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意气用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 意气用事

这一天,宜嫁娶。

南越司天台太史令选定的黄道吉日,江宁城披红挂绿、张灯结彩,比庆祝春节还要热闹。

大红织锦的绒毯自大原公主房门前,一路铺延到街上,十六人抬的锦轿静静停在那里,被装扮的花团锦簇。

凤冠霞帔,火红嫁衣,大原公主端坐锦辇,被八个十三四岁的童男从礼宾馆抬出,后面十六个童女往空中抛洒着鲜艳的花瓣。

由辇转轿,八名宫娥伏爬搭路,确保公主足不沾地,一路无尘。

公主坐稳,锦轿抬起,喜官唱和,鼓乐齐鸣,喜庆至极。

隐约中,公主似乎扭头看了一眼,红色薄纱遮挡,惊鸿一瞥,并不真切。

周复一身吉服,立在礼宾馆门前台阶上,几乎是队伍最后,后面没他什么事情了,甚至都不用跟着队伍过去,但这一眼却像是在找他。

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那张遮在盖头下面的脸孔,在对着他笑,很得意很舒畅,仿佛在跟他说——这一天终于到了。

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周复知道她要做什么,曾经也想过阻止,大声告诉她:你仍旧是颗棋子。

不管你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报复!

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对于一个注定成为牺牲品的女孩子来说,真相太残忍,就让她自以为得计,快快乐乐的去吧。

周复抬手轻挥,送别。

轿子里的人扭回头去,咬了咬唇,有些失望,也有些遗憾,但很快坐直身体昂起头,夙愿即将达成,她要所有人都晓得她的厉害。

那些试图要摆布她命运的人,必将付出代价!他们一定后悔不已,她确定!

王府距礼宾馆相当远,一直穿街过巷能把十六个抬轿的力士活活累死,于是在出离礼宾馆后不久,便登舟上船沿河而下,这也是设定好的路线,既有南越独有的风情,又省时省力。

沿河两岸,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南越甲士挺胸而立,戒备森严,倒不是怕有百姓生事,而是担心百姓挤的太靠前,不小心掉水、拥挤踩踏什么的,惹出不必要的乱子。

沿岸可热闹,楼上路边,一颗颗脑袋眺首张望,一张张嘴巴议论纷纷,有羡慕的女子也想出嫁时能有这样的风光,有嫉妒的男子懊恼娶不到枝头的凤凰,也有理中客批判劳民伤财,但最多的还是诚心的祝福,毕竟这是一桩喜事。

两国交好,不起刀兵,大家自然过的更好一些。

载着太多祝福与希望,船泊靠码头,公主鸾架被抬下,在礼乐鲜花的簇拥下缓缓来到王府门前,迎亲的人已经在等,但王爷并不在,又不是普通人家嫁娶,许多流程都有不小的出入,但繁文缛节只会更多,不会变少,不过事前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切有条不紊地有序进行。

皇弟大婚,娶得又是一国公主,南越昭帝亲身驾到,又让人们多了一些事情做,幸亏太后没有过来,否则一定会更热闹。

从进门到入堂,每完成一项都有人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这一道没有出错,目送公主往更深处行去……一路欢声笑语不断,但真正开心的也许并不多,包括新郎与新娘。

从昨晚便开始准备,到日头偏西仍在忙碌,刚刚及冠的新郎差点忘了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提线木偶一样被指挥的团团转,又累又饿,几近崩溃。

新娘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许多事情都是新郎在做,午间吉时过后,便在新房坐等,但等待同样煎熬。

好在时间一刻不停,该来的总会来。

新郎赵惠终于来到准备多时的新房,外面皇兄们还在替他高兴,但既然有这一道流程,哪怕之后仍旧要出去陪酒,能得空歇会儿总是好的。

公主坐在喜床上,头脸仍被盖头罩着,但轻雾薄纱,别有一番风韵,看在眼里,身上疲累都少了许多。

微风吹来,灯火摇曳,仪态端雅的新娘近在咫尺,新郎口干舌燥,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最后只能摆手示意仆从出去。

还不到入洞房的时候,仅剩的喜娘有些犹豫,有些流程是要在她指挥下完成的,如果她就这么离开,两位新人错了步骤,或者直接不按步骤来,真有什么闪失,责任她担不起,“王爷……”

