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僻静小村

第001章 僻静小村

两辆黑色宝马车徐徐从龙尾山驶来,路过侯家庄、徐彦东家,停在龙爪坡宽阔的柏油马路边。一男一女搀扶着两位老人下车,两位十多岁的小兄妹欢快的跳下车,神奇着望着弯弯曲曲铺满绿色的大山。

老大爷大概六十多岁,身穿蓝色休闲装,脚蹬软底旅游鞋,中等身材,两鬃斑白,戴幅茶色老花镜,背虽然有点驼,但精神很矍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有些卷,好像是烫过的;戴幅金边近视眼镜,宽松的运动服掩饰不了她苗条的身材。老大爷一手搀扶着老太太,一手指着水家湾的青山绿水不知说些什么,一家人沿着杂草丛生的山坡小路向大哥家庄稼地走去。

十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老远看到停在山梁上的宝马车,追赶着跑过来,望着远去的陌生人傻笑。

少小离家老大归,乡音无改鬃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老大爷回头望了一眼窃窃私语的小少年,一个也不认识。

老大爷走进长满杂草的老坟地,两座并排的坟头孤零零躺在地埂下,两行愧疚的泪水禁不住滚落下来,他双膝跪地,虔诚的磕了三个响头,向子孙们述说着过去的故事。

水天亮、水天江两位老人老远看到两辆宝马车,好像知道兄弟要回来,赶紧跑过来。听小孩们说陌生人去了父母坟地,顾不得腿脚疼痛,快步跑了过去……

几位老人没有坐车,沿着山坡小路说笑着步行回家。老人站在梁头上,望着父母的坟地,突然想起余光中老师的诗句来:小时侯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车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呵,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母呵在里头……

这对老人便是从阳山村走出去的水天昊、文雅洁老夫妇,年纪大了,带着儿子水龙威、女儿水龙娇和两个孙子认祖归宗来了。

祖祖辈辈生活在水家湾的百姓人家吃不饱饭,穿不上衣,过着衣不敝体、食不裹腹的贫穷生活。土坯屋四面漏风,破土炕四角冰冷,冬天没有棉被盖,夏天没有旧席铺,用几年积攒下来的几张死猪皮破羊皮缝成方块状,或用胡麻绳织成被面,下面缝上几块破布,盖在身上抵御风寒。有些人家选一处低洼避风的小山窝,挖一口小窑洞,按一扇柳枝门,堵半圈蓠芭墙,算是安了家。有人说:中华大地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受伤的老虎,跛脚的大象,一旦被穷苦唤醒,她就是一条腾飞的巨龙,水中的蛟龙,地上的恐龙。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水家湾寒冷的冬夜,夜里下着毛毛细雪,光秃秃的山坡披上白衣。山坡上两个放羊娃赶着羊群,喊着嗓门儿说话,驱散了小山村冬天的清凉。

“听说昨天晚上,水保田家生了个丫头。”山上的放羊娃杨颜彪信息倒是灵通。

他这个人说话,一向是真一句假一句没个准头。放羊娃龚进成有些不相信:“我这个当舅舅的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听说,你离得那么远,是从哪儿听说的?”

杨颜彪怕他不相信,有板有眼地说:“这是真的,早上我赶羊,正巧碰到霍飞龙去泉水沟担水,他说昨天半夜狗叫,下炕站在大门外听到水保田家有婴儿的啼哭声,猜想龚秀珍生了,上午也没看见水大爷放羊。”

“他一个大男人,咋知道是丫头?”龚进成还是有些不相信,现在连肚子都吃不饱,还有闲心管哪闲事。

杨颜彪拍着胸脯发誓说:“你不要问我是咋知道的,不信你看,要不是丫头,我把头扔给你当球踢。”

