见往日的猥琐,只看到无数精光爆射而出。

在道人飘飞的破烂衣袂前,那张符咒已然烧完,最后一点灰烬慢慢飘落。

这场战斗最后的画面,是一支箭扑地钻入吕雪背心,是一把剑毫无阻碍刺进三角眼道人胸口。

吕雪无力挣扎几下沉入江中,道人向后仰倒跌入江水。

卓小河双眼泛着血丝,木然看着这一切!

接下来他和四周船上人们一起瞪大了眼睛……

弥合江中,蓦然卷起不属于人世的风雷!

仿佛江心几人所处的位置一瞬间变成了夏日雨云堆积的地方,而三角眼道人的符咒就是引这一切的罪魁祸,江水好像就是云层,翻卷碰撞,那一片的弥合江,如同上下颠倒一般狂狼滔天。

远远的大船上桨手忘记了划桨,风帆手忘记了拉进绳子,岸边的船夫张大了嘴巴,江边的渔夫不曾察觉到手中的鱼蹦跳挣扎重新滚落江心。

一个书生手中的折扇垂在手边,愣愣说道:“平生无憾……平生无憾……平生无憾……”

江水倒卷而起,如同龙卷风在江心突兀出现一般,翻天巨浪旋转上升,裹挟进那艘载着床弩弓箭手的大船,结实的船身咔嚓从中而断,变成两截,然后船上的人们绝望地现脚底下的江水凭空出现无数电蛇,蓝幽幽的电光在此刻如死神的召唤,打在人身上刹那就是一片肉被烧焦的味道传来。

这个地方,眨眼就成了地狱。

此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之间,弥合江就又恢复到往日的景色,唯有江面上那些衣服已经焦糊的尸体,破破烂烂的船帆船板才证明了刚才生的一切不是梦。

卓小河喃喃自语:“风雷引……”

道人不是说过这种符咒他根本不可能出来么?

卓小河颓然坐在岸边,双眼努力在江面上搜寻,脑海里的恐惧跟刚才的江水一样翻翻滚滚,生怕突然现道人和吕雪的尸体。

三角眼道人和吕雪没有出现在江面上,只看到一簇簇的殷红将弥合江完全尽染。

江水卷起一人,拍打在卓小河面前的碎石上,一袭白衣完全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卓小河眉毛拧在一起,眼中藏不住的仇恨似乎要喷涌出来,他走过去吃力将那人拖上来,使劲将那人手中的剑掰下,然后打喘着气将剑指着那人喉咙,只要往前一递,此人微微起伏的胸膛马上就可以平静下来。

此人就是那个一剑风华绝代的白衣人!

白衣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属于自己的剑正颤抖着指着自己,先是有些惊诧,随后喘息道:“原来是你。”

“杀了我吧……”

卓小河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眼中的彷徨挣扎仇恨不断闪现,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不语,牙关咬得出格格的声音。

白衣人笑笑,勉力撑起来靠在树干上。

“没杀过人?”

卓小河握剑的手冒出青筋,抬起头来,神色看上去狰狞得有点骇人。

白衣人点点头,轻笑道:“那个道人是你徒弟?”

卓小河终于回答道:“还有我姐姐……”

白衣人赞许道:“你徒弟很厉害,我在江南江北数年没有受到过这么重的伤,内脏大多数破裂,全身骨头断了不少,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会暴起伤人……。”

……

“不敢杀人?”白衣人哈哈大笑,有些癫狂,“我和你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你不敢杀我?”

卓小河眼中挣扎神色越来越浓,受到白衣人此言刺激,身体里某一种嗜血的冲动和仇恨就要刺破对杀人的恐惧。

见卓小河良久没有动静,白衣人眉毛一挑,嗤笑道:“你这个没种的东西。”

卓小河眼中有点恼怒,他低沉着嗓音,痛苦说道:“杀人有那么容易,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让我姐姐和道人去死?”

