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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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皇子让我拿来了衣裳,请您换上。”

黄衫轻纱的小宫女眼巴巴望着手心的绿盒,轻轻地要求玉绾。

玉绾抚摸衣袖上的纹路,眼皮不抬,纤长的食指上从袖子一丝丝的金线上划过,嘴角浮出笑意。

小宫女再次低声乞求:“请帝姬更衣。”说着头埋得更低。

玉绾一根手指挑起那套衣服,明显不是中原的服饰,式样更是奇怪。她放下衣服,说道:“去告诉皇子,本宫穿习惯了家乡的衣服,西月的装束本宫不愿意穿,请他换一套。”

宫女低着头:“可是……可是……可是皇子说帝姬一定要穿上这身衣服。否则,否则……”

玉绾端坐在椅子上,手扶着扶手,悠悠地看着那宫女:“否则如何啊?”

“回帝姬,”宫女嗓音细细地说道,“皇子说否则就不配做他的皇妃。”

玉绾淡淡一笑,道:“你们皇子好大的谱儿啊!”

宫女不敢多言,低着头站在旁边不吭气了。

“不配做他的皇妃?”玉绾悠着声音,慢慢地说道,“谁求着做他的皇妃了吗?既然我不配,那我就不做好了。”

那宫女看了她一眼,眼角眉峰里,竟然有点儿冲玉绾翻白眼的感觉。

玉绾目光扫了过去,宫女轻轻地道:“这事儿奴婢不能做主,帝姬如果有意见,可以直接向皇子提出。”

嗬,这小宫女还真会用话刺人呀!在她心里,眼前这位帝姬丝毫配不上她的皇子,因此她看玉绾时也觉得处处不满。

门外衣袂飘动,头戴华冠的皇子殿下轻然驾到。

“你怎么对帝姬不满了?”他望着宫女,轻轻问道。

宫女噘嘴,咬牙清脆地回道:“婢子怎么敢对帝姬大人无礼,是帝姬自己对送来的这身衣服不满意,皇子殿下怎么怪罪起我来了?”

任逍遥哧笑一声:“成了我的错?”

宫女看了玉绾一眼,低头没作声。

“行了,你出去吧。”任逍遥冲宫女挥了挥手。

宫女对他福身:“奴婢告退。”便快步移出了门外。

“不管是大宁帝姬,还是曾经的周姑娘,都是聪明的。你不至于为了一件衣服,就失了最起码的体统吧?”任逍遥缓缓走过去,盯着她的脸道。

玉绾悠悠地看着他:“一切都在皇子的算计之中,本宫又能奈何?”

任逍遥露出轻笑,将盒子上的衣服抓在手里,靠近玉绾轻轻地吸了口气:“帝姬是明白人,不需要我多说。”

玉绾的目光放在盒中的衣裙上:“皇子一定要我穿?”

任逍遥微微一笑:“不穿,你还有别的衣服吗?更衣是礼数,帝姬莫要推辞了。”

玉绾低头,沉默着不说话。她确然没什么衣服可换了,就这点来说,她不好拒绝任逍遥的要求。

“皇子殿下,门外戈尔瓦父子求见帝姬。”

任逍遥看了看玉绾,笑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鹰格和戈尔瓦被带了进来。玉绾面前的帘子被放下,鹰格两人在外面跪下行礼。

“塔扎臣民,见过云霞帝姬!”

云霞帝姬,玉绾在中原的封号,还是头一次被人提起来。

玉绾淡淡地道:“你们都起来吧。”

“谢帝姬。”

鹰格和戈尔瓦抬起头,看见幔帐之内模糊的身影端坐在桌前,胸前摇动着骨扇,清净娴雅。

玉绾转脸看向他们,轻然道:“本宫始终感念老爹和部落中人的帮助,救命之恩更是没齿难忘,老爹在此,万万不用拘谨,可与在家时一般情状。”

鹰格闻言深深躬身:“帝姬言重,我塔扎何德何能,敢叫帝姬记我们的恩德。塔扎是得帝姬荫庇,才能有今日光景。”

玉绾顿了顿:“此话怎讲?”

