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铁肩担道

第四十七章 铁肩担道

第四十七章

铁肩担道

街上到处是整队的兵卒,穿着盔甲跟着将官向指定位置前行。街道两侧的商铺都关门闭户,一些街坊一边拉着木板、树枝往自家窗户上堆放,一边操心地望着街上兵卒的动向,大胆的男人站在街中央翘首张望。不时有几匹快马奔驰而过,腾起的尘土在街面飘荡。

萧天骑着马,身后跟着李漠帆、张念祖、林栖、盘阳,后面是狐族和兴龙帮的兄弟,一众人马沿着街道飞快地行来。刚才在中军帐,于大人把萧天他们分到西直门与魏千总共同守卫。于大人出击的命令一下,众将便领命迅速散去。萧天也马不停蹄向西直门赶来。

于谦主动出击的策略正中萧天下怀,他知道也先铁骑的厉害,不得不防范他们夜袭,若是让他们夜袭得逞,势必形成破竹之势,何以守住城门?在他们出手之前动手打乱他们的部署,便是上上之策。

“念祖、漠帆,”萧天回头说道,“一会儿见到魏千总,你们不可无礼,要服从魏千总的调遣。”

“听他的?”李漠帆不屑地说道,“我李漠帆只听狐王的。”

“你们听着,这是战场,军令如山,必须服从。”萧天厉声说道,他这一句话并不是只说给李漠帆听的,他望了眼身后几人,目光犀利地接着说道,“你们都给我记着。”

他们沿着街道又前行了一段,便看见西直门高高的护城墙。

西直门前聚起乌泱泱一片队伍,魏东升穿着盔甲,手里攥着半块饼子,正声嘶力竭地向他的队伍喊话:“今儿早起,有个兵丁向老子请假要回家,说是地里的高粱要收了。我日你祖先,还回家收高粱?眼看着瓦剌人要攻进北京城了,你还收他妈的狗屁高粱?一旦京城失守,国将不国!想想前朝大宋被元军所灭,多少人被砍杀?多少城池被涂炭?好好的大汉江山易了主,被蛮夷占了去,亡国的滋味苦呀!还惦记你那几亩高粱,你的人头都不保了,你的父母妻儿都将暴露在他们的铁骑下,任人宰割啊!兄弟们啊,要想保住父母亲人的命,就要跟瓦剌拼命,你不去拼命,你的家人命不保也。我问你们是去跟瓦剌拼命,还是让他们要了咱们家人的命?”

“跟瓦剌人拼命!跟瓦剌人拼命!”

喊声从队伍中发出,声震四方,气壮山河。

萧天注视着被魏东升点燃了斗志的队伍,不由发出赞叹的叫好声。他开始对这个守门千总刮目相看。他对魏千总并不陌生,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他数次从西直门而过,平日里魏千总世故老到,还很会耍滑头,但是在国难当头,能够挺直腰杆,勇于担当,敢于迎敌,萧天便要对他说声好样的。

萧天翻身下马,命张念祖把队伍与军队并列,他向魏东升走去。魏东升喊完了话,刚咬了口大饼,他的属下便跑上前说道:“千总,狐王到了。”魏东升急忙扔掉手中大饼,惶恐地回头,看着一身盔甲、气宇轩昂的萧天。

魏东升心里的惶恐一半是出于诧异和不安。在他西直门的城门洞里,海捕文书才撕掉不久,那张旧了撕、撕了又贴的狐山君王的画像更是印在他的脑海里。从朝中一传来狐族受王振陷害已昭雪的消息,他便唏嘘不已。今日见到昔日狐山君王如今的狐王,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日他祖先,怪不得抓不住,如此一个玉树临风般的人物,被画成魔王的样子,可见王振一伙蠢笨至极。

魏东升迎着萧天走过去,躬身行礼道:“参见狐王。”

“魏将军,此乃非常之时,不必多礼。”萧天微微一笑道,“眼见你治军严谨,甚是欣慰。我把狐族勇士和兴龙帮弟兄都带来了,听候魏将军调遣。”

“狐王谬赞了。于大人此次是下了死令。”魏东升挺直腰板,目露寒光道,“刚才属下接到密令,一旦出城迎敌,城门便被封死,擅自入城者,立斩。我们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我魏东升也是一条汉子,死在战场并不辱没祖先。”

“好。”萧天叫了一声好,目光坚定地说道,“我萧天愿随将军一道,共赴生死。”

“好。”魏东升哈哈一笑,“素闻王爷文韬武略超群,我可是深有感触,与你神交已久啊。”

萧天也笑起来:“这话不假,魏将军要抓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海捕文书都换了无数张了,可谓是神交已久了。”

两人说笑间,都回到马前,翻身上马。魏东升向身后的队伍大喊一声:“兄弟们,亮出咱们男儿本色的时刻到了,谁怕死,谁回家抱孩子去,有种的都跟我出城打瓦剌去……”

海啸般的喊声,震耳欲聋:“打瓦剌!”

城门大开,乌泱泱的队伍井然有序地向城门走去。萧天和魏东升并排而立,看着前面的军队一队队走出去,很多都是稚嫩的面孔,萧天心里隐隐有些刺痛,他们也许还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何等剽悍的敌人,但是他们的眼神里却有着无畏的勇气,这也许是他们唯一可以战胜敌人的砝码了。

队伍刚一出城,城门便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巨大的金属撞击声淹没在纷杂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中。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再看城门,他们心里清楚,城门一关,他们只能以血肉之躯去抵挡敌人的铁骑。

“狐王,依你看队伍扎到哪里比较有利?”魏东升策马到萧天身边问道。

“一里之外有处山坡,叫北岗,咱们把军队驻扎到那里,地势有利于防守,也有利于出击,离城门也近,像一个钉子钉在那里可以死死守住城门。”萧天胸有成竹地说道,他在中军帐接到指令后,迅速查看了挂在帐中的地图,找到了这处最佳位置。

“好。”魏东升点点头,心里十分喜悦,能跟着狐王打仗,对于他来说可是天大的运气。

很快队伍便行进到一处山坡下,坡下是一条官道,官道一侧是水渠,另一侧是大片农田,地理位置很好。魏东升命令部队驻扎,挖工事,扎营帐。不多时一个营帐扎好,萧天和魏东升走进营帐,一个属下很快在帐中挂上地形图,两人看了片刻,萧天道:“魏将军,这场仗难就难在,不知瓦剌要进攻哪个城门。咱们在这里也无法知道其他城门的战况,你派几个探马,分别去探查。还有派探马往瓦剌阵营打探消息,随时了解他们的动向。”

魏东升二话不说出大帐部署去了。萧天依然站在地形图前拧眉沉思,手指着上面不停地划来划去。不多时,魏东升部署完回到大帐,走到萧天面前问道:“狐王,依你看也先会攻击哪个城门?”

“这个不好说,九个城门其实兵力基本平均,这要看也先这家伙对咱们城门部署的了解了。”萧天看着地形图陷入沉思。

突然,一个探马跑进大帐:“回禀王爷、将军,也先一部于安定门外,与我军激战,战事胶着,我方有伤亡。”

萧天和魏东升交换了个眼色,魏东升道:“再探。”

探马躬身退出去。候在帐外的李漠帆和张念祖走进来。

萧天立刻回到地形图前,手指着安定门的方向说道:“安定门,守城将军刘善强、柳眉之。”说到柳眉之萧天皱起眉头。

“刘将军我熟悉,他是一条血气方刚的汉子。”魏东升说道。

“但愿他们能顶住瓦剌的这次攻击。”萧天忧心地说道。

张念祖知道萧天忧心的原因,说道:“柳眉之那些信众大多是乌合之众,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在强敌面前,不知可以坚守多久。狐王,我去前方一探虚实,可好?”张念祖上前一步请令道。

“也好。”萧天望着张念祖,嘱咐道,“只可探看,不可交战。”

张念祖点头应下,转身走出大帐。

张念祖跑到自己马前,翻身上马,策马离开营地。他沿着城墙向安定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绕开大道,走小道,有时从农田里穿过去,不久便听见一片厮杀声。城门前一片开阔地上一片混战。骑着烈马的瓦剌人在里面横冲直撞,明军伤亡惨重。地上随处可见被刺伤倒地的战马和血淋淋的残尸。张念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他身下的战马在血腥的刺激下仰脖嘶鸣。

在城门前伫立的守军将领突然大喊一声:“冲呀!”