白衣人抬手擦去唇角的血迹:“你们不死,我儿子就要死,你应该庆幸自己不在那艘小船上,不然你已经在江里喂鱼了。”

他看了眼卓小河手中的剑,轻声笑道:“鬼剑张贺,我的名字。”

“想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来杀你们?”

卓小河痛苦摇头,自己在同峡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招惹过是非,这件事情虽然让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但还没有影响他的判断能力,如果这个张贺真是被人雇来杀自己几人的,那么凶手无非就是同峡镇能家,顾忌道人的能力,先下手为强断绝后患,自己当初想到过,却没想到会是这种难以承受的后果。

“那天夜里也是你?”

张贺点点头,说道:“你不用想什么恩将仇报之类的事情,那天夜里的确是我,我本来就没想着要救你,只是在试探一下所谓仙师到底有几分能力,没想到徒弟厉害,做师父的却是一个没卵子的软蛋。”

卓小河疑虑看着张贺,此人一心求死,激怒自己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你就这么盼着我杀了你?”

张贺一愣,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转而苦笑着说道:“如果能活着,谁不想好好活着。”

“我儿子犯了重病,需要玄晶,虽然江湖上人们看得起我,叫我鬼剑,呵呵……鬼剑,”张贺神经质般轻笑,“连自己儿子都保不住,我这身武艺又有什么用处?”

两人皆是沉默,唯有江水哗哗直流。

张贺哇地又吐一口血,断断续续说道:“雇我张贺的人,是能家,船上的弓箭手,也是能家,那艘船是码头柳四的,你杀了我就行了,凭你现在的能力就不要想着报仇,去了也是送死。”

卓小河没有回答,今天早上他还在和吕雪说说笑笑,眨眼之间却人世两隔,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这种从心底硬生生挖出一块肉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正如在打翻一瓶陈年老醋,酸得让泪水止不住往外流淌。

他抬头怔然望着天色,漫天流云舒卷。

卓小河沙哑说道:“**……”

他握紧剑,转眼盯着张贺说道:“把你埋在哪里?”

“死在哪里算哪里,狗啃了狼吞了无所谓。”

卓小河点点头,一瘸一拐走上来,双手握住剑柄,提剑对准张贺心口刺下去。

张贺闭上了眼睛……

杀死了张贺,卓小河扔掉那把尾拖流苏的剑,将崩裂的伤口重新捆好,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东街原来是他的家,但现在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再也不是他卓小河感觉得到温馨的地方了,想起三角眼道人,卓小河长长叹了一口气,相处半年,没有问过道人名字,随口叫习惯的时候无所谓,现在却觉得空落落的不舒服。

卓小河在弥合江边守了几个时辰,直到江面完全平静下去,心中的那一丝期望也变成了绝望,只好拖拉着伤腿往同峡镇下游走去。

要是能胖子知道卓小河没有死,想必天高水远也要派人追杀他,所以卓小河不能呆在同峡镇上。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少年的声音无比坚决。

三角眼道人用最大的精力将藏身于薄薄符咒中的巨大天地能量激出来,化作人间地狱一般的风雷引,神色安宁迎接一场死亡的征程,吕雪不断摇头要他走得越远越好,一幕幕景象卓小河都生生看在眼中却无可奈何。

十几年来,卓小河一直都是呆在同峡镇上,每天过的生活很平淡很安稳,因此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如何一般模样,直到道人前来,他才知道原来修仙修道这种事情竟然真实存在着。

他卓小河,是真的想平平淡淡过这一生,从来没有要获得某些藏于深山老林,悬崖峭壁的武学秘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万众瞩目的将军,抑或是朝廷大员,他只想开一家小店,每天吃几个小菜,喝一杯酒,雍然度日。

但事实就是事实,有人想出人头地却只能终身平庸,有人想过安稳日子却日夜颠簸。

暮色四合的时候,卓小河蜷缩在一堆稻草里愣愣睁大眼睛怎么都睡不着,感觉很累很虚弱。

“没杀过人不等于不会杀人。”

卓小河低声咕哝着,扯过稻草盖在身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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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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