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时

弘时

()弘历已长成俊逸、儒雅的少年,和我初见那一年的胤禛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他比胤禛更要好看几分,尤其是那个黑眸中闪动的慧黠与灵动的光彩不同于少年时胤禛的忧郁,让人看着心里便暖意盎然。钮钴禄并不出众的容貌在弘历身上,却有了最优良的发扬光大。但,最让我欣喜的时,弘历的性子和他额娘一样平和,有着处变不惊的淡然,这样的孩子,即使有朝一日得了权势,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兄弟的事,只要他的兄弟做的不会太过分。

弘历、弘昼都与我感情极好,却并非我这个皇后娘娘的身份让他们巴结,而是源于从小抚养他们长大的一片最诚挚的母女之情。但是福惠却与我不甚亲近,这个幼年丧母的孩子,有着我所有看着长大的孩子中没有的叛逆与别扭。让我这个从来孩子缘极佳的人,心里时常会觉得挫败。但,他是年氏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我对他却更是怜爱几分。

我是真的老了,不仅是皮肤和头发失去了光泽,体力也不如从前,有时追在奔跑的福惠身后,时常会气息都不够用。偶尔揽镜自视,看着层出不穷冒出的白发和脸上的细纹,我心中戚戚。如今我这身体也是将近五十的年纪,我知道历史上雍正的皇后也不过是活了五十几岁,那么,我的生命其实也是已经逐渐走向尽头了,只是不知道我和胤禛谁会先走一步。

我心里忽然也丛生出胤禛的那种时不我待的焦虑,总怕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做完自己所有该完成的事。雍正五年,开春选秀,我在秀女中挑了各种灵慧、懂事、纯朴的妞来充实后宫,若万一,我真的会早胤禛一步离去,我希望他身边至少能有个知冷着热,心思纯然的姑娘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胤禛歉意地拥住我对我说谢谢,我微笑着回应他,看着他已经满是细纹的脸,心中疼痛。那个青葱少年在我面前就这样一天天的老去,他有了白发,他有了皱纹,他的眼里有了脆弱,他的心里满是无奈。而我与他,至少是这一世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是越来越少了。

我忙着对弘历与弘昼殷殷嘱咐着,日后无论二人是何种身份相处,一定要保持如今的手足之爱,我忙着让他们的额娘也参与到日常后宫琐事的管理中,虽然我知道的也未必足够多,但是也事先让她们开始接触,这日后她们一个是乾隆朝的太后,一个是王爷之母,两个孩子的事她们要担待,后宫的事也还要她们打理和辅助。我甚至开始忙着为弘历选好嫡福晋,也就是日后的皇后,这姑娘必须是个能担得起重任的角色,不能像我一般性子随意,却也必须是个气度容人的主。不可否认《还珠格格》里皇后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我不能让弘历日后的皇后是那样一个小心眼的角色。

但,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事背景还必须足够担得起这一国之母的身份。最终在这次的秀女里我和胤禛一起挑出一个模样、家世、性情、品格都能当此重任的人,富察氏,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只是等着到时候,给弘历指婚了。

而弘昼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他虽然不是日后的帝王,但是他的嫡福晋人选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至少不能是个跟曾经的八福晋那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儿,这年代的女人虽然只是附属品,但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影响仍不能忽略。最后也选定了温和敦厚的副都统五什图之女,吴扎库氏。

几个儿子都到了大婚的年纪,更彰显出我与胤禛真的是老了,我们开始坐在一起畅销有朝一日含饴弄孙的场景,得了空闲,带着孙儿们也去草原徜徉其中,也在山水间随意闲逛。胤禛说,等弘历再大些,如今推行的改革都落到了实处,边关的战事也平静些,就把国事交给弘历,自己带着我和孙男弟女的出去玩乐。我看着梳理的日渐妥帖的朝堂上下,心里不禁也生出了些许向往,或者有生之年,真的还会有这样一日的到来。

然而,那美好的向往还没有在脑海中淡去,便传来让人悲痛欲绝的消息。弘时,终于还是抑郁成疾,撒手人寰。十二阿哥流泪来报时,弘时已进入弥留之际。我与胤禛立即召来了李氏一起去见弘时最后一面。

不过二十出头的弘时,发间已染上斑斑白霜,面色蜡黄,形容憔悴。我们去时,已经昏睡不醒,李氏哀嚎数声,也昏厥过去。胤禛坐在床前,微微颤抖着的手,一遍遍抚过弘时的面颊,喉头涌动,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而不可得。

十二阿哥跪在一边哭诉着:“三阿哥前几日染上了伤寒,初时还好好的,不知昨日怎么就忽然病重至此,是臣弟照管不周,请皇兄治罪。”

胤禛颓然地摆摆手,让十二阿哥起身,苍凉地说道:“这就是他的命数了,怪不得旁人,若真要有错,也是我这个当阿玛的从小没有管好他。”

十二阿哥仍是泪流不止地跪在一边叩头请罪,胤禛半晌声音嘶哑地问道:“十二弟,弘时清醒时可有留过什么话,他——可有怨恨我这个阿玛不够疼他?”

