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楔子（1）

()“即便我死了，我最后想念的人，无疑是你。”他窸窸窣窣地从胸口前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块怀表。玻璃面的表壳因为无数次的摩挲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透过玻璃面看着里面那精致细腻的反射着黄昏光线的表针，就犹如睁大眼睛望穿午夜那短暂的暗紫色迷蒙烟云，而看到的那点点璀璨的星光一样。夺目。绚烂。而又那么遥远。外表的镀银制金属表盘泛着一股厚重的光泽，积累着仿佛数个世纪以来的所有时光的沉淀。而现在，它到了他的手里。当父亲将这块怀表交到他的手里时候，已经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只是看着他，眼睛里泛着四周火把那跳跃的光芒。这光芒就像是一条缝隙，悄无声息地从坚实的土地上裂开，然后就再也无法合拢。汩汩的暗红色的鲜血从父亲的手腕处缓慢地流淌到手心，浸没了四分之一的表盘。他从血泊中将怀表拿过来，不小心触动了上面的开关。玻璃盖应声弹起，抖落了上面的血滴。四散而开。火把就在此刻猛然跳跃，剧烈抖动。而就在光影变幻的瞬间，他看到了蒙盖里面镶嵌的那张相片，上面是一个嘴角微微上翘的中年女人。仪态安详。富足。沉着。——这是她的母亲。而现在，相片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同样是一个女人。这是一只怎样的手。顺着手掌的纹理，哔哔剥剥地跳跃出无数细小的角质断层。一道粗大的横纹从大拇指的虎口上方一直横亘到小指的下方。纹理简单且深邃。犹如出生时候的那片荒野和山梁，景象相似这手掌，不见树木和草丛，只有突兀而起的被焚烧过的光秃秃的树干。手掌的底纹如同那荒原一样呈现烧焦之后的黑黄色。所不同的是，在荒原上，除了黑黄色的土地之外，还可以看到缓慢移动的巨大旧式机器人，它们呆滞、胆小。同时，穹顶的天空是那种诡异的紫红色。阳光投射到厚厚云层的上方，然后漫射到地表。整个世界犹如藏在一只灰蒙蒙的巨大野鼠的肚子里。手的模样和精致的怀表形成了强大的反差。他把怀表凑到自己的耳朵边，缓慢地听着——“滴答。滴答。”晶莹作响。错落有致。仿佛时间永远就在这里。无论是神，抑或是人类的和贪婪，都无法将它带走。“倏——”一道细小的空气振颤刹那间鼓动了他的耳膜，激活了随时处于待命状态的听觉神经。他立刻警觉起来，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尖利的光芒，扫视着面前的这片杂草丛生的开阔地带。转瞬间，世界又安静了。静谧的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周围那几百米高的建筑一个一个缄默无语。只是按部就班地把夕阳投射下来的光线切割成一道阴阳分明的界限，一半是耀眼的明亮，一半是刺骨的黑暗。可是，他是如此自信自己的听觉，作为一名三级狩士，听觉自然是非常重要的机能进化。忍受了常人所难以忍受的机能进化过程，他的听觉比普通人要灵敏上五倍。他下意识地抄起了自己的枪。把表层布满细小裂纹的左手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同时在不被觉察的一瞬间打开了一侧的保险栓。“咔哒。”声音熟悉的如同召之即来的老朋友。作为队中唯一的一个左撇子，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枪械进行改造。这让他的枪与别人的很容易就区分开来。上面不仅有被切削打磨过的痕迹，更是在某些部位缠满了白色的绷带。而那些医用绷带的表面因为年代的久远和长时间的摩挲而被镀上了一层油腻闪亮的人体脱落物保护膜。肯定有什么异常。——他的心中坚定地想着。一丝一毫不敢大意地看着四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条大街的尽头，曾经被称为“东方明珠”的那道高高的电视塔顶端，落了一只黑色翅膀红色眼睛的食腐鹰。这种动物自从被那个疯狂时代的基因运动而被制造出来之后，就成了这个世界上能够在高空中飞翔的唯一非人造生物。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之后，那只食腐鹰展开五米长的巨大翅膀，远远地飞走了。同时，它那凄厉的叫声涉过了鳞次栉比的外表爬遍遒劲藤蔓植物的摩天大厦之间的空隙，涉过了这片城市荒野的静谧空间，而远远地投递过来。这声音的确是非常令人恶心和讨厌。