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脱困,双人定局

程放脱困,双人定局

程放随着陈亮带路来到后山瀑布,只见果然有夏彦生吴宗文等十几个人等候在一棵槐树下。程放见了众生只是负手微笑,众生面面相觑,都有些踌躇,个个迟疑不前。

夏彦生见状,拿胳膊肘拐拐吴宗文,吴宗文被他敲了一下,站出来一步朝程放恭恭敬敬道:“程先生。”

程放一笑:“听说你们想要转武生。”

众生又是互相看一眼,有的人面露难色。夏彦生作揖道:“学生不才,想请先生看看我们资质如何,是否合适。”

“人应当做自己最擅长之事,”程放毫不犹豫道,“你虽然没有练武的材质,但行棋和兵法一样,皆属诡道,我倒不好说你究竟是否合适了。”

吴宗文接口道:“那程先生是愿意收我们做学生了?”

程放又笑:“我可不曾这样许诺过。你们若想转武生,还得经由监丞和邓大人批准才是,我怎好随意定夺。况且霍大人和朱大人也未必会同意,毕竟他们才是你们的先生,你们应该先经过他们的准许。”

“几位大人都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对我们的要求置之不理,”吴宗文说罢,从邵泉手里的托盘上端起一杯茶,“请程先生喝了这杯拜师茶,日后我们拜在先生们下,也好请先生多加关照。”

他拿起那杯茶时神态自然,但一旁的邵泉的神色颇为紧张,端着托盘的手不住地颤抖。

程放见了,微笑瞥一眼邵泉。吴宗文低头瞟一眼道:“邵泉,你的伤寒还没好?怎么都站不稳。莫传染给了先生。”

邵泉慌忙低下头,假意咳嗽两声,不敢去看程放的眼睛。夏彦生扶住邵泉后肩膀:“去树下坐着歇会。”说着便扶他走到一边。

吴宗文不动声色地看着始终没有接茶的程放,其他几个监生也努力控制着脸上神情,冷汗纷纷从后颈流下。

程放看着吴宗文,俊眸掠过一丝奇异的微笑,终于朝茶杯伸出了手。

一滴冷汗从吴宗文鬓发间穿流而下。

就在这个时刻,他手一抖,将茶泼在了程放身上。

“先生!”吴宗文作惊道,“学生失礼了!这就给先生擦净。”说罢立刻回头朝众生使了个颜色。“先生,烫不烫?”“把衣服撩起来快看看有没有烫伤!”那些文生纷纷涌上来,一副要围程放的架势。

“慢着!”程放喝道,身体也随之倒退一步。

他武功高,使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都有些忌惮,连吴宗文也不敢随意靠进。

程放收敛了冷下去的神情,旋即化作清俊的笑容,道:“不必劳烦,本官自己来清理便可。”

说罢当着众人的面,便开始宽衣,解下上身衣物。

当他展露出肌|肉完美健硕的上身时,众生都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腰上。

令人惊讶的是,那里并不是期待中的鹰爪疤痕,而是整片的坏烂的皮肤。

“程先生……”有人指着他腰际道。

程放轻描淡写地笑道:“昨日带武生们骑猎,不慎跌落下马,擦伤了些。习武之人常会遇见的小事,你们若要转为武生,也要做好吃苦受伤的心里准备。”

众生哑然一阵,都是疑惑无言。程放把上衣浸入河水中擦拭了一遍上身,又在河边拧干,随意地搭在肩头,朝吴宗文走回来:“既然你们要转武生,打算什么时候朝邓大人提起此事?”

这下轮到吴宗文哑口无言了,他原本就是找的借口,现在骑虎难下,值得支支吾吾搪塞了一阵。偏偏程放一脸关切问得十分仔细,搞得他满头是汗。还是夏彦生上来,凭着辩才和程放对答了几句,才有些真心要转班的样子,把程放敷衍告辞。

程放走后,吴宗文等一干文生跑到山石后,把在其中偷听的赵丹凤和翟秀年两人抓出来,劈头就责问:“你们俩说有好戏看,这就是你们俩说的好戏?”