龚进成哈哈大笑两声:“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罢,生下来都是我的外甥。唉,生活这么困难,六个孩子张口要饭吃,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杨颜彪叹息道:“我家五个娃都没吃的,他家十口人,六个娃,以后的日子还真不好过。你看,二蛋五岁了,病在床上还不会说话,这个娃娃怪可怜的。你这个当舅舅的,水家湾就数你生活好,你也不帮帮他。”

龚进成瞪眼道:“我跟你一样是放羊的,我咋帮他?包谷面治不好病,要是能治好病的话,多给他几碗包谷面,早把病治好了,用你站在这儿说。唉,要是我会治病,别说是我外甥,就是你小丫头的病我也治。都怪我这位妹夫,要是那年去当兵,哪有萧文兵的今天,这都是命啊!”

“听你说的”,杨颜彪说:“要是当兵出息了,你哪有这六个外甥?你不要看现在孩子小,张口要饭吃,伸手要衣穿,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可是六个壮劳力,逢年过节去看你,有你喝的好茶叶。”

龚进成哈哈哈大笑:“这个我倒没有想过,只要六个外甥健健康康长大,这比想着喝几斤茶叶好得多。你这几年没少喝公家的茶叶吧,哈哈哈。”

龚进成心里暗骂,你给生产队放了四五十只羊,最近死的死,亡的亡,几天功夫死了十多只,羊肉羊皮羊毛你全占了,剩下的羊不是骨瘦如柴,就是皮包骨头,羊身上没几根羊毛,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很难说。生产队扣了他一个月的工分,你满嘴油呼呼的没当回事,半晌午从家里出来,满山坡追赶着羊群找放羊娃吹牛,要不就是把羊群堵在沟口,自个儿躲在山坡上睡大觉,吸足了阳光赶羊回家,一天到晚,羊群吃不了几口草,信息倒是灵通得很,还要把头扔给我当球踢,值得你这么做吗?听他说这话,也就不再吭声。

且说水保田家,昨天夜里两点钟,龚秀珍突然肚子疼,预产期也就在这几天,怕是要生了。五个年幼的孩子被母亲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惊醒,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惊恐的减缩在炕角根不敢吭声。水大爷在院子里来回渡步,水保田忙前跑后不知所措。水保耕还是个孩子,躺在炕上睡不着觉。

“保耕,你去把萧桂芳叫过来,请她帮忙接生,赶快去。”水保田实在没办法,打发水保耕去请霍飞虎老婆帮忙接生。

萧桂芳半夜听到狗叫声,好像有人敲门,慌忙叫醒霍飞虎下炕开门。水保耕走进屋说明来意,她二话没说,穿好衣服跟他出了门。

龚秀珍马上要生了,萧桂芳赶紧叫水保田烧一锅热水来。她接生有经验,没多大功夫,一个可爱的小女孩降生人间。水保田听说是个女孩,自然是十分高兴,前面生了五个儿子,他盼望着生个女儿,这下如愿以偿。这是他的第六个孩子,取名六蛋。

清晨起床,霍飞龙出门倒屎尿盆,正巧碰到霍飞虎出门,把昨夜萧桂芳去水保田家接生孩子的事告诉了他,他去泉水沟挑水,正巧碰到杨颜彪放羊。平时两人见面跟仇人似的,这次不知怎么了,两人见面搭讪了几句,无意间把水保田生丫头的事告诉了他。

这是一个僻静的小山村,村里散居着二十四户人家,水家是这里的大姓,水家湾因此而得名。这个小山村由两座土山围拢而成,圆圆的像个平放的脸盆,当地人戏称“聚宝盆”。

按照地理书上的说法,这里是地道的黄土高坡,山与山之间是数千年来山洪冲击而成的小平川,小平川中间是大水沟。分沟浅,主沟深,沟山相隔,组成一个个百十口人家的小村庄,十五六个这样的小村庄组成一个村,过去叫做生产大队,水家湾就是其中的一个小队。这个小山村被一座小山分成了上下两个村庄,上庄叫水家湾,下庄叫马家沟。邻村人都习惯称它为水家湾,马家沟很少有人叫了。

