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第六回

楚王府世子疑惊变武昌城茂坚审冤案(6)

果然,臬台黄大人的这封奏报,就像是一杆子捅进了马蜂窝,北京变得躁动不堪。

身居北苑的嘉靖皇帝震怒,当天下午,宫里面便传出消息。皇上盛怒之下,将素日用来炼丹的八宝转心丹炉都给踢翻了。

文渊阁中,几名辅臣也聚在一处,一言不发。

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厉害。首辅严嵩闭目养神,似乎已经入定了,而平日里意见相左的夏言,也修起了闭口禅。最终,还是小阁老严世蕃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诸位大臣,此事非同小可,依我看,我们需商议一下,派遣得力的干员,前往武昌,查明此事。依我看,此事要劳烦御史台派遣巡按御史了。”

兵部尚书夏言兼着右都御史的衔,一听到严世蕃在为自己种祸。忙敛了敛衣袖,说道:“小阁老这话错了。此事乃宗室之事,是宗人府应该管辖的。”

严世蕃还想着说什么。他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夏言尝一尝天恩无情的滋味,刚想着再下一次烂药。没想到悠然于物外的严嵩曳着老迈的嗓音说道:“都别争了。这件事皇上自有安排。”

“可是父亲.....”

严嵩冷冷的眼神扫了过来,严世蕃后半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晚上退职,严嵩父子一前一后,坐着八人抬的绿泥官轿,出了东华门,朝着部院街东侧的严府走来,轿子径直抬进了仪门,落轿之后,严世蕃才不解地问道:“父亲,刚刚文渊阁会议,您干吗拦着我?谁都知道,这件事谁碰谁倒霉,为什么我们不把夏言这个老不死的塞进去?”

严嵩看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你啊,兀自聪明伶俐。这件事非同小可,皇上自会斟酌差人去办理。我们在下面吵得不可开交,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父亲,您从前可从来不会这样考虑问题。”

“唉,我们那位只会烧汞炼丹的皇上,心里明白着呢。如果万一哪一天夏言倒了,我们的死期也就快了。世藩,我考考你,你猜皇上会派谁去武昌府呢?”

严世蕃皱了皱眉头,搔着后脑勺想了半晌,说道:“督查院?武昌府臬台?宗人府?”

严嵩只是笑了笑,负着手走进了正房。

一连半个月,西苑还是没有传出任何的动静,人们不禁猜测,莫非皇上护短?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司礼监直接发下了皇上的谕旨,命新晋刑部侍郎喻茂坚南下彻查朱英耀弑父一案。

朝中大臣们的反应,可以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是近些年科考的新官儿,他们只听说过喻茂坚的名号。但谁都没有见过这位大人。而另外一派,则感到唏嘘不已。这么多年来,喻茂坚于狂风巨浪之中岿然不动,圣宠不衰,却偏偏不入朝阁。这件事足以证明皇上对喻茂坚的信任。

当天下午,喻茂坚赴京述职,谁知道陛见就是陛辞了。当天晚上就来到了齐化门码头外,坐上了前往南方的贯穿,随行的还有司礼监太监温祥,驸马邬景和,锦衣卫指挥使袁天章等人。

大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到了金陵,才沿着长江北上,一路上顺顺利利地来到了武昌府。朝廷派来了钦差查案大臣,让武昌府的官员们着实紧张了一番,纷纷到码头迎接,让人意外的是,楚王世子朱英耀也在队列之中。众人簇拥着喻茂坚、邬景和、袁天章三人来到了武昌府臬司衙门。稍作歇息后,喻茂坚便发下了排票,将相关案犯人等带到臬司衙门。可是整整一个下午,臬司的差役却迟迟没有进展,细问才知道,楚王世子虽然被人告发有罪,但是没有皇上圣旨,寻常的皂吏也不敢擅闯。

案犯不到,光靠一纸告发折子,也不能定朱英耀的罪。喻茂坚叫来了臬台吴成定,这臬台却说道:“不知楚王府有命案,只知道楚王朱显榕饮酒暴毙。”