赵丹凤也懵了,看着翟秀年。翟秀年慌里慌张道:“我明明记得那个位置是有鹰爪疤痕的啊……”

“鹰个屁啊,那是人家的擦伤,人家程先生都说了,是骑猎课的新伤!”

翟秀年红着脸争辩:“那也许是他为了掩盖旧伤故意弄出来的。”

夏彦生抱臂沉思道:“他有没有在课上受伤,我们去武生那边一问便知。倘若他真如你们所说有嫁祸秋娘事件给霍容的心机,他不可能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

翟秀年低头不语,吴宗文皱眉,扯着他袖子道:“秀年,你当真看清了程放洗浴之时身上的疤痕?”

“我发誓,我肯定看见了!”

“你看见个鬼啊,”蓟胜道,“一定是眼花了。”

“我也觉得程先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

“对啊,就算他身上有你们所描述的疤痕,那也不代表他就是秋娘所指的负心人。”

邵泉哭丧着脸道:“最惨的是,我们为了帮你找负心人没找到,还要全体转武生!”

这一提醒,使得大家都郁闷至极,个个抱怨起来。

“我才不要做什么武生啊,虽然文生课业无聊,但总好过天天在外日晒雨淋。”

“但刚刚都跟程放说好了,现在怎么办?出尔反尔?”

“是啊,你们两人真是害死人!小风哥,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忙的,现在倒好,这事儿怎么解决?”

……

一大群文生吵吵嚷嚷着,赵丹凤始思考着未发一言,夏彦生见她沉默,低声问道:“小风,你有什么看法。”

赵丹凤抬头看他一眼,以同样的低声答道:“我觉得秀年没必要说谎。何况那段时间我在竹屋养伤,的确有被人袭击。仔细回忆,身型和程放也相符。天底下巧事实多,但巧到这种程度,我不信。”

夏彦生一怔,还想再问,但赵丹凤却一转身走了。

……

程放一路走回敬一亭房间,将湿衣换下,打水擦身。当沾满温水的帕子缓缓接触到腰际那块新的伤口时,他不觉蹙起了眉头,嘴也撕拉起来。

但那种因痛楚而产生的皱眉瞬间又转为了得意的笑意。

一想到赵丹凤等人因为计划失败而骑虎难下的焦虑表情,他便要得意地想笑。

一瓶金疮药在他面前晃过。

“程先生,新伤可要注意保养。”那托着药瓶的光润的手一拢,将药瓶收入掌中,陆见欢的脸放大在程放眼前。

程放看他一眼,显出戒备之色:“哼。”

“哼?”陆见欢故作讶异道,“这不像是对恩人说的话啊。若我没记错的话,要不是昨晚我不辞辛劳将消息放给你,让你借由上课之机造新伤掩旧伤,你现在已经成那群学生的瓮中鳖了。”

程放冷眼看着他,满脸的不信任。

陆见欢抿唇一笑,眼中尽是机狡之光:“嗳,我对你如此掏心掏肺,不如你也对我说句实话吧。你是辽人,对吧?”

此言一出,程放那纹丝不动的面容瞬间掠过惊惧,但又迅速回复平静:“哼,可笑之辞。”

“但是刚刚那个表情出卖了你啊,那么紧张。”陆见欢把药瓶在手里抛上去落下来地丢玩着,口中闲闲地说道。

“污蔑朝廷命官,乃是大罪。”

“但是这个东西也已经出卖了你。”陆见欢伸手一指。

那一指仿佛伸出一剑一般,使得程放不由自主地倒退,下意识摸向自己脸颊。

——有什么不对之处吗?

陆见欢双手撑着桌沿,身体倾向对面的程放,笑眯眯端详着他的脸:“你的耳洞快要蚀了,已经很久没戴耳坠了罢。”

汉人之中,因为本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毁伤的古训,男子会戴耳环的确极少。但也不排除一些特殊情况而戴上耳环的。程放辩道:“自幼体弱,当作女子驯养,才穿了这保命的耳洞,又有何奇怪。”

“耳洞虽然快要蚀去,但形状依旧不会改变。你的耳洞是水滴形内翻的唷,越到下面便开得越大,上面的肉紧向内——这么重的耳环,汉人是不会戴的。”