又一队明军呼喊着向瓦剌人冲来。瓦剌人中一个头目高声嘶叫着:“攻进去,这座城就是我们的了。”众多瓦剌人呼叫着向前方冲去。

张念祖头皮发麻,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喃喃自语道:“大哥,恕弟无法从命了。”说完,大喝一声,催马向战场冲去。

张念祖催战马冲进瓦剌人堆里,举剑迎敌。只听四周杀声震天,长剑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张念祖杀红了眼,突然眼前蹿出一匹枣红马挡到身前,一个黑袍蒙古人举剑直刺而来,张念祖持剑迎击,他长剑所到之处,一张熟悉的面孔横在眼前。张念祖恍惚中停下手中剑,愕然叫道:“和古帖?”

“黑子?”和古帖圆圆的脸庞溅满血迹,她愤怒地吼道,“你怎敢向我们开刀?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和古帖,这是战场,你如何在这里?”张念祖大喊道。

“我所有的亲人都死在这里,我要报仇。”和古帖眼中流露出怨恨的凶光,她喊道,“黑子,掉头跟我走吧,咱们瓦剌大军就要攻进京城了,将来这座城会成为瓦剌人的都城,你也将成为开疆拓土的将军,可好?”

和古帖一番话像一盆冰水把张念祖心头重逢的喜悦浇了个透心凉,他浑身一阵战栗,持剑伫立在枣红马面前,脸上瞬间变色,眼睛阴鸷地盯着和古帖,道:“想攻进京城,你便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黑子,你疯了吗?”和古帖愤恨地叫道,“你个忘恩负义的杂种,当初就不该救你。”

“说得好,”张念祖目露泪光,猛拉缰绳,叫道,“和古帖,如今在战场上,别怪我不手下留情,该还的我都还给你了。如今轮到我作为一个汉人对瓦剌人还击的时候了,别以为我们会怕你们,把你们打回草原是迟早的事。”

张念祖话音一落,便持剑直击和古帖,和古帖手持弯刀挡住。两人一来一去,和古帖哪里是张念祖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她仓皇而逃。张念祖越杀越勇,他身边聚起不少明军跟着他冲击,不多时便收复大片失地,瓦剌人且战且退。

这里的战况被守城将军刘善强看见,刘将军催马奔过来,向张念祖抱拳道:“英雄请赐名。”张念祖笑道:“刘将军,我乃狐王属下,奉狐王令,前来助战。”

刘善强听闻是狐王属下,不由钦佩感动至极,他抱拳道:“还请英雄给狐王带话,说我善强仰慕狐王。”

“刘将军,趁官兵士气正旺,不如一鼓作气杀向瓦剌人,这些瓦剌人只是纸老虎,只能给他们来狠的。”张念祖说道。

“好。”刘善强回头大喊,“将士们,冲呀!”

将士们在初胜的鼓舞下,气势如虹地向瓦剌人冲去。

张念祖眼见大势已定,瓦剌已退,便策马向营地驰去。在营地上几个大帐周围,围坐着众多的人,人群的中间,一个白衣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词。四周的众人也跟着念念有词。

张念祖一看那个白衣男子,不是柳眉之又是谁!一股恶气立刻从胸口升起,但是此时看着四周的信众,也不便发作。

张念祖看到天色已晚,出击的明军也陆续返回,想到还要向萧天复命,便转身策马往回返。

天色渐渐暗下来,张念祖回到营地时,看见萧天和李漠帆在帐外等着他。萧天看见他的马便跑过来,一看他脸上的血迹,便怒道:“念祖,你为何抗命?”张念祖知道萧天担心他,便低头认错,接着便把安定门前的战况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和古帖没说。

李漠帆听到柳眉之在帐前念经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柳眉之除了念经,还会干点正事吗?真不明白于大人为何叫他去守城。”

“各有各的法门。”萧天沉吟片刻,说道,“好了,念祖你回去休息吧,看来那股瓦剌人并不是主力,只是试探虚实而已,咱们不能松懈,要加强警戒,提防瓦剌人夜袭。”

十月的夜,寒潮已来袭。

一轮孤月下,远处苍茫的大山隐在夜幕里,四周的树林寂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只孤雁飞过。山坡上数顶大帐在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响,中间一个大帐里映出昏黄的烛光,里面案前坐着萧天和魏东升,两人一边饮茶一边谈着战况。

“狐王,你说今日也先派出几股兵力,一股去攻击安定门,没有得逞;又一股去攻击德胜门,也没有得逞,他们这是玩的哪出呀?”魏东升紧锁眉头望着萧天。

萧天啜饮一口茶,放下茶盏道:“也先很狡猾,他觊觎中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咱们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大胜土木堡,他这是要扰乱视听,让咱们无法做出判断,他好趁乱火中取栗。”

“有道理。”魏东升点点头。

“但是,也先没有想到如今于大人主持大局,”萧天一笑道,“于大人一道死令,抗争到底,没有退路。这便要看看哪边的决心大,哪边更不怕死了。”

“哼,也先既想称霸中原,他当然不想死,还做着当皇上的春秋大梦呢。”魏东升撇着嘴说道,“看来,咱们只要顶住压力,以死抗争,他也先自然要败下阵来。”

“不错。”萧天点头道,“不过,也先手里也有好牌还没有出手呢,咱们太上皇不是在他们手里吗?”

“唉,是呀……”魏东升直摇头,“太上皇在他们手里,想想就窝火,你说都是啥事。”

萧天看了眼大案上的沙漏,说道:“应该到三更了,魏将军你还是睡一会吧,我出去四处看看。”

“狐王,我跟你一起去吧?”魏东升站起身道。

“咱两人还是轮着睡会儿,谁知明日战事会不会来临。”萧天安抚住魏东升,转身从剑架上取下长剑,走出大帐。

大帐外站岗的兵卒急忙向他行礼,萧天摆了下手,向远处走去。

那个站岗的兵卒踮脚望着狐王远去的背影,急忙回头对身旁的一个兵卒说道:“兄弟,我这肚子咋一个劲绞着痛呀?”这个兵卒满嘴河南口音,一脸苦相看着一旁的兵卒。

“活该。看你那点出息,不让你多吃,你偏不听,吃出毛病来了吧?”另一个兵卒埋怨道。

“这怎能怪我呢?俺娘说,出来当兵,就图一口饱饭,不让吃饱当什么兵?”河南兵捂着肚子说道,“不过,真的,俺们头次来京城,这皇城里的口粮就是香。哎哟。”

“行了。”另一个兵卒四处张望了下,回头对河南兵说,“这会儿狐王夜巡去了,你拉泡屎就没事了,去吧去吧。对了,你可跑远点啊。”

河南兵急忙点头,把手中长枪交给那个兵卒,自己捂着肚子哈着腰,一溜烟往坡下树林跑去。想到那个兵卒说让他跑远点,便迈开两腿撒丫子往树林深处钻。

河南兵一边跑着,一边想找一个适合蹲的地方,四周蒿草很深,终于找到一片平地,却看见前方隐约有人影晃动,还可以听见马匹打着响鼻。这一惊把拉屎的意愿也给吓回去了,与此同时,他仓促跑来的身影也惊呆了树林里的人。

“活捉了他。”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暗影里响起。

河南兵顺着声音,借着从树梢洒下的惨淡月光,看见那片空地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个个背着弓箭,手持大刀,骑着马。从身形一眼便可认出是瓦剌人,俺的个娘呀,如今两军对垒,敌人说来便来了。

河南兵第一个念头便是回去报信。他撒开两腿转身便跑。身后传来马蹄声和几支箭飞射而来所夹带的呼呼风声。河南兵一边跑,一边扯开嗓子大喊:“瓦剌人,瓦剌人来了,在树林里。”夜很静,突兀的喊声传出去很远。

马上的瓦剌人大怒,挥刀向前面跑动的河南兵砍去。河南兵一声惨叫,跌倒在地,他忍着剧痛,突然看见自己一只手臂滚出去很远,他顾不上捡回自己的残肢,心里想着坡上营地里人们还在睡大觉,若是瓦剌人突袭过来,那是要死人的呀。越想越怕便疯了似的向前跑,一边跑一边接着喊:“瓦剌人,瓦剌人在树林里,瓦剌人来了。”

马上的瓦剌人策马紧追几步,一刀砍到河南兵头颅上,黑色的血浆喷涌而出,河南兵应声倒地。瓦剌人伸手抹去脸上血迹,晦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月光照在他一脸横肉的面颊上,他怒视前方,盯着明军的营盘。

身后蹿上一匹马,叫道:“庆格尔泰,明军已发觉,偷袭不成,咱们如今怎么办?”

