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捌

廿捌

少不更事时,他要打江山,他对财富的渴望胜过一切。

不是出身富裕的纨绔子弟,他生长的环境反而是一个家教良好的书香门第,受的教育是金钱万恶。父亲政治系毕业,在东都市有个官职,母亲是个名校毕业的化学家,对化学质变有着痴迷的态度。父亲公务繁忙,应酬交际,他与母亲相处。母亲的性格冷漠,与他讲话时,不拘言笑,语言逻辑严密。童年时候虽缺少温柔的母爱,却也磨练了他冷酷坚强的性格。母亲教育他、辅导他,幼年起便学习钢琴练习围棋,考试从来不拿第二,按母亲的计划他将会顺利成长成一个颇有情操的智者学究。

可是,后来,父亲与一个有妇之夫有染,并为此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最终得罪一个德国工厂大鳄。要知道,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时东都市是德国殖民地,到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有大批滞留东都的德国后裔。他们与上层结交匪浅,黑白通吃。这场风波让父亲身陷政治丑闻,惹来牢狱之灾。母亲郁郁寡欢,不久离世。他为父亲奔波,四处借钱,却始终筹不够钱财。最终,父亲屈死于非命。

钱,很重要。

那年之后,他高中辍学,开始他的商业抱负。

他有一个经营超市的远房叔叔,他求叔叔收养他,开始寄人篱下过上打工仔的生活。每日随叔叔学习进货、归类、售出,一方面根据市民的需要调整价格和物品数量,与同行竞争者一比高下,另一方面还要学会收买销售上家赢得最大利润。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对尔虞我诈无师自通,并且对捕捉商机有着敏锐的眼光。他实属天赋禀异。

因为他精明能干,后来那位叔叔离世,膝下无子便将超市留给了他。当时人们都说他奸诈,早就是看准了叔叔遗产而来的。他也不辩解,他一门心思在赚钱上,超市赚得是小钱,要赚大钱,在地皮。钱财有一些积累之后,他便购买了现今银座的那块地皮,地皮在之后的几年内暴涨,他也身价倍增。聪明如他,深谙官商合作之道,于是三十不到,他便娶了赵委员的女儿赵钧霞。纯属一场互利的联姻。赵委员也是聪明清醒的人,知道唐启孝的谋划也欣赏他的野心。结婚之前,赵委员怕将来女儿利用价值不再的时候会被唐启孝弃如履蔽,于是为了他独生女的后半生幸福,迫使唐启孝签了那份婚前协议。若将来唐启孝单方提出离婚的话,赵钧霞将分得他财产一半。

昨夜大雨,窗外气息湿润。

唐启孝将手中的雪茄在鼻唇间滑动,他至今不后悔当初所做。他娶赵钧霞的事情,在东都也被人非议,说他是“入赘”。唐启孝哼笑出来,他确实是个不择手段不计声望的,因为他知道,金钱就是一切。你看如今,十几年后,还有谁会提起他垂羡叔叔财产、他附凤赵钧霞的往事?没有人再提,因为他长成了这东都商业巨子,结交贵渭,黑白通吃,一如当年的德国工业大鳄。

对于财富,现在他已经满足,尤其是他买下了那德国人的这所房子之后,他甚至有些厌倦如此圆满的生活。了无追求的日子里,总是缺乏激情的。还好,她出现了。

唐启孝回头看床上的离离,她趴在床上,臀部拱起在雪白被单下,四肢懒洋洋的舒展着,皮肤因他昨夜的爱怜而散发出透亮光泽,美轮美奂。

这是他现在追求的。

离离从满脸的头发丝中看手拿雪茄抵着额头的模样,想是他想抽烟,可是因为她睡着,于是放弃了。

“你抽。”

他没有说不,也没有点燃雪茄。只是眼睛看着窗外,忽而说道,“离离,过来看彩虹。”

他身后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她看见一道艳光四射的彩虹。

下过雨了吗?那场雨终于还是下了。睡的太沉她竟然没有听见,再醒来,看见的只剩彩虹。

雨后的清冽空气吹的她稍稍清醒,她裹着床单走到贵妃椅前,他将她拥入怀中。

明亮硕大的彩虹从山后伸出来,向海面渐渐消失。虹光如洗,连接了云山与海岸,云山的白雾消失匿迹,海涛松树尽现一派江山空明,艳潋旖旎。

她在景色中醉了,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梦。

身后的男人挪动了身体,离离发出不满的嘘声,抗议他,手指却突地被他擒住,套入一只璀璨的戒指。

唐启孝端起她的手,亲吻那只戒指,未剃的胡渣挠的她手背酥痒。

他眼睛晶亮,抬头看她,眉心往上折起一道抬头纹,离离轻轻将皱纹抚平了,然后微笑着去看窗外的彩虹。

离离很满意,因为他下决心离婚后,她就可以安排高和动手了。今天几号?不要忘记下月高和出狱的时间。

平静。

离离觉得生活在一种极度平静的状态下,安然无恙的进行着。她开始着手新的画稿,然后很快的深入。在唐启孝一边为离婚事宜与律师们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的生活,相反的,很顺利,很平和。

快乐,果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

她告诉安敏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一年的安排,五张,她要做出五张画,一个系列。

“什么系列呢?”安敏问。

晚上八点钟,她们约在南城的咖啡馆,馆中不定期的播放黑白老电影。

“生命无意义。”她回答。

生命无意义,活着便无需自寻烦恼。她已经做好了两张草图,并黑色水墨绢画出了白描小稿。

“什么时候拿给我看?”安敏问她。

灯光暗了下来,对面的墙上投影出黑白画面,四十年代的电影配乐是这般抑扬顿挫。

离离“嘘”了一声,不再说话。安敏也向后半仰进沙发里开始看电影。

今天她们看的是《美人计》。

1949年,希区柯克和英格丽褒曼。

年轻的英格丽褒曼,高挑的身影、丰盈的头发和饱满的面颊。她在法院审判后出场,开始为了死去的父亲而做间谍,计划用美人计征服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男人。

是巧合吗?是暗示吗?