这里的村庄大多是以大户人家的姓来命名的。现在的水家湾,清朝晚期叫常家湾,那时候闹土匪,上百口常家人被土匪烧杀,没有被烧杀的人家,带着家小逃走的逃走,饿死的饿死,村里没有留下多少人。后来,从陕西那边搬来一户吴姓人家在此落户。刚搬来时,这里田地荒芜,杂草丛生,半山坡到处都是断垣残壁,残椽断柳,屋蹋檐陷,满地都是散落的瓦砾,柳条编制的大门歪倒在门边,一看就知道这里很久没有住人了。

这里的田地长年荒芜,没有耕种,到处都是杂草,成群的野兔长期在这里繁衍生息,长草的地里堆积着厚厚一层粪便,踩上去松软松软的,土地倒是十分肥沃。这户吴姓人家选择在此扎根落户,后来又有几户逃荒人家在此落脚。四五十年光景,这里由几户人家衍生出上百口人,人少地多,土地肥沃,他们过着与世无争,舒适安逸的日子。

吴家是这里的大户,其他外姓人家除开垦出几亩荒田外,养家糊口还要靠租种他家的田地或打长工来维持生计。这个村庄自然被称作是吴家湾。

战乱生涂炭,土匪祸家园。哪个地方百姓人家生活好,有吃穿,哪个地方就是土匪烧杀掠夺之地。土匪横行,强抢豪夺,搔扰穷苦百姓过不上安宁日子。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村里来了一帮椅马挂枪、真枪实弹的土匪,见人就杀,见女就*,见房就烧,见物就抢。吴家老爷平时对待穷人不薄,为人和善,乐善好施,常常恩惠于穷苦人家。为了防备土匪的抢夺,平时组织大伙儿在僻静的深沟挖了一条暗洞。

听老人们讲,洞深数百米,洞中储备了粮食和柴草,挖了水窑,里面有五六十个供人食宿的偏洞,还有议事厅;主洞和偏洞都挖了换气孔,外孔设置在不被外人发现的隐蔽处。洞口和其它比较隐蔽的地方还设了机关、挖了暗井和陷井,用于防范土匪侵入。这些机关和陷井只有本村人知道,土匪一旦冒然进洞,不是乱箭射死就是掉进陷井摔死。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土匪中也有见过世面的能人。百十号土匪跨马带枪来到吴家湾,土匪们大悦,几十户人家,看上去住房结实,收拾整齐,虽见不到一个人影,抢不到一粒米面,他们断定这里的百姓生活比较殷实富足,只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一定会有收获。百十个土匪,从上庄找到下庄,从山顶找到沟底,挨家挨户,不留死角,他们整整寻找了两天两夜。正在气急败坏无计可施之时,突然发现沟底半坡拐角处有一股清烟冒出。土匪头子喜出望外,带领土匪赶到冒烟的沟口,立即下令挨个搜寻,不放过丁点猪丝马迹。洞口直径只有一米见方,顺着沟坡往上挖,里面设有上爬的悬梯,站在远处无论从那个方向,都是看不到洞口的。可是爬上陡峭的沟坡,走近仔细观察,很容易找到洞口。

土匪找到了藏匿的洞口,他们不敢冒然靠近,在外面拼命的喊话,里面的村民就是不应声。乱世土匪多,住在这里的百姓人家见得多了,总结了一套应对办法。村长是穷人出身,虽说是大家认可的村官,他的行动还是要按照地主的意图行事。这一点大伙心里都清楚,村长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筒,吴老大怎么说大伙怎么干。

为了防备土匪突然袭击,村长根据吴老大的安排,组织巡逻队沿着山脊巡逻放哨,穷人们安心的在地头干活,一旦老远看到土匪活动,不管来不来这里,巡逻队都要发出信号,村长组织大伙带上自家的东西躲进洞里。偏洞也是分好了的,各家有各家的住处。防守也有明确分工,青壮年组成防卫队,手持长矛大刀,把守洞口;老人孩子呆在各自的住处,不要发出声响;女人们做好提水赌烟灭火的准备,吴老大稳坐仪事厅坐阵指挥。只要土匪抢行进洞,不可能活着出去。