庆格尔泰瞪圆眼睛,发出一声怒吼:“特木尔,拿出你看家本领,直捣明军营地。”庆格尔泰心里窝着火,他已在也先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率骑兵先破城。他潜伏在这里一天了,眼看偷袭要成功,却偏偏碰到一个跑出来方便的明军兵卒,搅了他的好事,坏了先机。

庆格尔泰急于在也先面前立功,自从黑鹰帮帮主乞颜烈被炸死,他和特木尔几经周折才逃出京城,黑鹰帮也散了伙。无处可去,便投奔了也先。也先知道黑鹰帮的厉害,更知道黑鹰帮有四大金刚,便让他召集剩余人马归到自己治下。

也先待庆格尔泰不薄,封他为开路前锋大将军。庆格尔泰也没有辜负也先的信任,一路拼杀直捣京城。此时此刻,庆格尔泰望着对面山坡上人喊马嘶,知道对方已经警觉,便不再犹豫,回头向自己队伍挥手道:“勇士们,趁明军准备不足,给我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庆格尔泰一声令下,身后传来一阵阵嘶叫声,瓦剌人高声吼叫着策马向前冲去。

坡上一片火光。

河南兵的喊声惊醒了所有人。第一个听到喊声的是河南兵的同乡,知道河南兵遇到瓦剌人,便拼命地大喊,几个大帐里的将官听见喊声便跑出来。

此时,萧天已穿上盔甲和魏东升站在大帐前,望着面前迅速集结的队伍。萧天从两列手举火把的兵士面前走到中间,大声说道:“兄弟们,瓦剌人就在坡下,咱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跟我冲出去。”众将士高举武器大声喊道:“报仇雪恨!”

萧天与魏东升仓促议定,萧天带队伍进攻瓦剌人,魏东升在营地驻守。萧天翻身上马,他身后是李漠帆、张念祖、盘阳、林栖,萧天一声令下,队伍便向坡下杀去。瓦剌人已冲到坡下,迅速与萧天他们激战到一处。片刻工夫,杀声震天,战马嘶鸣,两军胶着到一处。坡上,魏东升看得胆战心惊,他不停地命令兵卒擂响战鼓为出战将士助威。

只听战鼓齐鸣,响彻云霄,四处都是铿铿锵锵的兵器撞击声。

萧天扭头望见一个阔脸壮汉,手持大刀劈人无数,十分勇猛,像是瓦剌的头目。萧天持剑策马迎上,两人过招后,萧天猛然认出此人在马市见过,该是乞颜烈的手下,便大喝一声:“你可是黑鹰帮门下?”庆格尔泰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乃前锋大将军,休要啰唆,拿命来。”

“大哥,把他交给我。”张念祖从一旁斜着蹿过来,战马插到萧天马前,张念祖从厮杀的瓦剌人中一眼认出庆格尔泰,由于他脸上伤疤的缘故,庆格尔泰并没有马上认出张念祖。张念祖看见他立刻猜到黑鹰帮的四大金刚有可能尽数投奔也先,这四大金刚可不是浪得虚名,他必须尽快干掉庆格尔泰,减少伤亡。想到这里,张念祖挥长剑向庆格尔泰刺去,由于不是自己的宝剑,用着不很顺手,但是对付庆格尔泰还是绰绰有余。两人纠缠到一处,张念祖越战越勇……

萧天看他俩战到一处,便催马去支援李漠帆。几个瓦剌人的弯刀挡到李漠帆剑上,眼看李漠帆支撑不住,萧天一声大喝持剑杀过来,连挑了两名瓦剌人,与李漠帆并肩而战。

林栖和盘阳分别对付特木尔和查干巴拉,林栖刀法奇快,特木尔使惯了蛮力,渐渐招架不住。查干巴拉武功不在盘阳之下,但怎奈盘阳鬼点子多,又不与他实打实地斗,一个劲地声东击西,气得查干巴拉哇哇大叫,有力使不出,最后马腿被盘阳用长鞭缠住,查干巴拉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后面赶到的明军砍了头颅。

一旁的特木尔向庆格尔泰策马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庆格尔泰,不对呀,明军像疯了似的,个个不要命,这……这仗怎么打呀,咱们快抵挡不住了。”庆格尔泰此时心里也发毛,在他印象里明军像一盘散沙,根本不堪一击呀。他万万没想到,这伙明军这么厉害。在土木堡一仗中,明军二十万精锐被也先不足五万大军给灭了,那些明军就像无头苍蝇四处乱跑,毫无章法,兵败如山倒呀!

那么此时他们面对的真的是明军吗?如何短短月余的时间,这支畏强凌弱的军队便脱胎换骨了,变得这般不屈不挠,如钢筋铁骨般傲然挺立!

此时庆格尔泰也开始品尝到了什么是兵败如山倒。他被张念祖死死缠住,根本没有机会观望战场,听到特木尔的话,他方转回身,这一望不要紧,心里已然凉了半截。战场上瓦剌人死伤过半,虽然明军的伤亡也不小,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是也先精锐的先锋,这些瓦剌人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有着以一当十的本领,竟然被明军阻挡在坡下,没有向前挺进一步。

庆格尔泰很清楚,自己带的这支精锐之师潜入林中多日,被也先寄予厚望,前两日一些小股兵力左打右打,都是为了掩饰这支队伍,被也先认为是最有可能率先攻进京城的,而且西直门的布防他也熟悉,只是……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这个结果。若是这支队伍在他手里被灭了,也先绝饶不了他。现如今攻城已是次要,先保住这支队伍才是重中之重。想到此,庆格尔泰且战且退,他回头大叫特木尔,用蒙古语大喊:“撤,快撤。”

特木尔本来便不愿再战,一听到庆格尔泰下令撤退,便如同大赦般催马向战场上苦苦支撑的瓦剌人大喊:“撤,快撤。”众多瓦剌人丢盔卸甲跟着特木尔掉头往回跑。庆格尔泰也瞅准机会,溜之大吉。张念祖纵马便追,被身后的萧天喊住。

张念祖策马回到萧天身边:“大哥,不乘胜追击?”

“一场胜仗,可以忽略不计,还要从长计议。”萧天说着,脸色忧郁地看了眼四周,道,“咱们伤亡也不小,你招呼人打扫战场,给伤员诊治。”张念祖点头,领令策马而去。

此时,天空一侧现出一丝鱼肚白,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午时三刻,坡下前哨探马突然快马来报。大帐里萧天和魏东升正与众将站在地形图前商议下一步布防之事。探马匆匆走进大帐回禀道:“回禀狐王、魏将军,瓦剌派来使者,说是有事商谈。”

萧天和魏东升面面相觑,魏东升急忙问道:“来了几个人?”