鹰格道:“托帝姬洪福,七皇子殿下看重我们,不仅减免了部落的贡银。更……招了戈尔瓦做驸马。这可是塔扎史上的荣耀,回去之后我就将这个消息告诉部落所有的人,让他们也欢呼一下!”

玉绾不禁眯起了眼睛,任逍遥招了戈尔瓦为驸马?在她心中而言,发生了这件事情还真是好坏难测。

况且,以任逍遥的个性,又怎会在明知鹰格父子与自己有所联系的情况下,这般优待他们?她想了想没想通,便在心里叹了一声,问道:“那如此,本宫真要恭喜戈尔瓦心愿达成。只是不知,你娶的是国王的第几位公主?”

她本是随口问问,问完也没怎么用心听回答。反而外面的鹰格父子都愣了一下,互看一眼后,向帐内轻轻地道:“回帝姬,国王陛下只得一位女儿,戈尔瓦娶的便是这位。不知道帝姬所说的第几位公主是何意思?”

如同晴天霹雳,玉绾怔愣住了,她怀疑地听着戈尔瓦说的话,心中的惊诧慢慢升起。国王只有一个女儿?怎么可能?分明是年前,温慈公主才嫁到了中原,这边戈尔瓦娶公主,自然不可能再是温慈,但他怎么会说出西月国王只有一个女儿这样的话来?

陡然一个念头钻进心中,玉绾惊怔起来!她一手立刻握紧膝盖处的衣裙,面上浮现出震惊的神色。

鹰格和戈尔瓦此刻也多多少少察觉到古怪,看玉绾迟迟不再说话,内心也有点不安。

半晌,才听玉绾慢慢开口的声音:“本宫明白了,也辛苦戈尔瓦一番努力,委实难得。老爹进宫时日已久,不知道何时返回部落?”

“这……”鹰格顿了一下,才说,“七皇子殿下让我和戈尔瓦都留下来,他再派人去通知,可我想着。始终是放心不下,觉得还是亲自跑一趟稳妥。而且也多时没有回去了,去见一见大家也是好的。”

玉绾轻声道:“说得极是,这种事,还是老爹亲自回去比较好。委托旁人,总归不那么放心。”

她一语双关,鹰格点头道:“帝姬说得是。”

玉绾道:“既然如此,老爹也早些回去准备吧,如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来找本宫。本宫对老爹,绝对诚心帮忙。”

鹰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都明白。告退了,帝姬。”

待他们二人退出去,玉绾突然从桌旁站起来,喝令一个宫女道:“去找皇子!告诉他本宫有事,需要他立即来一趟!”

那宫女立刻低首道:“对不起,帝姬。皇子刚才交代了,许多事情等他处理,不能够去见他。叫帝姬在这里等待,有时间,他会过来看帝姬。”

玉绾盯着那宫女,凉凉地道:“他这是要把我软禁啊……等他来看我,他可真是好大的气派。”

宫女立刻就不说话了,看样子都是训练好的。

玉绾慢慢冷静下来,现在她急不得,必须一步一步慢慢走,虎落平阳被犬欺,强龙不压地头蛇,说的不正是她这样的状况?

进不得,只能在任逍遥的逼迫下一点一点后退,通过刚才从戈尔瓦嘴中无意间听到的,这场无形的布局已经深入到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步,对此,更是许多人都不知晓。

简直是惊天的骗局!

玉绾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幽远,不知想了多久,她恍然中已经来到了床前,盯着床上的布帘出神。

不顾旁边有宫女监视,她缓慢地撩开帐子,露出一道缝。帐子里面躺着水兰舟,无声无息,他的面容隐在床角的阴影里,有点看不太真。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默地问着床上的男子:你还有多久才会醒来?究竟要到何时,你才会再次醒过来呢?公子!

无奈地将帐子放下,玉绾挥退那些宫女:“本宫想要休息了,你们都走吧。”

那些宫女对看一眼,微微俯身道:“请问帝姬,您睡在哪里。”

玉绾眉心一皱,立即转身看她们:“我睡在哪里,还要你们来问?”

宫女客气地福身道:“帝姬恕罪,只不过皇子说了,帝姬房里搁着一个男人,实在不合适。要是传出去,也有碍名声。所以请帝姬,做个决定。”

玉绾冷笑:“什么决定?要我把人抬到外面?”