程放闻言又是一怔。

陆见欢笑道:“能让耳垂如此变形的重量,想必也只有你们辽人常常佩戴的青铜耳坠了吧。”

程放愣了半响,冷笑一声,改了颜色道:“你有什么企图。”

陆见欢既然知道了他是辽人,自然也可循着这条线索查知他是辽国派来刺探军情的细作,但他却不但没有上报反而助他脱险,自然是想要从对方身上索取什么。

程放很清楚这一点,只要自己还有价值,那么就不会有危险。

陆见欢找了张椅子拉出来做下,跷起二郎腿,俨然是这间屋的主人一般:“嗯,我的确想找你合作,不过,为了让你也满意,你可以先说说你想要什么。”

程放犹疑片刻,低声而沉冷地答道:“我要霸县至雁门的军营布阵图。”

这句话说得虽然轻,但亦在陆见欢心中引起不小震荡。

河北霸县,山西雁门关,都是宋辽交境的边界线。辽国明着和议和亲,暗中却安插细作在宋国朝廷之内查探这边界的军事布局,其越境侵攻之心可想而知。

他不由得暗中咬紧了牙关。父亲没道理不知道程放的真实身份,但依旧利用倚靠着程放的能力行事,这是何等的危险行为!一旦踩过界,就会成为通敌卖国的叛徒,谋逆之罪可诛九族!

他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心中慢慢分析着情况。

按现状判断,程放跟了父亲至少有两三年,但如今尚未拿到布阵图,可见父亲还不曾冲破那最后的底限,迟迟拖延着没有卖给他军机。但以程放的为人又岂能让人随意利用,他早晚会出手的。

“怎么样,你能拿到?”程放冷笑着看他一眼,仿佛在嘲弄他的不自量力。

边界军营布阵图,乃是朝廷最重要的军事机密,这等讯息除了皇帝,只可能掌握在协助皇帝处理军机的丞相和镇守边关的镇国大将军手中。这两个人,一个是迟迟拖延利用他的老狐狸陆景兆,一个则是顽固忠直的大将军,无论哪个都难以攻克。

看着陆见欢迟疑不语,程放挑衅地道:“你还记得上次谷仓之事吧。下令处理掉那女人的其实并非你父亲,而是你大哥。”

陆见欢浑身一震,抬头看着程放。

“莫非你一直将你大哥当作草包不成,在我看来,他可是比你厉害的人物,”程放道,“你有城府,却让所有人看出你之城府,这算不上什么高明的伪装;而陆见鳞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莽汉,事实上,他不是。”

陆见欢目光僵硬地看着程放。

眼见戳中他痛脚,程放乘胜追击地道:“托我的福,你大哥在国子监掌握到的讯息并不比你少,不过若是我掉头助你,给他意想不到的一击,你觉得他会输得有多惨?”

“……”

“唉,你们汉人便是这样,遇事少决断,连相爷也是,”程放故意摇头,以不小心说漏嘴的语气道,“霍容的帮手都已经拿到当年的账册了,相爷竟还能沉住气。”

“慢着,”陆见欢惊道,“账册?”

“没错,你们陆家当年的那本私账,如今重现天日了。当年我替相爷查探至江宁,也正是为这本账,若不是我去了江宁没找到那货,也不会心烦气躁地冒用霍容之名逛青楼惹出这档事……”程放道,“你们要找的,国子监内与霍容同气连枝之人,我已经找到了。账册现在就在他手里,不过三日后我可保不准会不会出现在御书房。”

“……”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陆见欢,再想想,对你而言是天下归辽归宋重要,还是最终谁能掌舵陆家更重要?”

“……”

“你若能替我从相爷处拿到布阵图,我便能从那人处拿到账册,你想好了。”

“……”

陆见欢沉吟片刻,朝程放伸出了手:“成交。”

程放微微一笑,接过了他递来的金创药,在手里掂量着:“那么明晚我去取图,你把账册带到国子监来。”

“那个人是谁?”陆见欢问道,“你所说的霍容的帮手,是谁?”

“这却不能告诉你了,”程放提防着陆见欢得到机密后就会自行取账册,故而始终推搪,只笑道,“明晚之后,当你见到那个人的尸首,自然就会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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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绮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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