“两个瓦剌人和一个宫里太监。”探马说完看着萧天和魏东升。

“宫里太监?”魏东升上前一步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来人说是太上皇身边的太监。”探马说道。

萧天点点头,吩咐探马再探。探马走后,萧天看着众人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看看他们有何新花样。既派来使者,他们也不会再战,也好,让咱们的将士抓紧时机休养。”萧天望着魏东升微微一笑道,“看来,他们要拿手中的太上皇做文章了。”

“这……”魏东升问道,“咱们要不要禀明于大人?”

萧天点点头,转身回到案前,在宣纸上匆匆写了几行,折好递给林栖道:“林栖,你骑快马到德胜门,把此信交与于大人。”林栖点头,怀揣信件转身去了。

萧天和魏东升走出大帐,张念祖从坡下策马过来,来到他们面前翻身下马,道:“大哥,我已探明来人是前锋大将军庆格尔泰、副将特木尔,还有太上皇跟前的太监陈德全。”

萧天和魏东升交换了个眼色,萧天道:“既要跟咱们谈,且听他们如何说,派人在坡下平坦处扎上大帐,咱们先尽地主之谊。”

一个属下领令下去,不多时,七八个兵卒在坡下平坦的草地上搭了一个大帐。一炷香的工夫,一个副将领着来使走进大帐。

庆格尔泰一脸横肉满不在乎地走进大帐,他身后跟着处处小心的特木尔。两人一个骄横一个狡猾,直接走进大帐,根本没有把里面的人放在眼里,他俩身后跟着哈着腰一脸惶恐的陈德全。陈德全一看见明军将领在座,急忙跑上前跪了下去,他冲魏东升叩头道:“将军,老奴是陛下跟前太监陈德全啊。”

“陈德全,太上皇他老人家身体可还安康?”魏东升有意提醒他道。

陈德全一听“太上皇”三字,心里咯噔一下,他在皇宫浸淫半生,深知皇家宫斗的波诡云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上皇”一出,大势便已去,怎么保住自己的贱命要紧。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回道:“回将军,太上皇身体无碍。”

魏东升与萧天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都很淡定,默默坐着饮茶,也招呼着来使饮茶。倒是庆格尔泰沉不住气了,他哪里知道刚才两人对话的玄妙,还自以为手里攥着对方皇上的生杀大权,因此无比狂傲。

昨夜的溃败让他在也先面前失了面子,为了给自己的大败找回颜面,他肆意夸大了明军的数量,让也先半信半疑。最后也先的大军师博纳勒出计策,以所抓大明皇上为条件,跟明军谈判。一是争取时间从关外调兵,二是若能借此要挟明军开城门迎接他们的皇上,那他们也可借机攻城。

庆格尔泰大咧咧地说道:“你们皇上在我们手里,我们也先大汗本着睦邻友好的善意,要你们派出官员,一日后来我方大营谈判,商议迎接你们皇上回城事宜。”

魏东升点点头道:“来使,请转告也先大汗,我朝新皇已登基,并已昭告天下。贵方既与我朝太上皇于一处,定当以礼相待,不胜感激。来使的提议我方已知晓,定会禀明朝廷,一日后回话。”

魏东升的话让庆格尔泰大吃一惊,他与特木尔交换了个眼色,庆格尔泰脸色一变,比来时收敛了些,起身说道:“话已带到,告辞。”

“送来使。”魏东升目送三人离开。陈德全不得已跟着庆格尔泰走出去,一边往大帐外走,一边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

三人一走出大帐,魏东升便骂道:“这个狗奴才叛贼,怪不得也先对咱们的城门布防了如指掌,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别看他如今可怜样,以前没少做坏事,将来必诛之。”

“如今还顾不上他,不知林栖见到于大人没有?”萧天忧心地说道,“也先太狡猾,他出了这么一招,咱们如何应对?”

“不能与他们谈判。此时战端已开,应该一鼓作气把瓦剌人赶出去。”魏东升大声说道。

“可是太上皇那里如何办?他毕竟是咱们的太上皇,国体为大,如果让天下人知道咱们置太上皇于不顾,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萧天说道。

“我看应该与他们谈判。”突然帐帘一挑,走进一个披着战袍、个头瘦小的人,虽然身形瘦小,但话音掷地有声,“至于怎么谈,咱们说了算,不能让也先牵着鼻子走。”

“于大人。”

“尚书大人。”

众人惊讶于于谦竟然出现在大帐中,于谦精神抖擞地说道:“我从送信的兄弟口中,已经知道了昨夜的战斗,没想到你们抵挡住了也先的精锐,真是好样的。你们这里的战况我已命人通报各个城门,真是鼓舞士气啊。把他们打痛了,他们要与我们谈,其实是拿太上皇做要挟,不去理他,便会落入圈套,咱们去谈。”

“可是……”萧天上前一步问道,“难道于大人真要去面见也先和太上皇?”

“不。”于谦坚定地摇了下头,望着萧天道,“既想不落人口实,落个置太上皇不顾的恶名,又不想让会谈掣肘大局,就要选个合适的谈判人选。萧兄,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萧天愣住,在脑海里过了几圈,也想不起哪位大臣可以胜任这次刀尖上的出使。萧天看于谦自信满满的样子,突然问道:“难道大人已有了人选?”

“可还记得诏狱里牢头王铁君?”于谦提醒他道。

于谦此话一出,当场把几个人引得哈哈大笑。魏东升是认得王铁君的,他那相貌在京城也只能待在诏狱里比较安全,大白天出门都能吓着孩子。张念祖更是抿嘴忍不住直乐,倒是李漠帆快言快语:“于大人,你让一个牢头去谈判,那边有陈公公在,他的身份立马便暴露了,就他那样,定把也先惹毛,准谈崩。”

“谁说我要谈成了?”于谦大笑道。

“妙呀!”萧天直到此时才猜出于谦的谋算,不由拍手称绝,“这样甚好,既不落罔顾太上皇的话柄,又给了也先结结实实一个嘴巴,最好惹毛了也先,决一死战,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彻底赶跑瓦剌人。”萧天说完略一沉思,担忧地问道,“这个牢头……能担此大任吗?”

“能。”于谦微微一笑,“各位,别忘了我曾在诏狱待过数月,与王牢头也甚熟。此人面目丑陋,正好可以灭一灭也先的气焰。王牢头数年浸淫诏狱,能在那种地方活得气定神闲,其心性可谓强大,出使敌阵,面遇强敌,考验的便是心智。”

“于大人英明啊!”众人一阵欣喜。

于谦不动声色地伏案疾书,不多时写下一封书信,交给自己随从,说道:“拿着我的兵符,进城去见刑部陈畅,要他速把王铁君带到大营,还有让王铁君带两个狱卒,立即晋升他为刑部司务。”

随从接住信件,拿着兵符,转身走出大帐。

当日傍晚时分,王铁君慌里慌张从诏狱大牢里跑出来,正不明就里,只见刑部侍郎陈畅已站在院中等他。

陈畅一见王铁君,立刻明白于大人为何选中他。只见此人一张倭瓜脸黑里发青,一双暴突大眼,眼白多于眼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从阴曹地府跑出来的判官,相貌如此惊人。陈畅很是满意,作为一名使者足以彰显我大明的威仪了。

陈畅上下看着王铁君沉默不语,王铁君被陈畅看得心里发慌,不由问道:“陈大人,你找我所为何事?”

“王铁君,此时瓦剌围城,作为大明子民你要如何做?”