“皇子不是这个意思,”宫女低头道,“帝姬是要成为皇妃的人,皇子殿下毕竟是为帝姬名声考虑,还请帝姬体谅皇子。”

“为我的名声?”玉绾悠悠地走过去,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依我看,是为了他的名声吧?”

“皇子说,如果帝姬肯退一步,把床上的人交由别人代为照顾,帝姬独自住在这间屋子里。皇子殿下便不会再多说什么。”

玉绾走到那个宫女面前,伸出手抬起她的脸,忽然眯起眼睛,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不知是头抬着不舒服,还是怎的,双眼微眯了起来,低声道:“回帝姬,没皇子的命令,我们是不能私自说出名字的。”

玉绾松开了手,良久背转了身,慢悠悠地道:“真可怜。”

话说完,她的声音很快淡下去,面沉如水,似乎倦怠了:“这个人不能交给你们,你们随意向皇子禀报吧,我不阻止。”

宫女侧着脸惊讶地凝视着她,都以为帝姬会发怒,刚才的前兆更是如此。没想到,帝姬忽然沉静如斯,静静地并且不再看她们一眼。

玉绾的坚持,似乎没有出乎任逍遥的意料,后来,他那里倒也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是让人卷了一张铺盖送过来,那些宫女看着铺盖眼神都游游离离的,表情古怪,不肯朝上面看。

玉绾盯着那张铺盖,直发笑,过后也就让人铺在地上,毫不顾忌地躺了下去。

宫女们窃窃私语,玉绾耳力过人,隐约听到“皇妃”之类的字眼。大概,她们觉得皇妃太不成体统了……

宫里住的皇妃恣意妄为,不守礼法,实在与中原女子一贯的温良恭俭让有些差距。玉绾的做法被王宫内的人议论纷纷,对其耻笑者也不少。才一天时间,这些谣言就像疯长一样,几乎传遍宫里的每个角落。

除了日常起居有人监督限制,玉绾居住的这间房子,在她住进来的时候就布置得很华丽,早晨她拢了一束花,轻轻地放进桌上银制的花瓶内。

事到如今,她可再也不想嫁给西月皇子,当什么王妃了。玉绾不是没想过。把宫里上下里外的一群人全部敲昏,或者放上一阵迷烟,把他们撂倒后带着水兰舟离开此地。不过想想也知道这些方法不可行,毕竟这宫里还有一个任逍遥在,迷烟想撂倒别的什么人容易,要撂倒他,还是有一定的难度。况且现在的局面始终是她被动,如果轻举妄动,吃亏的必然也是她。

几番想想,也就放弃了逃走的念头。何况在她心里,还有一桩放不下的事。

拿起桌上的水壶意兴阑珊地浇着水,宫女又来报:“帝姬,皇子殿下邀您去东门的大道,要我们为您引路。”

放下浇花的水壶,玉绾淡淡地道:“你们皇子不是忙吗?天天都在忙些什么?怎么又能见我了?”而且怎么还要她去宫门口见面?

宫女似乎习惯了玉绾不冷不热的说话口气,低头继续道:“皇子说,去不去随帝姬的便。今天宫外有两个人来了,驾着马车从中原过来,皇子正让他们等着。”

玉绾手一顿,凝视着绿叶尖头的一颗水滴:“什么两个人?都是谁?”

宫女终于抬眼朝玉绾面上瞥去:“那两人说是帝姬的随从,要求皇子见他们。”

玉绾蓦然转过头去望她,另一名宫女插嘴道:“不正是吗,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孩一直吵吵闹闹,吵得整个宫里都不安生!”

说完瞥着站在桌边的玉绾,似是要说这中原帝姬对下人当真管教无方。

玉绾却顾不得她的不满了,怔在桌前良久,她眼眸中渐渐浮出一丝笑意:“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她抬脚要走,忽地又顿住,转身看了看水兰舟。现在,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可以说一个小孩子都能让他陷入危险,她身边却没有个信得过的人,如果她走后有人心怀不轨……

想着这些,她又将伸出去的脚收回,慢慢地走回了床边。手指触摸在布帘上,她心中隐隐作痛,到底怎么办,究竟要如何才能让公子的安全无虞?