土匪喊了半天的话没有应声,气急败坏之下,他们拆了老百姓的房子,搬来柴草,生火熏洞。这让穷人们始料不及,还没有做好这方面的防备,浓烟顺着倾斜的洞口往上冲,忙乱中大伙拿出自家的被褥堵塞洞口。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大人小孩咳嗽不止,呛得直掉眼泪,不停地喘着粗气,几十个换气孔来不及出烟,百十号人乱做一团。没费半天功夫,藏在洞里的上百号人被活活呛死。土匪们还是不敢冒然进洞,空手而归。几十年过去了,由于山体滑坡,隐蔽的洞口不知何时暴露于悬崖之上,直到现在没有人走进去过,因为这个小山洞流传着多少令人恐怖的秘密。

吴家人被凶残恶毒的土匪残暴的薰死洞中,吴大贵、吴大运的爷爷外出办事,侥幸活了下来。后来又来了一户霍姓人家,名叫霍耀祖,生育四儿一女,老大霍飞龙、老二霍飞虎、老三霍飞豹、老四霍飞师,为人刁钻,争强好斗,当时虽然只有七八岁大小,跟着父母盘拔穷人,欺负穷人家的孩子,显得十分的不善。短短十几年,吴家湾的土地都归于霍家耕种。后来,逃荒要饭来这里落脚的散户都成了霍家的雇农,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霍家湾。

清朝灭亡,民国初建,水家老祖宗挑着一幅扁担,带着六个未成年的孩子,流落到吴家湾。初来此地,霍家兄弟看到水家老两口带着四位身材高大、虎气十足的小青年,约有十五六岁,还带着两个初长成人的大姑娘。霍家人力单薄,四个小男孩还没有成年,霍耀祖担心自家孩子长大后不是水家兄弟的对手,三天两头挑拨霍家湾的雇农们刁难水家,千方百计要赶他们离开。

“我家有四个高大的壮实汉子,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看你把我怎么样?”水家老夫妇扁担挑着一口锅、八个碗,一个小木箱,这是水家的全部家当。他在霍家对面山崖下盖了间土坏房,挖了两个小窑洞,捡了些干柳枝,围了个蓠芭墙,算是安了家。

雇农们身单力薄,霍家地主欺压,穷人们忍气吞声,任其摆布,敢怒不敢言。水家来到这个地方,将来一定人多力强,穷人们想让水家兄弟长大后为穷人撑腰,不想赶他们走,半夜里偷偷帮水家盖房屯地,背地里成了好朋友。肥沃的好地都被霍家占完了,水家就在霍家不愿耕种的沟坎山坡开垦出四五十亩薄田,再租种些地主的偏远陡地,遇到雨水好的年份,一家人有吃有喝,邻居也喜欢往水家跑,有时借点米面给他们吃,很受邻居们拥戴。

全国解放后成立生产队,霍耀祖划分为地主,四个孩子划分为富农,水家租种过霍家的地,受过地主的剥削,他家被划为贫农,龚进成、杨颜彪、徐老汉、柯大爷都被定为雇农。全国人民得解放,穷苦人民当主人,这些贫穷的泥腿子翻身当主人,有了自家的田地,感谢*的英明领导,也为自家的贫农雇农成分感到无比的光荣和自豪。

几十年过去了,当初的一户水姓人家在此生儿育女,逐步衍生出十余户人家,成了这个村庄的大姓,常家湾、吴家湾、霍家湾被邻村改称为水家湾。

这个庄口从前发生的故事,爷爷奶奶们偶尔讲给子孙后代听。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居住在这里的年轻人早已淡忘了这个小山村曾经发生过的传奇故事。