“那还有啥说的,若需要便上阵杀敌,我王铁君好歹也是一条汉子,绝不含糊。”王铁君拍着胸脯说道。

“好,有你这句话便行了。”陈畅上前一步说道,“于大人对你有重任,你小子官运来了,我接到大人口信,要晋升你为刑部司务,还不谢恩。”

王铁君当然知道陈畅所说的于大人,便是曾经关押在他牢中的于谦。只听陈畅接着说道:“于大人要你带两个狱卒,代表咱们朝廷去与也先谈判,也就是说见个面,至于谈什么,你见了于大人再说。”

王铁君一听此言,脑子里嗡一声,双腿一抖,几乎站立不住,他颤颤巍巍地问道:“陈大人,玩笑不得呀,我如何能代表朝廷呀?我官位太小,还是换官居要位的大臣吧。”

“你怎么如此顽固不化?”陈畅压低声音说道,“各位大臣都在城门驻守,以命相搏,说是派你去谈判,实则是陪他们耍一耍。”

“噢,老夫明白了。”直到此时,王铁君心里已然明了,这几日四处都传来与瓦剌作战的讯息,他虽在狱中但是各方消息也都清楚,比起在城门驻守的兵卒,他冒充个使者去谈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也深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想到自己穷困潦倒的一生,老了竟会有如此奇遇,竟然晋升了官职,孩儿得知还不知有多欣慰呢,想到此便喜上心头,即便是死了,也会让子孙铭记。“好,陈大人,我去。”

“王司务,你是好样的,带上两个手下,咱们这便上路。”陈畅又嘱咐了几句。

王铁君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他手下的几个狱卒,既要去谈判便要寻能说会道的。这一趟风险极大,搞不好命便搭那儿了,咱不能做断子绝孙的事。想了半天选出“耳朵”和“油条”。“耳朵”是孤儿,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油条”排行老幺,上头有三个哥哥。这两人合适。

一会儿工夫,王铁君带着“耳朵”和“油条”走进大堂见陈畅。陈畅一看这两个狱卒,一个瘦小似猴子,机灵活泼;一个又高又壮憨头憨脑,走到哪里都似根柱子杵着。心里寻思这三人组成的使者团也真是让自己开了眼了。不过他很满意,命手下奉上出使的新衣冠,并帮他们换上。这可把“耳朵”和“油条”乐坏了。“耳朵”一个劲地夸赞:“‘油条’,看见了吗,跟着咱大哥没错,这下,咱兄弟可露脸了,当使者了。”

“我说‘耳朵’、‘油条’,你们都给我精神着点,不能丢大明朝的人,咱们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见着瓦剌人都要横着点。”王铁君说道。

一听此言,“耳朵”和“油条”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我的娘呀,你说咱们去见谁?”“耳朵”颤着声音问道。

“瓦剌人!”王铁君大声说道,“怎么,怕了?怕了你们赶紧给我滚回去,我再选人。”

“你滚犊子吧,我不怕。”“油条”挺了挺胸,憨声道,“我堂兄在土木堡死了,我正要给我堂兄报仇呢。我去,见那帮龟孙瓦剌人,给我把刀,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闭嘴,谁让你去杀瓦剌人?咱们代表朝廷去与他们谈判,你不看看朝中大臣都去守城门了,就咱们闲着,还不该为朝廷做点事吗?想想你们这些年吃着朝廷俸禄,如今是咱们为朝廷出力的时候了,小子们记住,没有朝廷哪有咱们。”

“耳朵”和“油条”点点头,连一旁的陈畅听着这些质朴的话,也不由对他们肃然起敬。

翌日未时,瓦剌大营前突然出现一队明军,打头的马上之人举着一面使者的旗帜。在大营前值岗的瓦剌哨兵立刻跑回也先大帐回禀,不多时,庆格尔泰率领几个随从从里面走出来,他看着对面一队明军,大喊道:“出使官觐见,其余不得入营。”

王铁君翻身下马,望着对面密布的营帐,四周坡上吃草的马群、操练的瓦剌兵,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他回头看了眼“耳朵”和“油条”,两人缩在他身后,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萧天也从马上下来,走到王铁君面前道:“王兄,你只管大胆去见也先,我们在这里候着你。有道是两国开战不斩来使,他也先若是敢妄为,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萧天的话无疑让王铁君有了主心骨,他整了整衣冠,回头严厉地看了“耳朵”和“油条”一眼,大声道:“小子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像你们以往一样,怎么横怎么来。”

“我以前怎么横来着?”“耳朵”心慌意乱地望了眼“油条”,眼见“油条”挺直胸膛,高仰着头颅,脸上的横肉似乎都僵了。“耳朵”学着“油条”的样也仰起头。王铁君看着这俩货,恨不得一人踹上一脚,虽然看上去不入眼,但是想到要见的是也先又不是皇上,勉强凑合吧。

王铁君领着“耳朵”和“油条”雄赳赳开赴也先大营。

庆格尔泰目视着对面走过来三个人,看着他们身上光鲜的朝服,知道他三人便是来使了。只是这三位来使着实唬了他们,他身后的瓦剌小伙发出一声惊叫:“来头大呀,是多大个官呀?”另一个瓦剌人叫道:“头一个长得太吓人了,肯定是大官,没准他就是于谦。”

庆格尔泰看见三位走过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王铁君铁青着脸,不以为意地往里面走去。庆格尔泰心想好大的架子,心里便暗暗藏了一股气。王铁君根本没留意庆格尔泰,他是在尽全力控制自己颤抖的不听使唤的双腿。他身后“耳朵”和“油条”像木偶般直挺挺地走过去。

也先的大帐在营地的中间,是一个蒙古包式的大帐。大帐四周布满身背弓箭腰佩大刀的瓦剌勇士,这些勇士异常剽悍和凶狠,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三人。一个瓦剌人看见三人走来,急忙跑进大帐回禀。不多时那个瓦剌人叫住庆格尔泰,两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蒙古语。

庆格尔泰走到王铁君面前道:“使者大人,我们也先大汗有请。”

王铁君点点头,到了此地,也不容他再多思,总之深入虎穴,便看他自己的运气了,活了这般年纪也了无牵挂,一切随遇而安。他大大咧咧向大帐走去,他身后的耳朵和油条也跟着走进去。

大帐正中坐着一个矮胖面黑的瓦剌人,王铁君心想这便是也先了,两旁是他的官居要职的瓦剌族人。王铁君走到大帐中间躬身一揖道:“大明使官王铁君,觐见也先大汗。”

也先眯眼望着王铁君,对于大明朝臣他也略知一些,这个王铁君是何许人也?他如何从未听闻过?他又转眼望了眼使官身后两人,气得差点吐出来。这两人贼眉鼠眼,一眼便可看出根本不是官宦出身,他虽没在大明待过,但是也深知大明朝臣选拔的难度,先不说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只凭他举手投足便可看出出身的高下。莫不是不把我也先放眼里,否则也不会令三个不三不四的人来与我谈判。想到此,也先黑下脸,向庆格尔泰叫道:“去把陈德全叫过来。”

不多时,陈德全哈着腰一路小跑走进大帐。

也先黑着脸,指着三人问道:“陈德全,你若要活命,不得有任何隐瞒。你可识得他们?”

陈德全这才看清大帐中站着三个身着朝服的使者,他走到他们面前一看,立刻面色如土,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回,回大汗,识得,是我朝之人。”

“什么官职?说!”

“是……是……牢头。”

“什么?”

“牢头。”

庆格尔泰一把抓住陈德全的衣襟,叫道:“牢头是狗屁官职,根本就是不把我瓦剌大汗放在眼里。”庆格尔泰推开陈德全对也先说道:“也先大汗,大明欺人太甚,派出个牢头来与咱们谈判,是成心小看咱们,不如我把他们三人推出去砍了,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也先气得一拍大案,便要喊人。一旁的军师博纳勒站起身道:“也先大汗,休要气坏身子,不可上了那于谦的当。这摆明了就是要恶心你,让你气得失了分寸,若是杀了来使,便中了于谦的计了。”他站起身,瘦窄的面颊上一双黑亮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走到也先面前道,“看来他们是不想接他们的皇上人质了。”

“你没听到他们已经另立皇上了。”也先阴沉着脸,道,“咱们手上的那位变成太上皇了,估计还巴不得咱们杀了这个人质呢。”

博纳勒回过头,望着王铁君嘿嘿一笑,问道:“来使,请问你的官职?”