旁边的宫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开始出声催促玉绾。“帝姬,您若再不去,可就迟了。”

玉绾心道,自己是知道任逍遥的,小桃来了,如果自己不出去,恐怕他能做出把小桃撵出去的事情。

可是,自己又实在放心不下……

那宫女有些不耐烦,说道:“您要是不去,婢子这就回了皇子!”

玉绾忽然转过身,盯着宫女,这还是第一次顶撞她的那个宫女,看来任逍遥丝毫没有处置她,又把她叫来自己身边了。

那宫女被她盯得也有点害怕了。壮起胆子道:“帝姬……”

玉绾抬手一掌劈到她的后颈上,掌力十足,宫女的话说到半路没说下去,身体软绵绵地倒向玉绾怀里。

玉绾接住了她,无声息地向后退,来到床边。由于遮了帐子,外面的那些人丝毫不知晓里面骤然发生的这件事。

易容

玉绾把那个宫女拖到床边的地下,谨慎地四下观察了一番,然后,抬手拉住领口,迅速将自己的衣服和那宫女的对换了过来。之后,她将穿上自己衣服的宫女扶起来,轻轻坐到了床上。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宫女与她身材相仿,也体现在了衣着上。

她又拿起一瓶药,在宫女鼻子底下晃了晃,确认她不会突然醒过来。袖中滑出一张面具,她仔细戴到了脸上。

一切无恙,玉绾嘴角扯起一丝笑,转过身后,收起笑容,捏着嗓子学那宫女的声音:“知道了,帝姬。”

她走到帐子前,轻轻挑起了一层挂在银钩之上。宫内的帐子都是两层的,她挑起了其中一层,从外面正好就能模糊地看到里面,好像玉绾真的坐在床边似的。

她以前也坐在床边不动不言好几个时辰过,不怕那些宫女怀疑。顶多就是谣言传得太难听点,说皇妃与里面那男子如何云云……

许久未做这种事,玉绾一套动作完成得仍然熟练,但手心也溢出了紧张的汗。她低着头离开了房间,果然无人起疑。

路程走得颇费周折,轻巧地运起轻功,晃晃悠悠地一路摸向东门。这座宫里有东南两扇正门,恰巧玉绾在的地方距离东面的门比较远。

走着走着她也不禁着急地冒汗,她隐身在草丛里,小心地隐蔽行踪,不让路上的人发觉。远远地看到前面有辆马车,她自然认得,车已经进入宫里,正停在门前的大道上面。

马车前,一个粉衣少女手掐着腰,立起眉毛使劲冲她身边的卫兵瞪眼,正是小桃。

玉绾心里落地,悄无声息地趴在岩石后面,准备静观其变。

小桃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不满,手指头点着那些卫兵的头,嘴巴不停叽叽喳喳地说什么,归海藏锋也一反常态,冷酷地双臂抱着剑,站在小桃身边盯着那群人。

小桃有人仗腰子,意气风发,嗓门大得了不得,玉绾离了这么远。还能听到她的余音飘过来。两人驾着马车来讨主子,气势如虹,自然声色俱厉,得理不让。

看着看着,玉绾也不禁奇怪起来,怎么这两个人,好像有一万分把握确信自己在王宫里呢?照理说,失散以后他们定然会找她,也可能找到西月来,然而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他们定无从知晓。

心里狐疑,玉绾睁大了眼。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清贵的皇子殿下,才慢悠悠地登场。

他一登场,场面自然就立马转变了。

只见小桃板正的一张脸,迅速转过去,盯着皇子如同盯着隔世的仇人,被修剪得修长尖利白皙的桃花指甲,唰的一下指向了皇子的正脸。

小桃说的什么玉绾听不清,只是任逍遥现在以呼延洌的面孔出现,那张脸倒也神情安然。不过,随着小桃姑娘无与伦比的口水功力,坚强有韧性的精神,胡延洌那张脸上的神情也便慢慢松懈了。

马车前,任逍遥抬起手有些混乱地制止小桃:“你,你等会,让本皇子先想一想。”

小桃怒目瞪圆了:“想?还有什么好想的?欠人还人!天经地义!身份贵为皇子怎么可以当头赖账!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欠人还人,在桃姑娘脑海等于欠债还钱……

任逍遥说:“你让本皇子想一想。”

小桃说:“没什么可想的!把帝姬交来!”