同住在庄口上的水霍两家,同属水家湾的大姓,这两户人家明挣暗斗了几十年,也没分出个胜负。

水家湾人给柯家庄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马家坪,就在水窑沟沟口,沟对面就是铁路线,是马家沟最平缓的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住着柯汉、柯忠两户人家。马家沟顺着龙爪坡东山脚直通水窑沟,这个地名不知是哪个年代起的,老年人早就不叫了,年轻人也很少提起它。邻村人叫水家湾,自然包括散居在马家沟的十多户人家。侯勇、侯斌家,杨颜彪、杨颜虎,柯忠、柯汉家、徐彦东家,半山坡单门独户,祖孙几代同住一处,人丁兴旺的人家,一户变两户,三家变六家,家户越来越多,成为庄上的旺族;有些人丁不旺的家庭,几十年还是一户,只怕有个什么闪失断了香火,后继无人,祖宗留下来的几间破屋无人继承,继子招婿也要把根留住。几十年了,水家湾还是二十几户人家。

这个村庄西距省城六十公里,东距县城四十公里,离红光乡也要五公里,兰新铁路就从村口穿过,离全国最长的国道不过十公里。远望这个小村庄,两座光秃秃的黄山就像两条沉睡的长龙,倦缩围拢成圆形的宝盆,村头最高处像是两条卧龙相互舐添的龙头,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平缓的黄土高坡寸草不生,谁要是赶着牛羊吼上几句秦腔,秦之声翻越层层山峦,传遍方圆数十里。沿着龙头向两边缓缓而下,龙须山尾部停留在村口,龙头山尾部消失于水窑沟,距离邱家庄不远,阳山学校座落于山脚下,阳山村人都叫它龙尾山。

龙头山不高,坡平缓,中间平坦,像是一个平放的洗脸盆,散居在盆底的十多户人家黑呼呼冒起炊烟。这里的庄户人家穷,每户少则五六口人,多则十余口人,每年分到的口粮人均不过三十公斤,遇到干旱年份,要靠国家救济维持生活。国家供给的五谷杂粮不够吃,为了给壮劳力节省口粮,老人还要带着小孙娃外出讨饭。

水保田弟兄三人,老大水保田,老二水保地,老三水保耕,都是当地精明能干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姐姐外嫁穷困偏僻的小山村,两地相距二十余公里,都是山坡路,翻山过沟,山高路远,兄妹们平时很少走动。

水保田是水家的老大,二十七八岁,他是五十年代的高中生,算是一个地道的文化人,人称他“小秀才”。

他是标准的中等身材,时常穿身粗布中山装,平日里言语不多,持重稳健,平和中透着严肃,严肃中带着柔情,小娃娃老远看见他,唯恐躲避不及。六十年代初,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参加体检应征当兵,一路顺利过关。红光公社应征体检的有上百名青年,最后体检合格的只有十几名,水家湾体检上了两个,萧文兵就是其中之一。他只上过三年学,受兵员名额限制,公社武装部在核定兵员时,嫌他文化程度低,没有批准他应征入伍。一心想走出穷山沟,改变贫穷命运的萧文兵听到这个消息后,整天躺在土炕上不吃饭,也不参加生产队劳动,气得萧老汉骂娘。

水保田是红光公社应征青年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一位,是部队需要的高素质人才,武装部定兵选准了他。他高高兴兴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水大爷。

“在家过得好好的,当什么兵。说不定送到前线去打仗,我的意见还是不去的好。”水保田的父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去当兵。水大爷虽然只有六十多岁,身高马大,力量过人,他一直保留着清末民初时期的装束,平时常穿一身粗布长布衫,齐脖长的剪发头。他身体好,为了能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还为生产队放着四五十只羊,是家里的壮劳力。他说一不二,敢作敢为,是全队有名望的老年人,家里也是他说了算。水大爷怕部队招去上前钱打仗,坚决反对他去当兵。水保田是个孝子,父亲不让他去当兵,他不但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按照父亲的意思藏了起来。