十二阿哥回道:“三阿哥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做错了事,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挽回,前几日病重时还曾与臣弟说过,他这辈子能做皇兄的儿子是他最幸福的事。这些日子他在臣弟这里,写过不少的东西,臣弟原说呈给皇兄看的,他却说不想再让皇兄想起还有他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所以没让臣弟给您。臣弟这会儿已经让奴才都收集好,马上呈给皇兄看。”

胤禛紧紧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底已经现出湿意,回头俯在弘时的耳边不知道低声地说了些什么,但是表情里全是柔情与宠溺。弘时似乎微微动了动,却一直没有睁眼。我们到底也没有等到弘时清醒过来,几个时辰后,他停止了呼吸。

带着弘时的手稿,我们回到了圆明园,一整夜,胤禛一张张看着,每看完一张,便是一声幽幽的叹息。我绝望地看着胤禛,无论如何做,我终究还是无法阻挠历史的步骤,终究还是要眼看着胤禛承受这中年丧子之痛,眼看着他伤心和自责却无能为力,我知道,即使弘时临去前从没有怨怪胤禛的意思,但是胤禛心里却也绝不会少丝毫内疚。

而我,又怎么会不内疚,自从弘时被赐名之后,我何尝不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幕,可我却是那么的疏懒与漫不经心,从不曾想过参与到弘时的成长之中,让他从小就能有个平和的心态,而不至于卷入前一段时间的纷争。或许如同弘晖一样,我无法控制生命离去的脚步,但至少不会让胤禛今日,承受丧子之痛的同时,还要承受内心深处的自责。

两个无法彼此慰藉的伤心人,就这样在灯下沉默地坐到了天亮,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时,我看到胤禛憔悴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刀刻斧削般的印记,一夜之间竟似老去十岁。我走到他身边,把他的头拥进我的怀里,轻声说着:“今天歇息一日,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明天再说。”

胤禛的头在我的怀里蹭了蹭,半晌闷闷的声音传出:“我没事,颜儿。今天还有许多事要跟朝臣商议,昨天便耽搁了。你自己好生歇会儿,别再烦心、难过了,要不回头胃又不好受。对弘时,你这个嫡额娘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他的命数如此,我们谁也没有办法。”

扬起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又补了一句,“若是今天歇够了,过去看看齐妃,弘时是她最后的一个儿子了,我——其实,也是对不住她的。”

我点点头,在头额头印上一吻,“我等着你一起用晚膳,得点空闲就自己眯会儿,也聊胜于无。齐妃那边我会去看看的,你自己今天也去看看她。”

胤禛的手紧紧握住我的,他的手冰冷而干燥,带的我也跟着打了一个寒战,他拉起我,把我按在床边坐好,“睡会儿,颜儿,晚上我过来。”

那天与胤禛一起吃过晚饭,他去了齐妃那里,不知道那绝望的母亲的心,他该如何安抚。我一整夜都睡的很不踏实,心中总是反复的想着,还会有多少即将会发生的悲剧,而我又能做些什么,哪怕不能阻止,也要把伤害降到最低。

一月后,正与俄罗斯签定了边境协议的隆科多被召回朝,不几日,王公大臣会议隆科多大罪50款,被胤禛监禁。弘时带给胤禛的伤痛,终于有了一个让他宣泄的出口,那个挑唆弘时一起参与恢复八王议政的舅舅,就这样也退出了历史的政治舞台。

岁末,弘历正式赐婚,大婚的喜庆,终于少许冲淡了笼罩在我和胤禛之间淡淡的愁云,弘历这个孩子真的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天使,从降生到如今,带给我和胤禛的从来都是满足和喜悦。一身喜袍的弘历,像足当年大婚时的胤禛。

而十四,也终于为此回京,赶来参加了十四的婚礼,这是他去守陵四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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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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