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任逍遥见小桃丝毫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转动眼珠,有些冷笑道:“这话真是滑稽,你要我还帝姬?凭什么?”

小桃眉毛倒竖,大有对方如此不讲理的气势:“凭帝姬是我们中原的皇室女儿,又怎么轮得到你这个小小西月的皇子把帝姬囚禁起来!

“囚禁?”任逍遥甩袖道,“帝姬乃是大宁帝亲自下旨,赐婚本皇子。与西月和亲的。帝姬待在西月,天经地义,何来本皇子囚禁她之说?”

小桃直接将脸逼过去,恶狠狠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奴婢倒要问皇子殿下一句,您几时见到了陛下的圣旨?又何时确信帝姬是来西月和亲的?”小桃的口语还是很在行,信手拈来就能蹦出一句俗语,噎得人不能反驳。玉绾奉旨出使西域的时候,呼延洌早就离开了中原,此事只有中原的人知道。呼延洌现在言之凿凿,实在是没有道理的。

任逍遥有点冒火:“你硬要本皇子交人,在我的王宫里大闹,叫人看见了,恐怕你们所谓的面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帝姬既与你们失散,你们毫无头绪地到处寻找,怎么又百般刁难,说帝姬一定是在西月的王宫里?”

小桃的嘴一时被堵住,顿了一顿,她又挺起胸膛,敞开嗓门叫道:“怎么样?奴婢与帝姬主仆心灵相通,感应到她在这里,不行吗?”小桃自幼在宫中长大,几乎算宫里的家生子,伺候了温娘娘和帝姬十几年,现在,也不过才年仅十八,正是妙龄少女。这妙龄少女,掐腰怒骂,却有悍妇风范。

有一句话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任逍遥一个头两个大,指着小桃说:“你……无理取闹!”到底没遇见过真正的剽悍女子,如小桃这般,对小桃他又不能一走了之,又不能不理睬,简直像遇上了传说中的棘手难题。

小桃以高昂的姿态站在马车前面,竖起的两个大辫子微微翘动,视大皇子的颜面如空气。

今天,接到帝姬便成功,接不到帝姬便成仁。无论如何都得拿出来气魄。

玉绾在石头后继续看着好戏,听不到小桃和任逍遥的谈话,不过小桃姑娘那不可一世的姿容态度,却是一分不落地全部落入她的眼中,见状她差点笑出声来。

犹记得当初在宫里时,小桃还是说话温柔细腻的模样,出宫后便有些放纵了性子。多天不见,这丫头竟对着皇子都能露出怒颜了。

瞥见归海藏锋身后的马车,玉绾心想,这辆马车他们竟能到现在也没丢弃,实在是难得了。她盯着马车周围的布帘,神色间若有所思。

任逍遥拿着一把扇子使劲摇,下意识看一眼归海藏锋,他虽然未参与小桃的言谈。却始终神情冷漠地自顾自看着北面方向,一眼也不看他。

任逍遥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万里迢迢也不容易,先进来歇会吧。别刚到就伤了和气,本皇子也不想和两位有过节。”不能来硬的,只好来软的。任逍遥希图息事宁人。

小桃将信将疑:“你承认我们帝姬就在你这里了?”

任逍遥立刻转过头,看着她:“就算帝姬来了,现在也是我们西月的人,你们想见她自然没什么,但若像方才说的,只想把她带走,本皇子又岂能由着你!”

小桃眉毛拧到一起,再度气结喊道:“你这是在威胁!以为我们怕你吗?有本事我们就来……”

幸好归海藏锋终于及时横了她一眼,阻止她口没遮拦下去。小桃气鼓鼓地打开包袱,将令牌文书摊到面前:“我们带着圣旨,帝姬的身份文书和令牌,你不让我们见到帝姬,我们就奏禀圣上,看你们能怎样!”