当兵要走的那天上午,接兵干部来到水保田家,准备接他去陕西当兵,不知怎么搞的,满村子就是找不到他。

“萧文兵不是也体检上了吗?领导嫌他文化素质低没让他去。听他爹说,这几天躺在炕上不吃饭,这个小伙子不错。”水大爷手里捏根吃旱烟的长把烟嘴,迈着八字步缓缓走到接兵干部跟前提醒了一句。

接兵干部瞥了一眼水大爷,望着水保耕生气地说:“他躲到哪去了,找了半天找不着,不想去算了。萧文兵家在哪,水保耕带我去。”

找不到水保田,兵员招不够,回部队是要挨批评的。接兵干部听到水家湾还有一位因文化素质低被刷掉的合格青年,二话没说来到萧文兵家。

萧文兵家没有人,敲了半天大门,萧文兵像得了一场大病,篷头诟面的从院子里出来,揉了揉眼睛,无精打采地打开门,看到一大帮人,还有两位穿军装的干部。水大爷看他盯着接兵干部傻呆呆地站在门口,笑着对他说:“接兵干部来了,还不赶快堵狗。”

萧文兵没当上兵,躺在土炕上活也不干,正在闹情绪,还一个劲儿地在家人面前唠叨自己命运不好,想当兵都当不成。听到水大爷这么一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大门洞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棍,把老母狗打进了狗窝。

接兵干部见到萧文兵,只见他一米八五的大块头,不胖不瘦的标准身材,身板硬朗高大,穿一身打满补丁的蓝色粗布汗衫,裤腿有点短,肩膀上一块掉了线的布块在微风中飘动;光着脚丫,黑呼呼的像是半年没有洗过脚;裤脚裂开一道口,半截小腿露在外面,眼睛虽然有些红肿,篷乱的头发折挡不住他俊俏的方脸。水三爷扔掉半截烟头,用脚踩了踩,瞥了一眼萧文兵,望着接兵干部笑道:“他可是个能干的娃,眉清目秀,当兵准能干出名堂来。”

“萧文兵,你想不想当兵?”接兵干部试探性的问。萧文兵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右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我只上过小学三年级,武装部嫌我文化低,把我刷下来了。”说着掉下了眼泪。

“想当兵,家人同不同意?”接兵干部望着他问。

萧文兵想也没想,坚定地回答:“同意。”

接兵干部乐了,走进萧文兵家,到屋子里转了转,看到一贫如洗十分穷困的家境,指着萧文兵身上破旧的衣服说:“家里还有没有像样点的衣服?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马上跟我走。”

“我没有新衣裳,只有身上这件旧汗衫。”萧文兵回头瞥了一眼掉了墙皮的破屋,望着接兵干部不好意思的说:“我爸妈不在家,给他们说一声吧。”

“来不及了,这身就这身吧,到公社给你换套新的,现在就跟我走。”接兵干部说完走到水大爷跟前,拉着他的手说:“大叔,麻烦你告诉他父母一声,就说萧文兵去当兵了,让老人家放心,部队一定会把他培养成才的。”

接兵干部带着萧文兵和其他九名应征青年离开公社去陕西当兵。四五年后,萧文兵在部队当了几年汽车兵,转业到地方当工人。有的复员回到公社招去当了干部,有的招工进厂,听说也有提干当军官的,他们离开了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在城里结婚生子,过上了城里人的幸福生活。

水保田听说萧文兵转业到地方工作,还找了一位城里媳妇,庄上人跟他聊起此事,他后悔听了父亲的话,葬送了自己美好的前程。这些应征入伍的年轻人,都没有多少文化,他们在部队干了几年,有的提干当了军官,有的转业当了工人,一个比一个风光。他叹息道:“萧文兵都能找个城里媳妇,这就是命啊!谁吃哪碗饭命里注定,你没有享福的命,到手的金饭碗也会跑掉。你看,接兵那天,要不是听我爸的话藏到菜窖里,就凭这张高中文凭,我这辈子也不会窝在穷山沟里受这份苦。”