喻茂坚沉下脸说道:“你们可曾查验过尸体?”臬台更加战战兢兢:“楚王毕竟是王室血脉,臬司和布政使虽然有监管之责,但没有明诏,也不敢私自入府查勘,请喻大人明察。”

喻茂坚点了点头,武昌臬司,却也有武昌臬司的难处。此时邬景和摇了摇折扇,笑道:“如今,我算是皇亲,袁将军算是锦衣卫,而喻大人又是奉旨钦差,我们三个去查验,千妥万当。”而袁天章却说道:“甚好、甚好!不怕世子来硬的,有我在,定护得你们周全。”喻茂坚这才安心下来,心中也豁然明亮,原来皇上早就为自己做了筹谋。

三个人在众多的差役簇拥之下,来到了楚王府。这座府邸喻茂坚是来过的,当初嘉靖皇帝南巡,便是在这里陛见的。而邬景和与袁天章却是第一次来到楚王府,站在府门前,望着三盈门房,以及紧闭的朱漆铜钉大门。门前青石雕成的石狮子,都显示着这座王府的底蕴和威严。邬景和摇着纸扇,戏谑道:“都说天下藩王之中,楚王、晋王、蜀王的宅邸最为辉煌,现在看来,果不其然。还真有一方诸侯的意思。”

喻茂坚见这话颇有些刀锋,便拦住了邬景和:“自从七代楚王交出卫队,还算是勤勉踏实。”袁天章自然是先锋官,前去叩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戴着孝帽的门丁,探头探脑地打开了一条门缝,见来人不善,便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您有何公干?”

袁天章笑着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去禀报世子,就说刑部侍郎、当朝驸马还有锦衣卫千户,奉旨来给楚王吊丧来了。”

这小厮忙跑了进去,不一会儿,楚王世子一脸的哀荣,亲自开中门迎接,确是穿着孝服孝帽,好像是刚刚哭灵,眼睛肿得像是核桃一样。世子没有参拜,只是拱手道:“恕告不周,恕告不周。”

喻茂坚等人跨门而入,站在庭前看了看:“世子不必惊慌,本官来,一是为了吊丧,二来是了解些事情,怎么不见王府长史?”

朱英耀的眼神游移了一下:“长史患了风寒,前天就死了。已经着人上报了朝廷,现在已然是下葬了。”喻茂坚点了点头,信步朝着灵棚而来。在王府的正殿前,有几根竹篙搭成了灵棚,两边都是纸幡招展,庭院的红漆木廊以及树木的枝干,都用白布细细的缠了。屋

檐下半尺长的布垂在地面上,一切都很有规制。喻茂坚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出一丝破绽,遂问道:“前日臬司衙门派人来传话,怎么不见世子回应?”朱英耀身子不由自主地一仄:“大人知道,我现在是热孝在身,并不能轻易走动的。”

“楚王是怎么故去的?”喻茂坚的语气很和缓,并没有带丝毫的威压。袁天章却像是天王一样,站在了喻茂坚的身后,颇有气势。朱英耀很快镇定了下来,说道:“说来惭愧,嘉靖二十四年上元节,父王饮酒过度,后又狎妓,死于马上风。”接下来的话,碍难出口。锦衣卫千户袁天章却嘿然一笑:“楚王好艳福啊,我听说楚王宠幸的宫人,便有十几个之多,多是武昌城里行院的头牌,可有此事?”

这句话,正好戳中了朱英耀的痛处,但是朱英耀却没有丝毫的表现,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正是。”

喻茂坚叹了口气,想起了当日在黄鹤楼的所闻所见,楚王荒唐,无出其右。而若真的穷治起来,那么朱英耀弑父坐实,难逃一死。见朱英耀也算是一表人才,心里颇为不舍。

这已经不是喻茂坚第一次感到为难,起初出任臬司巡按的时候,便已经有深深的感触。洪武初年制定的大明律,虽然大方向上没有什么差错,但是在执行起来,确乎有些不符合当今情势的

地方。眼前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想到了这里,喻茂坚咬了咬牙:“楚王府长史上奏朝廷,想必这件事你是知道的,皇上命我等查验,定要查出真相。若是查无实据,也算是还了你的清白,如何?”