“我乃刑部司务是也。”王铁君大声说道。

“你身后两人呢?”博纳勒接着问道。

“我的随从。”王铁君答道。

“既然两国开战不斩来使,你三人的小命你们暂且收着,”博纳勒阴森森地接着说道,“也先大汗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回去传话,我们只与于谦谈,除此人之外,来一个斩一个,到时休要怪我们没有事先告诫。”

“军师,为何放了这三人?”庆格尔泰怒气冲天地问道。

“放他们自然有用处。”博纳勒不屑地说道,“杀他们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让他们给咱们传话给于谦。”

“来使,你可记下了。”博纳勒阴沉着嗓音问道。

王铁君急忙点头应下,心里一阵狂跳,这次是来鬼门关溜了一圈,还能留着一条命往回走,真是幸运。

博纳勒一个眼神,几个瓦剌勇士冲过来,迅速绑了三人便往外走。

六个瓦剌勇士,两人抬一个,把三人狠狠撂到大营之外。萧天远远看见,立刻命手下催马赶到,几个人手忙脚乱解开绳索,把三人扶到马上,一众人马匆匆离开。

萧天带着三人一路疾驰,很快回到营地。于谦听完王铁君的叙述后,大赞了三人一番,命人拿令牌护送三人回城。三人经历一场生死劫难,仿佛变了个人,王铁君要求留下守城,耳朵和油条也纷纷点头。魏东升一看,拉着他们便去了营地。

他们走后,于谦在大帐中来回踱步,沉默不语。

萧天问道:“大人,也先提出只与你谈,咱们此次是谈还是不谈?”

“也先见过咱们派去的使者,便已经心知肚明,他知道咱们不会与他谈。说要见我,也是虚晃一枪,明知道我不会见他。”于谦眼睛看着地图,眼里渐露寒意,“他的侥幸心理一旦打掉,便是要决一死战的时刻了。我估计,也先要发起攻击了,而且会很快。”于谦目视着萧天道,“你这里一定要做个完备的准备,也先很狡猾,往往出其不意,不要以为他们在这里吃过败仗,便不会再来攻击。”

萧天点点头:“大人提醒得极是。”

于谦说完,便吩咐手下准备回德胜门,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叫来随从道:“吩咐下去,给其余几个城门将军传话,要时刻提防也先攻城。”

萧天和张念祖护送于谦一行到三四里之外,几人才告辞。

萧天回到营地,便与张念祖马不停蹄地四处查看布防,查看兵营里伤病兵卒的情况。直忙到酉时,眼见夕阳西下,远处的天空一片霞光。

“大哥,也先今日难道还会休战?”张念祖的话音未落,从坡上传来喊声,两匹快马向他们的方向奔来。

萧天抬头观看,认出是魏东升和一个探马的身影。萧天暗吃一惊,说道:“不好,看来有情况。”

转眼间,魏东升带着探马奔到面前,探马翻身下马回禀道:“狐王,前方有报,也先大军直奔安定门而去。”

“安定门?为何又是安定门?”萧天拧眉自语,片刻后萧天问道,“也先有多少兵力?”

“回王爷,不详。”

萧天看着探马:“接着再探。”

探马点头称是,转身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回大帐。”萧天转身回到自己马前,三匹马飞快地奔向坡上。

闻讯而来的众位守将纷纷走进大帐。萧天和魏东升站在地形图前,看着安定门那片区域,半天都沉默不语。

“看着也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似乎不着边际,难道他最终还是选择在安定门突破?”萧天自言自语道。

“上一次攻城,刘善强胜得并不轻松。”一旁的张念祖说道,“上次只是也先派出的一小股兵力,若此次是大军压境,我看安定门会很悬。”

“是呀,念祖说得不错。”萧天忧心地看着众人,“那边一旦抵挡不住,咱们这里是离他们最近的驻军,不能袖手旁观,必须去支援他们。”

守将中有人提出异议:“狐王,尚书大人把城门分派给各个将军,咱们只管死守咱们的城门,若是分出兵力去支援,保不齐也先又向咱们城门杀来,到时岂不是自身难保?”

“你说得也有道理。”萧天道,“尚书大人之所以下死令,实则是鼓舞士气,无退路可寻,便只能迎面抗争。咱们的敌人只有一个那便是瓦剌人,而所有城门的守军都该团结一致,不分你我,在其他城门受困时去支援,反过来咱们被困,他们也会来支援。”

听到此话,那个守将惭愧地低下头。

突然,大帐外一片喧哗,一阵脚步声后,李漠帆跑进大帐,直接来到萧天面前大声说道:“狐王,不好了,安定门来求援了。”

“啊……”大帐内一片唏嘘,刚才还说到安定门有些悬,如此快便来求援了。

“快,让来人进来。”萧天大声道。

不多时,从帐外一瘸一拐走过来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汉子,来人并没有穿盔甲兵卒衣裳,像是助守的平民。来人走向萧天,萧天这才认出这不是胡老大吗?

胡老大走到萧天面前,扑通跪倒在地,沙哑的声音喊道:“狐王、魏将军,我奉刘将军之令,前来向你们求援,安定门一场厮杀,也先是上万的铁骑横冲直撞,咱们伤亡惨重。刘将军派我来求援后,我没走几步,便看到他被瓦剌大将砍掉头颅……”胡老大哽咽着接着说道,“安定门此时已无将军坐镇,全死了。最可气的是,柳堂主这个天杀的,他一看也先铁骑黑压压扑过来,带着几十个人跑了。我胡老大真是瞎了眼,跟着这个混蛋,我连杀他的心都有呀,我恨不得一刀劈了他,死了那多将士,血都把地染红了。”

不等胡老大说完,大帐里众位守将群情激奋,看来安定门确实危在旦夕,大家不由高喊:“狐王、将军,出兵吧。”

萧天听完胡老大的讲述,立刻与魏东升商议,片刻后两人商议好,由萧天带领三分之一的兵力支援安定门,魏东升留下驻守。

萧天走到张念祖面前,低声道:“念祖,你留下协助魏将军,我带漠帆、林栖、盘阳去安定门。”

“大哥,我必须留在你身边,我答应过嫂夫人一定跟在你身边的。”张念祖急得直叫。

“你留在这里我才能放心。”萧天低声道,“西直门不能有事,你在魏东升心里也会踏实。”

萧天以不容置疑的目光止住了张念祖,转身对身后跟过来的众将下令道:“速速集结队伍,向安定门开拔。”

胡老大听到此话,激动得眼泪直流。萧天吩咐李漠帆安排胡老大到营地休息,胡老大直摇头,不停地哀求道:“我要回到战场,那边还有我的兄弟在拼杀。”

“柳眉之跑了,你们为何不跟他一起跑?”萧天问道。

“那个天杀的混蛋。”胡老大向地上啐了一口,“我们兄弟不为别的,只想守住城门,不让瓦剌人进城,为了俺们的父母妻儿,为他们也要守住这个城门。”

“说得好。”萧天大声说道,“弟兄们,咱们也不为别的,只为了咱们的父母妻儿,守住安定门。听我口令,大军出发。”

此时,安定门前一片惨烈的景象。

瓦剌人一次次向前迈进,离安定门的城楼只剩下一箭之地。从城楼上便可看见一里之外,血流成河,明军将士的尸骨随处可见。不时有重伤的明军呻吟着垂死挣扎。骑着铁骑的瓦剌人嘶叫着,横冲直撞,向最后挡在城门前的明军发起一次次攻击。

明军一个个丢盔卸甲,浑身染满血迹,做着最后的拼杀。瓦剌前锋庆格尔泰疯狂地大笑,眼看攻到城下,这座恢宏的皇城唾手可得了。他发出一声嘶鸣,高声叫嚣着:“勇士们,大明的皇城就在眼前,给我冲进去。”

突然,从侧面像是刮过来一阵狂风,数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冲到眼前,只见一名身披盔甲的明军大将,大喊一声:“瓦剌狂贼,休要再嚣张,我大明援军已到。”萧天说完,持剑向庆格尔泰刺去,庆格尔泰虚晃一刀躲开,这才在恍惚中看见一队人马潮水般涌过来,与坚守的明军合为一处。庆格尔泰不由咬牙切齿地暗骂自己,太蠢,晚了一步,要不然已攻进城里。