水保田错失良机,当了一名农民。十九岁那年结婚生子,一连生了六个孩子,老大水天亮,小名蛋儿,七八岁,上小学一年级,聪明可爱,玩皮好动,是水大爷的心肝宝贝。

老二水天昊,小名二蛋,五岁了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他两岁多的时候,感冒发烧,没钱治病,得了严重的眼疾,上下眼皮糜烂粘连;他没有衣服穿,整天光着身子在院子里趴行,在众人眼里,他是一个只会用手抓饭吃的小动物,瘦弱的身躯能不能熬过冬天都很难说。在这个家里,除了母亲的关心,父亲的关爱,没有人喜欢他,怜悯他,他是一个可怜遭罪的苦孩子。

老三水天海,小名三蛋,四岁,小小年纪,性情暴躁,容易冲动,动不动欺负小弟弟,大人说他几句,动不动“气死”,是奶奶怀里的小宝贝。

老四水天江,小名四蛋,三岁,白净可爱,文静乖巧,是爷爷最疼爱的小孙子。

老五水天河,小名五蛋,两岁,刚学会走路,整天光着身子在土里玩耍,鼻涕成天挂在嘴上,浑身脏兮兮的没人喜欢。

老六水天虹,小名六蛋,不管是下地劳动还是干家务活,龚秀珍整天带在身边,是父母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

说起这里的贫穷,老百姓有句打油诗:十年九旱不洗澡,姑娘都往外地跑;八男七杆光棍汉,找个傻媳续香烟。这里的贫穷是全国出了名的,这个地方就像是贫穷的代名词。

老天一年半载不下雨是常有的事,凡是挨过饿的人都知道挨饿的滋味。老天不下雨,地里就长不出庄稼,打不出粮食,老百姓就得饿肚子。国家财才物力有限,吃饭问题主要还得靠自己解决。这里的庄稼汉,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艰辛的从黄土地里刨粮食,老天要是高兴了,下点儿小雨,庄稼就长得好,吃得稍微稠点儿;老天若是不高兴,一年四季不下雨,颗粒无收,十有*,这里的老人小孩是要外出讨饭的。

水家湾人穷怕了,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农村人贫穷,吃饭也快,家里用的是顶瓜瓜的大号洋瓷碗,一碗能装二三斤,就像城里人用的小铝锅,像这样的大瓷碗,七八岁的小男孩也能吃个两大碗;逢年过节,家里做了白面条,年轻人一顿能吃四五碗。

水保田家人口多,做一大锅饭,经常不够吃,大人是家里的壮劳力,干活多,饭量大,看到饭不够吃,要省下来给孩子吃,小孩吃饱了,大人收拾锅底,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

四五口人的家庭,一般要买两尺口径的大锅;七八口人的大家庭,做饭用的大锅,口径都在三尺左右。吃大锅饭,用大瓷碗。大锅大碗是生活*出来的,是时代的产物。五六十年代,老百姓吃不饱,有时候还要吃大锅饭,碗小了挨饿,吃饭慢了也得挨饿。大碗装得多,吃饭快饭量大的能吃几大碗,只要锅里有饭,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塞,饭量大吃得多,没有人说啥。饭量小吃饭慢,盛上一大碗,即使吃不饱也差不多了。饭量看吃相,通常吃饭快的人饭量大,吃饭慢的人饭量小,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龚秀珍生完孩子,三天就下地做饭喂猪,这么多年过来了,身上落下了病根,风吹受凉骨节疼,好像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家里生活困难,疼了只能强忍着,从来没看过医生。

二蛋哭闹着叫唤肚子疼,水保田看着孩子可怜,只能帮他揉几下,罐几口热水,哄他说过会儿就不疼了。二蛋强忍着疼痛,宽慰父亲说,肚子不疼了,快去帮母亲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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