——他的心中想着，更加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那道黑洞洞的地下室出口。猩红的旧时代涂鸦随着时光的流失仍旧没有剥落殆尽。它们覆盖了整条街道的一楼墙壁，包括他面前的那道地下室出口处。尽管人口的急剧减少和文明的大倒退让这个时代的人大多成了文盲，可是先知一样的祖父刻苦钻研自学了大量的旧时代的文字，到了他这一辈，能够流传下来的文字只有祖父那一辈的三分之一。长时间艰苦的荒原生活让幸存点的人们的寿命都大为缩短，而祖父还没有将他毕生的所学完全传下去的时候，就在一次与“流浪军团”的战斗中突然牺牲。“反对核武器扩散！”“求求你，不要再军备扩张和军备竞赛了。我想活下去。”“让政客们都去死！！！”在这后面和周围，大大小小地分布着用不同颜色所描画的各种各样形状的头骨。“暴君……帝国的人……”中间的部分因为墙壁外表的脱落和坍塌而无法猜测是什么内容。“该死的居里夫人。该死的爱因斯坦。该死的‘曼哈顿计划’。”对于这句话，他不明白。据他所知，爱因斯坦可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科学家，没有之一。他能够想象得出那群年轻人的暴怒。在那个时代的末期，战争的阴霾逐渐笼罩上每个人的心头——除了一些政客之外。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开始走上街头，抗议、示威、游行，并不可遏止地演变成一场骚乱。街道上开始燃起烈火和浓烟，猩红色的涂鸦在每一面可以够得到的墙壁上爆炸。亢奋的人们被警察驱赶，四散而逃。剩下一片狼藉。尽管前期很漫长，可文明的毁灭仅仅是片刻钟的事。可以想象，当数十万枚百万吨级、千万吨级的核弹头在这颗蓝色星球的上空飞来飞去的时候，当它们落地的瞬间，世界，便崩塌了。这些都是来自于睡前故事。他没有经历过，而讲故事的人也没有经历过。金茂大厦那高大的阴影正好把这条街道精准地分成两半。野草芃芃。中间裸露出沥青路面的地表。这边是一座穹顶坍塌的教堂。钢制的教堂穹顶骨架斜刺着冲向天空。粗大遒劲的攀援植物经过了近百年的生长已经攀附到最高的那道钢制骨架上。他隐藏在藤蔓植物那阔大茂盛的叶子下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眼黑洞洞的枪口。而在切割线的那边，是一个地下通道的出入口。那曾经是一个非常大的地下贸易广场。可以想象在盛世年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次，他冒着巨大的危险走进地下广场。半沉的阶梯一步一步向下。眼角的余光瞥过去，阶梯上到处都是阴沉的暗红色。这些是沉淀了数十年血迹的痕迹。当最后一抹阳光被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群落所掩盖，数以万头的饥饿的夜尸就从无光阴冷的地下室里疯狂地钻出来，到处搜寻可以供其嗜血的猎物。当把猎物拖回这座地下巢穴享用的时候，猎物的鲜血就会浸染这座地下巢穴的唯一出入口。当手电筒的光芒触碰到那近百年来从来没有正常人类进入的地下商城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衣服支架，上面还有价格标签，颜色华丽，款式新颖。而那些死去的人的髑髅甚至还保持着讨价还价的姿势。当他的手触碰到衣服的一瞬间，整件衣服就立刻化为灰烬，在地面上堆积成一片炭灰色的灰尘。他眯起眼睛朝西面看看，血红色的夕阳还剩下半张脸。阴影越来越快地向他靠近，吞噬了远处了一道浅浅的泛着脓绿色彩的水洼，吞噬了三点钟方向的一辆藤蔓从座椅上钻出来的上海大众桑塔纳2000出租车，吞噬了自己的脚，身体的一半，脖子以下，然后是眼睛。“倏——”黑影从前面闪过。这一次，他看清楚了，是翅兔。大战之后，这种不知道是哪个实验室出品的不怕辐射的藤蔓植物成了这个世界的绝对主宰。政客们当然知道，核战之后的世界到处都是原子污染。势均力敌的战争之后，能够尽快从核战的影响中崛起，那自然会成为后时代的霸主。于是，在核战之前，由政府巨额资金秘密支持的基因实验室就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建立起来。而这些基因实验室的科研人员费尽心思地制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抗辐射生物来赢得投资者的好感和青睐，以便能够为自己赢来更加巨额的科研经费。当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经费自然进入了个人的腰包，这些，都是利益关系。至于未来？管他呢，自己活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