朱英耀却跪在了楚王灵柩前放声大哭道:“父王!你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王府长史了,竟然如此诬陷于我!天地良心,我岂能做这样狂悖之事!”朱英耀的哭声撕心裂肺,让人动容,连邬景和也含糊了,难道真的是长史诬告?

可是喻茂坚却心里有了主意,刚刚朱英耀的小动作,彻底出卖了他,便沉着脸:“你说楚王是马上风而死,只消开棺检验,便可知分晓。”

朱英耀却呼的一声从地上蹿了起来,说道:“我父王已经是受辱而死,你们还要侮辱他的尸首吗?大明律里有哪条说可以随便开藩王的棺椁了?”

朱英耀说得在情在理。可是喻茂坚却不软不硬地说道:“你既然知道大明律,那就知道大明律之中亲子弑父是什么罪名。”说罢,看了看踟蹰的锦衣卫千户袁天章,说道:“开棺!”

袁天章奉的旨意是,唯喻茂坚之命是从,于是二话不说,使了个眼色,几个差役上前按住了挣扎发狂的朱英耀,来到楚王灵柩面前,躬身施礼道:“得罪了。”说罢,便用差役带上来的撬棍,狠狠地插进了棺材缝中,用力一压,咯吱一声,棺材被撬开了一道缝。朱英耀已经瘫软在地了。掌管多年臬司衙门的喻茂坚,很快就查出了楚王尸体的端倪,只见天灵盖被钝器击碎,已然是塌了进去。喻茂坚冷冷地扫视着在场的家丁。只见刘金、谢六、孙宝等人像是大白天见到鬼一般,站在远处瑟瑟发抖,喻茂坚道:“拿下!”

楚王世子弑父一案,有了真凭实据。朱英耀颓然坐在堂下,已经没有了刚刚的疯狂,只是一味地说道:“楚王该杀!多行不义必自毙,倘若不是死于我手,也是死于天罡五雷。”

喻茂坚看着已经魔怔的朱英耀:“你因何要做这般大逆之事?”朱英耀双眼通红地盯着喻茂坚,嘿嘿冷笑:“你见过有哪个父亲,骗占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样一个父亲,叫儿子如何行孝?”

喻茂坚叹了口气,在内心深处,他是同情朱英耀的,因为当初在黄鹤楼,便已经有了此事的端倪,况且朱英耀礼仪具在,若不是苦苦相逼,也不至于有今天的事情。更何况,在西北重逢马卿霞,喻茂坚才知道“情”之一字,既可以成就人,也可能毁了一个人。

楚王世子一案当场审结,一干人犯具押解,与喻茂坚,邬景和、袁天章同行进京。这趟差事,来回不到一个月的光景,喻茂坚、邬景和、袁天章在西苑复命。喻茂坚上了一道折子,列举了朱英耀弑父的事实。并且还有刘金、谢六、孙宝等人的供词,一应呈上。作为刑部右侍郎,喻茂坚根据大明律,定朱英耀凌迟,刘金等人弃市。奏折呈给了嘉靖皇帝,嘉靖皇帝坐在纱帐后面,久久地没有出声。这奏折,他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敲了两下磬。王宝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站了出来说道:“邬景和、袁天章退下。”两个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喻茂坚,这才退了下去。

王宝打开了纱帘,嘉靖皇帝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喻茂坚,在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朱英耀情有可原。楚王朱显榕罪有应得。”喻茂坚心里一惊,知道嘉靖皇帝要为朱英耀开脱,叩首说道:“皇上,大明律有明确的记载,亲子弑父,有违纲常,罪置凌迟。”喻茂坚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嘉靖皇帝却加重了语气:“朕也是藩王出身,你要告诉天下人,藩王都是这个德行吗?”

莫大的威严笼罩在了喻茂坚的身上,喻茂坚感觉,一柄钢刀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但是掌管臬司多年,也知道尊重律法的重要,咽了口唾沫说道:“皇上,大明律地位超然,倘若因皇上开恩,而违背了大明律,叫天下如何看皇上?大明律的尊严何在?处置英耀,天下人只会说皇上法外不涉私情,为千古明君!”喻茂坚也陡然提高了嗓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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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台-天下清官喻茂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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