“出去。”

刚唤了一声,什么都来不及说,肚子里只剩气的新郎出声打断,终究是皇权大于天,喜娘带着一众仆妇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新郎新娘,出奇的安静,虽说已是夫妻,但终究还是陌生人,一时想不出来说什么,只能沉默。

过不多久,新郎抓起桌上的糕点,大口吃了起来,也许把人赶出去,就是为了能吃口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做王爷凡事要讲仪态,何况今天他大婚,无数双眼睛盯着,硬装也要装到底,但最后还是生理本能战胜一切,现在一点形象也无。

一手一块,埋头大吃,可能是吃的有些急了,干咳起来,素手递来茶碗,他接过便喝,这口食顺下去,才觉得哪里不对,猛抬头,新娘淡定地把茶盖盖回原处。

四目相对,赵惠张了张嘴,原本想自然地喊声“娘子”,但最后吐出来的却是,“盖头呢?”

入洞房的流程不少,但他就记住了揭盖头,是好是坏全在这一下,所以记得牢靠,但现在人家自己揭开了,纵然是面容清丽可人,未曾让人失望,但他心里仍是会想……新娘可以自己揭盖头吗?是不是不太吉利?

“揭掉了。”李瑾淡淡回,然后一指碗碟中的糕点,“还吃吗?”

赵惠点点头,随即又摇头,虽然肚子还是饿,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李瑾反问,“为何这样问?”

就两人的身份而言,或许可以有很多称呼,但如今已然是这般关系,该如何称呼便不再是问题,但一个问了,一个想知道为什么问。

看着眼前的新娘子,赵惠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好像不想嫁我。”

“那你想要娶我吗?”李瑾淡淡问。

赵惠看向她,“我现在可以。”

政治联姻,政治是目的,联姻是……摆设,无论男女,谁又愿意成为一件牺牲品?但那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压根谈不到喜不喜欢的问题,倒是一定有芥蒂在心。

或许在一起相处多年后,能渐渐生出相濡以沫地习惯,但那是太过美好的结果,开始地时候谁也不会去想,偶尔想到婚后的生活,也不过是凑合过而已。

所以赵惠才说他现在可以,公主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都符合他心底的标准,换个女子或许还达不到,没了患得患失的担忧,提前往好的方向走,他是愿意的。

“我不可以。”李瑾没看他瞬间转糟的表情,继续说着,“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可以,一路过来,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不可以’。”

赵惠有些不舒服,被嫌弃地感觉并不好,“我堂堂南越皇子难道还配不上你?”

“我的可不可以,与你有什么关系?”李瑾昂头,“我愿意就可以,我不愿意就不可以,无论谁想让不可以变成可以,我都是不可以。”

赵惠听得有些乱,细细捋了一遍,才冷笑出声,“那你又如何来了这里?”

李瑾知道他什么意思,同样一声冷笑,“我得让所有人知道为什么不可以。”

赵惠嗤之以鼻,“你一介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李瑾笑了,“我可以做你的婶婶。”

赵惠皱眉,有些没听懂,“你说什么?”

李瑾含笑靠近他,“难道太后娘娘没有告诉你,自登江船,这一路过来,赵维每晚皆在我房中留宿?”

“休得胡言!”赵惠蹭一下跳起来,戳指向她,“你可以不顾大原脸面,但不要污蔑我南越,皇叔岂会做这等事情!”

“是么,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信南越皇室会是这般模样。”李瑾粲然一笑,“堂堂亲王,德高望重,见了侄媳却心生歹意,桌下摸手摸腿,晚间更是借着酒意强闯入房,有大人想要阻止,反被掐死丢入江中,再接下来……你也说了,我一介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你们……”赵惠指着她,给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太多事情他不知道,这番话也很难判断真假,但宫里派去那位迎亲副使不慎坠江殉职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当时听了也不觉有什么,哪年江里不淹死几个人?一个小吏而已!但若后面有这样的故事,的确让人难以接受,“无耻!”