最后驻守的明军看见援军,一个个激动得眼泪直流。

增援的将士很快便与瓦剌人激战到一处。萧天一边催马紧紧咬住庆格尔泰,一边大声喊林栖:“林栖,单挑瓦剌头目,群龙无首才好歼灭。”林栖得令,嘴里发出一声激越的鸟鸣声,像是盘旋在高空中的一只苍鹰飞身而下。听到这熟悉的鸟鸣声,萧天知道他的这只苍鹰要抓小兽了……

这边,李漠帆铆足了劲抡起大刀向迎面而来的瓦剌人砍去,瓦剌人掉转马头转身向李漠帆扔过来几把飞刀,李漠帆左躲右闪,其中一把刺进肩胛骨,李漠帆忍着痛,纵马向瓦剌人冲去,一刀砍到对方头顶,对方翻了个白眼摔到马下。从斜刺里蹿出一匹马,大叫:“特木尔——”此时特木尔再也听不到声音,另一名瓦剌人向李漠帆挥弯刀袭来。

“盘阳,李漠帆受伤了,快去。”一旁萧天用余光看到李漠帆身处险境,大喊盘阳去支援。

盘阳从几个瓦剌人中杀出来,跑去找李漠帆,李漠帆已体力不支摔到马下。李漠帆想爬起来,一伸手上面全是血,他痴傻地盯着双手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身下死去的明军兵卒的血。正在发愣,突然手臂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李漠帆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身下一个被砍掉一只手臂,胸口还插了把弯刀的明军兵卒,瞪着双眼,张着大嘴看着他。

“李掌柜,李掌柜,”那个兵卒虚弱地唤着他,“你不识得我啦,我曾投宿上仙阁,我是赶考举子。”

“张浩文。”李漠帆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这才认出来,是去年担着一扁担菜刀赶考的举子,他盯着张浩文胸口上那把被血染红的弯刀,拔也不是,不拔心里又堵得慌,急得大叫:“张浩文,你挺住,我背你回大营,我会救你的。”

“李掌柜,我想问你个事,我没有考取功名,我若是死在战场上不会辱没先人吧?”张浩文抓住李漠帆的手不放。

“张浩文,你是好样的,你给你先人争脸了,你挺住啊……”李漠帆喊着,用尽全力背起张浩文,他刚站起身,从一侧冲过来一匹烈马,弯刀刺进张浩文后背,血喷溅而出,流了李漠帆一脸,李漠帆破口大骂:“我日你祖先。”

盘阳听声音才发现血人般的李漠帆,纵马冲过来,一刀挑了面前的瓦剌人,喊着:“老李,你若是死了翠微姑姑岂不要守寡?老李呀。”

“哭丧呢,我还没死呢。”李漠帆一身是血背着张浩文的尸身大叫。盘阳这才发现李漠帆还有口气,哭丧着脸道:“老李,你吓死我了。”李漠帆憨憨地一笑道:“盘阳,你还挂念我呀,难得啊。”

“按辈分我得喊你一声姑父呀。”盘阳翻身下马,扛起张浩文的尸身放到马背上,他盯着李漠帆肩胛上的伤,二话不说架起李漠帆上了马。

此时,明军越战越勇,四周杀声震天。由于来了援军,安定门城楼上的守城兵士也是欢欣鼓舞,兴奋地擂起战鼓助阵。在这种强大士气的压迫下,瓦剌一改刚才的勇猛、嚣张,开始且战且退。

转眼间,刚才还胜利在望,离城门只剩一箭之地,此时却被这队人马杀得人仰马翻,步步后退,已经退到营地边缘。庆格尔泰气得哇哇大叫,他看这股明军气焰太盛,不得已下令往回撤。被杀得丢盔卸甲的瓦剌人,立刻灰头土脸地往回逃。

这一仗,瓦剌也死了不少人,丢下无数具尸首败下阵。

萧天命人匆匆打扫战场,把明军伤员和尸首拉回营地。他又查看了李漠帆的伤势,给他敷了止血膏。一清点才发现自己的队伍也伤亡不少,立刻下令人马就地休养。

庆格尔泰当然不甘心,他怒气冲冲回到营地,前后一查看,发现他带来的三大金刚竟然只剩下他一人了,不由黯然神伤。坐在大帐里督战的博纳勒黑着脸,看着庆格尔泰说道:“是时候用到我给你备下的人肉盾牌了。”

庆格尔泰瞪着博纳勒:“什么人肉盾牌?”

博纳勒嘿嘿一笑,道:“来的路上,我命人到附近村里抓来了三十几个汉人,把他们绑到前面,这伙明军再勇猛,总不至于拿自己人开刀,在汉人背后藏弓箭手,一阵箭雨过去,自然给你们开出一条进攻之路。”

“军师,妙呀。”庆格尔泰双眸闪着光,一扫刚才的颓势。

“更妙的是,箭头都是浸过毒的。”博纳勒眼里冒出凶光,盯着庆格尔泰压低声音道,“庆格尔泰,也先大汗是下了死令,今日必须攻下,我是看在咱们出自一个部族,已经尽心帮你了,若这次还不成功,休怪也先大汉责罚了。”

“是。”庆格尔泰咬牙点点头。

博纳勒向帐外喊了一声:“来人。”话音一落,从外面走进一个博纳勒的亲信,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博纳勒从怀里掏出兵符,交给亲信道:“你骑快马速回大营见也先大汗,把兵符交给大汗,大汗见兵符自然明白。”亲信拿过兵符转身跑出去。

“军师,这是……”庆格尔泰疑惑地看着博纳勒。

“唉,当然是给你要援军。”博纳勒皱起眉头道,“这也是最后一搏了。援军一到,立刻发起进攻,不可让明军有喘息的机会,不然,他们也去搬援军,便麻烦了。”

“他娘的,没想到这明军如此顽强。”庆格尔泰咬着牙骂道。

“但愿这次能撕开一个口子,冲进城里。”博纳勒忧心忡忡地说道。

天色渐渐转阴,不多时乌云便悄无声息地飘到头顶,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水汽,渐渐地天空中飘浮着似雾似云的雨丝。雨丝洒在刚才的战场上,空气中的血腥被细雨冲掉,地上的血迹慢慢流成小河,血色的小河肆无忌惮地向四面流淌。

城门前一片繁忙,兵卒接到指令正有序移动,前面留下最精锐的队伍,手拿盾牌站成一列,密切注视着瓦剌人的动向。一些兵卒往后面运送伤员。在城门前一片空地上,排满一个个从前方捡回来的尸身,全乎的不多,好心的兵卒想给他们留个全尸,无奈缺胳膊少腿的太多,也有不是一家给硬摆到一处的。兵卒们拉着这些尸身,眼里的泪早干了,其中有同乡好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和着雨水,把他们脸上的血迹擦掉,把他们的残肢放到一处。

萧天注视着这一切,心情异常沉重,在那一片死尸里他发现了刘善强和他三个副将的尸身,他们几乎被瓦剌人全歼,战斗的惨烈超乎想象,前面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谁的心里也没数。如今他们只有在城门前死守,除此别无他法。至于也先下一步会攻击哪个城门,只有老天爷知道。

突然,前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探马从前方疾驰而来,高喊:“报——瓦剌大军向我方而来。”

萧天迅速向前面跑去,探马到面前几乎滚下马背,大声喊道:“回禀王爷,不好了,瓦剌似乎搬来了援军,声势浩大。而且,前面看上去像是押着当地百姓。”

