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怀远听得那声大喝,又见那软剑来势,情知已然无幸,缓缓闭上双眼,心中倏地变得异常宁静。这一生经历之事,自眼前一一划过,宛如流星急逝,瞬息不见,却又历历在目,清晰恍如昨日。

他半生从文,飘若浮萍。后遇情缘,苦恋未果,继而顿悟出家。此后在九华山中学艺修佛,转眼又是半生。匆匆三十余年,深居简出,修心养性。自接管九华一派后,更是殚心竭智,日夜操劳。九华派功夫本偏佛门一系,他修为渐深,心中渐渐通透宁定,凡尘俗念也隐隐淡去。却未想得此刻命悬人手,性命攸关之时,那人的身影却在眼前逐渐清晰,挥散不去。

怀远长叹一声,口中喃喃念道:“赵钱孙李铭心铸,辉煌不再水空流……”神色间大是不舍留恋。

众人瞧得真切,已是说不出话来。九华派上下百多人,几百双眼睛,都只瞧得暮色中那一柄青色软剑,带着一道寒光,向怀远罩去。

韩玉自打出山门见到沈傲起,便心中疑惑,暗道“老爷爷是来瞧我,怎么又和山上的人打了起来?”他心中一时高兴,一时忐忑。待见沈傲与怀远动手,更是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此刻见得这般情景,也知怀远无幸。

他今日是第一次见这师伯,小小心中欢喜之极。只觉他甚是和蔼可亲,竟忍不住便想扑在他怀中亲近一番。此刻见他便要丧命,甚是焦急,却毫无办法,只在心中大叫道“老爷爷,别杀我师伯,别杀我师伯!”

怀安哭叫道:“沈老儿,你若是杀我师兄,我定叫你死在九华山上!”

怀远听得风声渐近,知道那软剑已指向自己喉头,转眼便要毙命于此。他轻轻一笑,脸上忽泛起满足之色。只觉周遭一切,已渐渐远去。众人的呼喊声,羽冠软剑的低低呜咽之声,均愈来愈缓,愈来愈低……

正当怀远万念皆空之时,耳中忽闻得众人齐声大叫,再一细辨,只觉眼前风声消失,羽冠剑滑来的呜咽之声也已不在。他心中疑惑,缓缓睁眼看去,不由得惊呼一声:“啊……”

只见半空中沈傲身子一颤,头下脚上栽了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羽冠剑掉落身侧。

怀远急忙抢上前去,将他扶起。只见沈傲面色苍白,喘息不止,身子不住颤抖,黄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滚滚而下。

怀远急声叫道:“沈兄!沈兄!”他伸手抓住沈傲左腕,觉他脉搏跳动大异平常,时断时续。知他此刻体内经脉紊乱,散功在即。一时不敢将内力输进,只急得手足无措。

怀难、怀安众人奔上前去,见得这番情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忽见沈傲微微睁眼,右手抬起往怀中探去,似要掏摸什么,却颤抖了几次,甚是艰难。怀远急道:“沈兄!什么?你要拿什么?”

沈傲口唇微动,声如蚊吟,缓缓道:“药…药……拿药……”

怀远急忙伸手到他怀里,掏出一个四方形的红色盒子。他启开盒盖,见盒中装了十几枚小指肚大的白色药丸。他伸手挑出一颗,急忙送入沈傲口中。

沈傲吃下药,喘息略略平缓。怀远将他扶起,让他端坐着运功。众人渐松一口气,却仍不敢乱动,怕惊扰了他。

过得良久,沈傲长出一口气,睁开双眼,缓缓站了起来。

他目视众人,微微一笑,道:“大师不记前嫌,心胸宽广,实在叫沈某汗颜。”他声音虚弱,说起话来甚是艰难。怀远正要劝阻,只见他微一摇头,又道:“此番事了,我对那人也算有个交代,并非沈某办事不力,实在天意如此。适才大师若在我倒地之时补上一掌,哪还容我站在这里说话。我若再纠缠,倒显得沈某气量不够,太也小人了。”

怀远皱眉道:“沈兄,这些话不必再提.倒是我瞧你这病……”

沈傲轻叹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年轻时便落下了根子,我这后半生种种,皆因它所赐。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言下甚是无奈。

他转身望向众人,忽地笑道:“怎么没瞧见玉儿,他拜在谁的门下?”

怀难接口道:“我已收他做亲传弟子……”

话音未落,只见韩玉从人群中奔出,道:“老爷爷,我在这里。”

沈傲将他拉在身前,细细打量,只见几个月不见,他已长高许多,眉目间多了几分英气。他心中高兴,温言道:“玉儿,你在这里可还好吗?”

韩玉道:“师傅待我很好,只是有时候会想你,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瞧我。”

沈傲哈哈一笑,转头对怀难道:“玉儿父母双亡,年纪又小,日后还请大师多多费心。”

怀难与沈傲昔年也颇有交情,素来仰慕其为人武功。今日虽见他与师兄动手,但他向来谨慎,料得其中另有别情,纵然心中恼怒,也未因此嫉恨。仍只淡淡道:“这孩子聪颖过人,心地淳善,我也喜欢得紧,便不看你面子,我也会这般做。”

沈傲知他心思,闻言哈哈一笑,朗声道:“如此多谢。今日多有得罪,待沈某回去了结此事,定会重上九华,给众位个交代。”

说罢又转身对怀远拱手道:“大师今日之恩德,沈某常记心中,来日再图回报。现下沈某便先告辞。”

怀远道:“沈兄身子尚未见好,不如在山上歇息几日,再走不迟。”

沈傲将手一摆,苦笑道:“今日之事,虽非我本意,却终是损了你我多年交情。大师厚德虽不见怪,沈某怎能再厚颜留下。”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叹道:“我此刻心中烦乱已极,这些日来所作所为本已令我寝食难安,左右为难。今日又与你为敌,实在天意弄人。此刻我归心似箭,只盼早些回去。见到那人,了结此事。此后我独然一身,逍遥自在,省却了这些烦恼牵拌。那时再上山来,负荆请罪。”

怀远合十道:“沈兄言重了。”

沈傲微微一笑,转头对怀难道:“今日之事,大师算在沈某一人身上便是。大师为人,我自是信得,但望其他众人,莫要因此为难玉儿,沈某再谢。“

说罢未待怀难说话,便飘然转身,下山而去。

韩玉追了几步,叫道:“老爷爷,你怎么又说走就走!”

只见沈傲几个起落,身影已转过山角不见。

韩玉心中有些不快,眼望着山路,心中赌气道“总是这般说走便走,说是来看我,还不如不看。”

忽听沈傲高声吟道:“赵钱孙李铭心铸,辉煌不再水空流。”声音自山间远远传来,在暮色中听来颇觉惆怅悠长。

韩玉只觉心中蓦然一酸,几欲掉泪。心道“老爷爷好象不开心,他每次犯病,脸色总白得吓人,总是有什么秘密藏在心里,也不对别人说。下次再见了他,我定要问明白。”

他回过头来,不觉一楞。只见怀远站在那处,如失了神般,口中也低声念着沈傲那两句诗,脸上一片颓然怅惘之色。

他心中甚是好奇,暗暗想道“这两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老爷爷也念,师伯也念,每个人都这么不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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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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