“是啊,你那位皇叔当真无耻地很。”李瑾故意这样接下话头,“恣意玩弄我的身体不说,还没一点要负责的意思,估计只是想抢在侄儿前面尝口鲜儿,以后的事情他才不管呢。”

“够了!”赵惠铁青着脸,“别以为你片面之词的挑拨,就能祸乱我们叔侄的关系。”

“你想差了呢。”李瑾轻笑摇头,“我才没想挑拨你们叔侄关系,那对我来说有什么意思?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只是提前知会一声,以后我与赵维做下什么事来你都不要惊讶,当做没看到就可以了。”

混账!

什么样的男人能对这种事视若无睹,赵惠几乎咬碎后槽牙,“你这贱人无耻至极,做下这等丑事不说,竟然还想……还想……简直恬不知耻!”

终究受过良好教育,有些话赵惠实在说不出口,脏口又脏心。

李瑾瞥一眼他,“没有办法,谁让你南越兵权半数在赵维手中,我想做点什么,只能借他之手了……但又不能白用人家,你说是不是?”

赵惠直接忽略后面问题,“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啊。”李瑾轻笑,满眼愤慨与怒火,“我要告诉所有人,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赵惠被她眼里的恨意吓到,进而想到许多,“兵权?你想搅乱我大越还是要与大原一战?”

李瑾伸出一根手指摁在糕点上,酥软的糕点噗一下破出一个洞来,“你不觉得这可以是一件事吗?”

两国若起战端,哪有不乱的道理?

赵惠怒极反笑,“痴心妄想!你以为凭你一人就可以挑动两国关系!”

李瑾手放到小腹上轻轻摩挲,平平坦坦无任何异样,但却看的人心惊肉跳,“我又没说现在就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我还年轻,可以等的……等我有了儿子,不管是你的,还是赵维的,都会帮我这个母亲是不是?如果你们不行,种不出个瓜来,我也可以找赵哲,又或者……呵呵呵呵,听说陛下也来了是么?”

啪!

赵惠一巴掌甩她脸上,粉嫩的脸颊顿时青紫一片,“贱人!你休想!”

李瑾摸摸脸蛋,却没多少情绪流露出来,“这是我第二次被打……父皇打了我,我在心底与他断绝了父女关系,发誓要他后悔。现在你打了我,我们就算两清了,我不会记恨你,但你也不要来烦我。”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赵惠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再跟这女人待下去,他怕自己会疯。

“你就这样走了?”李瑾在后面问。

“呵,外面还有客人需要招呼,我是不会陪你疯的。”赵惠回头看她一眼,“或许我手里没多少权力,但至少可以保证一点——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踏出府门一步!”

李瑾似乎就在等他这句,“不要这么说,不然我不敢保证你能活几天……嘻嘻,伙同奸夫谋杀亲夫的恶毒女人可不少呢。”

大婚之日听到这种话,估计是个男人都忍不了,“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瑾捂嘴一笑,说不出的娇媚,但眼里的鄙夷又是那么的刺目,“你杀我?用什么?”

“我……”赵惠还真被问住了,从小到大,别说杀人了,鸡都没杀过一只,甚至都没见过血,所以嘴上狠话说的,但真让他做点什么……抱歉,不会。

至少此刻还没学会。

李瑾轻蔑看来,令他十分不自在,只觉丢人的很,不由得恼羞成怒,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李瑾的眸中多了一些诧异,但那不是因为他……他嚯然回头。

“拿去。”

赵维不知何时出现,看着他递来的刀,赵惠呐呐无声,不晓得该不该接……他们才是一伙的,不是吗?

“不要?”赵维又问。

赵惠赶紧摇头,这个叔叔凶得很,他从小就怕。

“废物。”赵维骂一声,往前走了两步,“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瑾平静看他,“你早就知道他下不了手?”

赵维点头,“他们兄弟都是软脚虾,越国由他们执掌,早晚得亡。”

李瑾点点头,“你会打去永宁是么?”

赵维嘿然一笑,“我当然希望是。”

李瑾展颜一笑,“那好,动手吧。”

“别怪我。”

“我愿意的。”

“你们要做什么!”

屋里三人一人说了一句,赵惠显得很着急,但他根本来不及阻止什么,只见刀光一闪,血溅满身,整个人随之呆住。

“给,就说你杀的。”

木然接过皇叔递过来的人头与刀,赵惠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啊!

一声尖叫!

手里东西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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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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