大帽子扣下来。抬出君天下压阵,不怕西月不屈服。

任逍遥盯着那些东西,只管发出冷笑:“赐婚的事是你们皇帝金口玉言,天华公主临时反悔,本皇子还未追究你们的责任,现在却来威胁本皇子。难道大宁朝,真的只能以欺压我们这些边民小国,来彰显你们的强大吗?”

小桃和归海藏锋脸都气绿了。

这时,忽听马车内,传来一声清咳。

顿时,任逍遥笑容敛去,脸色一变。小桃和归海藏锋听到咳嗽声,立刻回转身,露出毕恭毕敬的神态来。

玉绾往后缩了缩身体,这一突然发生的状况她自然看在眼内。她看到几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马车,不禁感觉到奇怪,眼睛怔怔地盯着马车,莫不成那辆马车里还有人坐着?

任逍遥目光如电:“马车里是何人?”

小桃白了他一眼。抬头走到马车旁,与归海藏锋面对面,左右轻轻揭开了帘子,打开了遮挡住的马车门。

里面一个身着蓝衫布衣的男子,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

任逍遥一见这个人,顿时犹如石化当场。

小桃和归海藏锋恭敬地躬身:“相爷,您休息好了吗?”

车内的人只是穿着寻常的衣服,年纪二十七八,头上束着发带,一双手看起来有些瘦弱,手里握着一卷书籍。

他的相貌普通,周身却流露出一种高山仰止的雍容写意,这个男子,正是大宁朝才贯古今、手掌江山半壁军马大权,名誉天下的年轻丞相,沈茗赋!

千算万算,没算到马车里还藏着一个人!任逍遥脸色阴沉,手在袖中渐渐攥成拳。现在想赶走他们,已是不可能。

沈茗赋探身出马车,归海藏锋立即搀扶他走下车,小桃更是俯首弯身,做足礼数。对丞相爷,她这个小宫女心中自是充满了敬仰,刚才她在马车前理直气壮,多半也是因为丞相爷就坐在身后。

沈茗赋下了车,淡淡地道:“辛苦你们了,我已经好多了。”

“相爷,这就是西月七皇子,刚才小桃正是在与他争执,可能吵醒了相爷。”归海藏锋低声回禀道。

沈茗赋轻轻地抬了一下手,归海藏锋便不再说话。沈相的目光落在了任逍遥身上,显得细密幽长。

任逍遥脸色恢复如常,嘴角含着一丝笑意:“真想不到,原来是沈相爷。”沈茗赋也望着他,轻道,“呼延皇子,许久不见了。”

任逍遥沉沉地看着他,一笑:“只是万里迢迢,相爷因何故到我们塞外来呢。”

沈茗赋神色寡淡,淡淡地道:“呼延皇子,自古向来是臣尊君命,我也只得快马赶来。日前听到密探的消息,帝姬已经安然入住西月的王宫内,还请皇子为我们通传。”只用几句话便轻描淡写遮盖过了任逍遥的探问。

中原丞相的人已经到了宫门内,身为西月皇子再也不可能阻拦。

不仔细看难以察觉,任逍遥眼眸深处,暗含一抹阴沉。他笑起来,说道:“中原丞相亲临西月,本皇子当然不敢怠慢。其实,适才本皇子已经通知了帝姬,只可惜帝姬迟迟未到,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既然相爷大驾,那就请随本皇子先行进宫,待稍尽地主之谊,我再派人去请帝姬。”

沈茗赋看向他:“如此,那便有劳皇子了。”

任逍遥微笑着颔首,向前伸出手:“请。”

玉绾怔怔地看着从马车中走出的人,盯着那身影,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相?竟然真的是沈相!

她缓慢地扒着岩石边,感到身子有些无力,她不明白刚才看到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沈茗赋会在其中?他不是应该在中原,在朝堂上做他的丞相,到九月,迎娶他户部尚书的新娘?

为什么他会跑到塞外来,而且他是怎么和小桃在一起的?