“什么?你可看清楚了?”萧天问道。

“看装束是咱们汉人的打扮。”探马说道。

“再探。”萧天打发走探马,闻讯而来的守将聚拢过来,一个个脸色严峻地盯着萧天。

萧天目视前方,由于天空飘着雨丝,前方并未看到铁骑的尘烟,真是天不作美,要在雨中打一次硬仗了。对于目前的局势,萧天忧心深重。他并不是怕死,若是能以死挡住瓦剌的铁骑也行,问题是他不能。以他目前的兵力,很难挡住瓦剌这次进攻,一旦城门失守,他将成为千古罪人。

萧天沉吟片刻,看着四周的稀稀落落的几个守将,开始部署。他第一个叫到盘阳:“盘阳,你骑快马绕过战场,去德胜门面见于大人,务必禀明利害,搬来援军。你快走吧。”

盘阳点点头,走到林栖面前,目光停留了片刻,低声道:“林栖,狐王交给你了。”林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催他快走。

萧天看着面前诸将,说道:“诸位将官,此次瓦剌人丧尽天良把我朝百姓放到阵前,咱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到他们,能救下他们最好。各位回到自己队伍里,按照我排列的顺序列队,准备迎敌。”

各位将官匆匆向自己队伍跑去。接着,各支队伍有序地开始移动,不多时便摆好迎敌的队列。

萧天翻身上马,与林栖等几个将官前往阵前。

此时,前方地平线上突现乌泱泱一片人马。渐渐离近后,方发现前面绑着众多百姓,他们被绑在一起,如同人肉盾牌挡在瓦剌人前面。明军营盘响起一阵愤怒的声讨声,看着己方百姓让瓦剌人当牲畜般糟践,个个义愤填膺。

“王爷,咱们先救百姓吧。”一个副将对萧天说道。

萧天盯着那片人群,里面竟然还夹杂着妇孺,不由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向众人挥了下手,道:“等等,看他们要干什么。”

两军阵前,一个瓦剌勇士催马到阵前叫嚣着:“你们听着,要想救他们的命,就让出道路,不然,就给他们收尸吧,哈哈。”

瓦剌人话音一落,百姓们哭号声便传来,惨不忍睹。

“听着,先把百姓救下,不然要动军心。”萧天说着,点了几个得力的将官,道,“你们跟着我,要速战速决。”

李漠帆从后面策马过来,大喊:“为何不叫上我?”

“老李,你暂且歇息。”林栖大声说道。

但是,李漠帆说啥也不回去,执意跟着萧天出击。萧天看李漠帆态度坚决,他身上的伤看上去也无大碍,便点头同意了。

萧天一声令下,几十匹战马向瓦剌押解的百姓人堆前冲来。

就在快要接近人堆时,从百姓堆里突然站立起十几个穿着汉人衣裳的大汉,手执弓箭向他们射箭。一阵箭雨夹着风声飞来,萧天等诸将毫无防备,纷纷中箭。前面的人接二连三地落到马下。

从百姓堆里,一个老汉站起身嘶哑着嗓音大喊:“大将军,他们是冒充百姓的瓦剌人,不要管我们,不要管我们。”

倒到地上的一名副将大喊:“箭上有毒。”

“撤。”萧天肩部中了一箭,他“撤”字还未落下,对方阵营里庆格尔泰便高举长刀大喊:“射箭。”

林栖催马挡到萧天前面,他回头急得大叫:“主人,你中箭了?”萧天盯着那些射箭的瓦剌人,对林栖道:“必须干掉这些人,他们在箭头涂了毒。”萧天说着,面色已然发白。这时,又一阵箭雨向他们飞来,林栖怒吼了一声,挡在萧天面前,长剑似游龙上下翻飞,把来箭挡去一半,但还是有两支箭射进林栖的手臂和肩膀。

林栖口中发出一声长鸣,身体伏到马背上,猛抖缰绳向弓箭手冲去。萧天在他背后喊了一声:“林栖,回来。”但是林栖根本没有理会,他飞马到弓箭手跟前,挥剑向他们一个个砍去。更密集的箭集中到他面前飞过来,林栖一个大鹏展翅从空中飞身而下,一柄长剑风卷落叶般横扫而来,剑到之处,寒光一片,血滴四溅。

几个弓箭手有的身首异处,有的仓皇而逃。

百姓堆里的老汉挣脱了绳索,一边帮其他人解绳索,一边大喊:“乡邻们,咱们跟这群畜生拼了。”老汉捡起死去瓦剌人的弯刀,向仍在射箭的瓦剌人砍去,更多的百姓加入进去,弓箭手纷纷扔下弓箭,抽出弯刀向百姓砍去,更多的人来不及抽刀,与扑上来的百姓肉搏。

此时萧天策马赶到,他看到倒在几个瓦剌弓箭手身上的林栖,只见他直挺挺地横在那里,身上像刺猬一样密密麻麻插满箭羽,萧天一句:“兄弟……”没有喊出声,只觉得万箭穿心般疼痛。

萧天身后的李漠帆大喊一声:“林栖啊……”开始放声痛哭。萧天掉转马头,叫住李漠帆:“老李,你把林栖背回去。”萧天对身后的诸将大喊:“将士们,杀敌的时候到了,为咱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萧天猛抖缰绳,一马当先向瓦剌冲去。

萧天双眸喷着仇恨,紧咬牙关,眼里的泪和着脸上的雨水,流下面颊。他脑海中林栖又一次欢蹦着向他跑来。那一刻林栖用身体为他挡住了敌人的箭。林栖就像他的影子跟了他这么多年,如今直挺挺倒在冰凉的战场上。

萧天仰天大喝一声:“林栖,我给你报仇。”

萧天从瓦剌人的队伍里,一眼看见庆格尔泰策马过来,自萧天知道庆格尔泰是瓦剌前锋大将军后,便一直想找机会干掉他,两次交手都让他跑了,如今在战场上又一次看见他,岂会再让他溜走。萧天猛抖缰绳向庆格尔泰冲去。

庆格尔泰一脸暴躁,他万万没想到,军师博纳勒的妙计没多久便被破掉,那些弓箭手死的死,伤的伤。不由怒气冲冲催马到前面,扯开嗓门给瓦剌勇士鼓劲:“勇士们冲呀,谁先攻进城里,就地荣升大将军。”

庆格尔泰刚喊完话,便看见一匹战马冲过来,萧天大喊一声:“看剑!”两人再次打到一处,庆格尔泰看见是老对头不由气急败坏,使出全力与之拼杀,几招之后,他惊奇地发现对方与前几次相比气力明显不足,暗暗侥幸,这时他突然发现萧天左肩黑乎乎一片,不由哈哈大笑:“原来是中了毒箭,快拿命来吧。”

萧天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他面色煞白,举剑的手臂也开始摇晃起来。庆格尔泰看到此,不由加紧攻势,一刀快似一刀,萧天抵挡不住,渐渐落入下风。庆格尔泰知道对手是明军头目,便有心要活捉了他,开始步步紧逼。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从侧面冲出一匹马,马上之人持剑直刺庆格尔泰,庆格尔泰躲闪不及被刺进腹部,他条件反射般挥刀斜刺进对方身上。片刻后,两个人同时落下马。

萧天拉住缰绳,稳住心神低头一看,竟然是李漠帆,肚子上插着一把弯刀。萧天滚下马,爬到李漠帆身边,抱住李漠帆:“老李,老李!”

“帮主,帮主,”李漠帆咧开嘴笑了一下,“下辈子,我还跟你做兄弟。”萧天不停地点头,慌忙伸出手去堵李漠帆肚子上的血窟窿,但是血汩汩地往外流,怎么也堵不住。

前面突然坐起一个人,庆格尔泰翻身向萧天扑过来。萧天仰头长啸了一声,推开李漠帆的尸身,向庆格尔泰扑了过去,他满是鲜血的双手死死掐住庆格尔泰,扑过去狠狠咬住庆格尔泰的鼻子。萧天感到身下一阵阵颤抖,片刻后便不动了。

萧天浑身是血,一只手拄着长剑,颤巍巍站起身。他身后的将士潮水般向瓦剌军阵冲去,接下来的一场混战,直杀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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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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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铁肩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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