在宫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守着宫门的士兵都已经看见了。玉绾小心地移动身体,贴着石头草丛之间的缝隙缓慢向回走,她的脑子已经乱了,可是行动上却还十分谨慎,离开城门的大道。她便低着头,快步地朝住的地方走去。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了门口,她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来到门前,装成禀事的宫女,压着嗓子向里面道:“帝姬,皇子让我来传几句话。”

等了一会里面没人回话,她才轻轻地走进去,撩开仅剩的一层纱帘,进去后,又顺手把离开前挂起来的另一层厚布帘也放下。

这样外面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迅速除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与坐在床边的宫女调换,她害怕任逍遥派来的人比她速度快,适才赶路的时候就很急切,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她从袖中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满头的热汗。

坐到床头,撩开帐子看里面,水兰舟仍好端端地躺着,只是那双眼睛,却是一直闭上的。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玉绾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难受,她用手指触碰水兰舟,指尖感觉到他凉冷的皮肤,禁不住手指颤抖。

“怎么办,公子,我的脑子已经全乱了,这些所有的事情,我理不出头绪来……”她眼中晃着水汽,慢慢把手缩回来。

外间响起脚步声,似乎是宫女进来收拾东西。时间慢慢变得煎熬,玉绾突然有点不敢动。

沈相淡雅的声音渐渐接近:“微臣沈茗赋,特来拜见帝姬。帝姬在西域的日子陛下很是挂念,着臣向殿下问安。”

玉绾在帘子内端坐着。瞥见他身旁并无任逍遥,小桃在沈茗赋边上,一双眼睛不时地抬起来瞟向帘子。如果不是碍于丞相在旁,估计这丫头恨不得把脖子都扬起来看。

玉绾听见自己克制的声音在微微发颤:“沈卿,不必拘礼。”她还是第一次叫他沈卿,沿用皇家的称谓,同朝为官的大臣才会叫沈相,她不想在这里让人抓住把柄。

“沈卿千里迢迢来看本宫,本宫高兴还来不及,拘泥那些礼数有甚意思。”玉绾声音清亮,“来人,把帘子扯开,本宫要看看沈卿。离开家乡日久,也甚是思念,沈卿前来正好为本宫一解胸中忧思。”

其余人都没人动,那些宫女交换着眼色,对于执行帝姬的命令有些犹疑。

然而,此间还有小桃在,小桃一见这些宫女的神色,马上捋袖子向前走去,刚刚听到了玉绾的声音,她心里早乐开了花,她来执行玉绾的命令,又有谁敢说什么。

她一把拉住帘子,哗地往两边放开,顿时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小桃隔了多日总算确实看到玉绾,脸上瞬间就是一片激动之色。

玉绾看了她一眼,嘴角勾出淡笑,目光缓缓移到外面。看到沈茗赋的那一刻,她的手在膝盖上握成拳,内心乍喜乍悲地想:果然是他……

沈茗赋抬起头,面如远山,清濯的目光与她对视。玉绾缓缓地吐了口气,这才深深地看着他,问道:“沈卿怎么会到西域呢?可是有什么重要事情,父皇才派你过来的?”

沈茗赋俯身抬手:“回殿下,臣的事情,就是看一看殿下。”

玉绾愣住了,她仔细盯着沈茗赋,目光微微一动,一朝丞相,怎么可能为了看一个已经出嫁的帝姬,就弃朝堂不顾,不远万里跑到边塞呢?

沈茗赋如此说,明显是在暗示事有蹊跷之处。

她舒缓语气:“沈卿从大宁而来,本宫看见你,亦是倍觉亲切,好似看到亲人。今晚,本宫想设宴,款待一下沈卿,为你洗尘。”

沈茗赋闻言一揖到底:“臣多谢殿下的厚爱。”

玉绾从床边站起身,看着他,心里隐约觉得有点陌生,却又说不上来。

小桃立即扑倒在地上,仰脸望着玉绾:“殿下……”

玉绾眯了眯眼,对屋内的西月宫女道:“这个女娃是本宫自幼带在身边,专程服侍我的。既然来了,自然我还要带在身边。”

那些宫女面面相觑,小桃早已兴奋地跳起来,朝玉绾扑了过去。

玉绾看着小桃冲她跑来,她心中又何尝不欣慰,在西月的这些日子天天被挤对,宫女没一个可心的。而小桃来了,她就是她名副其实的心腹。

沈茗赋再度抬起了头,与玉绾遥遥一对,他的眼神如深海,仿佛藏着许多叫人难解的情绪。之后他便告辞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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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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