男主人公出场的那个镜头里,只看见他的背影和对面褒曼的醉眼迷离。那个背影,冷峻、坚硬,离离错觉这是一直一来唐启孝在她心里的影子。那个背影,驾车而逃的冷酷。

电影的最后,在男人发现了女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她在她一直深爱的男朋友帮助下,成功逃离了。

如此相像,这也会是自己的结局吗?

电影结束,咖啡馆的使者来打开她们身边的台灯,安敏才从睡眼惺忪中清醒。

“噢,黑白片还就是闷啊。”她揉着眼睛说。

“那就不要逞能,还约我来看老电影,以为你有多喜欢呢。”

“钧姐推荐嘛,说特别好看。谁知到⋯⋯哎,我应该早知道的,她喜欢的都挺闷的,上回说的《帝梵尼早餐》、喜欢的黑漆漆的家居、还有唐启孝,她喜欢的,都是闷的要命的。”正说着,安敏抬头看见了离离左手上的戒指。

离离假装不在意,照常伸手去拿咖啡杯,不回避。

“不介意?”

离离摇头,“不介意”。

“你们两个相处的还好?我是说和唐启孝。”

“很好。”

“那,这样你是不准备回西京了?在东都定下来。”

“不好说。”

“你导师知道吗?”

“关他什么事。”离离轻啄一口咖啡,后悔着应该叫一杯红茶的,不要晚上睡不着才好,明日还得早起送奥特曼去少年宫。

“日子定了吗?我好准备贺礼。”

离离摇头,说,“他不是还没有离婚嘛。”

“噢,对的。”她咧嘴摇头说,“这事麻烦着呢,他那笔家产,算得清才怪。”

“怎么?”离离注意力重新回来。

“最近连钧姐都很忙,见律师,见会计,开董事会。越想低调越不能,上市公司,离婚会影响股票的。⋯⋯总之,我也说不清啦,唐启孝又是只老狐狸,资产转移这事他也是做的出来的。”

“夫妻一场,他该会善待她才是。”

“咦,”安敏摇摇左手食指,说,“你是第一天认识唐启孝哟,他是个什么人,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说刨出去就刨出去吗?必然会力争更多的产业的。”

离离放弃了换红茶的想法,她不想打断安敏,静静的等待安敏的下文。

“不过,钧姐也不会多要,她一个女人屯大笔财产有什么用,等着通货膨胀贬值吗?还是她背后的那些遗老遗少。当年赵伯伯的手足都在,安插了不少人在唐启孝的公司,老死不离,等的就是分这笔家产呢。”安敏想想又说,“噢,听钧姐说那个姓魏的最狠,前一分钟听了要离婚的消息,下一分钟就去套现手头的股票。听说有上千股,数目不小,肯定会搞得民心不稳。钧姐一直在为这个头疼,她还是为唐启孝着想的。你说的,夫妻一场,这么多年了,还是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夏款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他好。”

“我知道我该表示歉意,可是安敏,我丝毫不。”

安敏抬起头来看离离,昏暗的咖啡馆里,台灯恍惚。

“你爱唐启孝吗?”

离离一愣,然后用左手托腮,戒指上钻石的切面荧荧反光。她昭告似的反问,“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安敏把目光从戒指上移开,说,“除了你儿子,我看不出来你还会爱谁。”

这话这么荒凉,让离离心里头疼。那日晨起的美好突然涌入脑海,“爱”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罢了。

晚上回家后辗转不能入睡。她爬起来索性找一本书阅读,昏黄的台灯低下,雪白的纸页沙沙作响,伴随着疏疏的细小鼾声。

茶几上的那盆白茶,开了,又谢了。花萼上挂着已经发黄干瘪的花瓣,离离顺手揪了下来,扔进花盆里。

她睡不着,她恐慌。因为她感到甜蜜,她不时的想起唐启孝,想起那一夜她熟睡无梦,想起那夜他在她身体里荡漾的快感。她想起他的时候,她竟然笑了出来。

这让她太恐慌了。

手里的书被她翻来覆去,突然看倒一句话: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去的路通过□。

她像是被人一把揭穿了面具似的,失神散在了沙发上。她不甘心的翻开这书的目录,是张爱玲的短篇《色,戒》。是了,是了,又是一出美人计。

为什么会随意看个电影,就看到了《美人计》?为什么半夜随便翻一本书就翻到了《色,戒》?人生是在告诉她什么?

不不。只是自己多想了。是自己原来那种游离着的心,变了。心里会一直在牵挂着,在乎着某件事,于是就会忍不住将这件事跟生活中的其它事情相联系。猜想着这预示着什么,企图看出点儿睨端。

离离卷缩在沙发上,心里突突的跳,她渴望能再好好的睡一觉。却等着天色一点一点变亮,她的双眼依然睁着。面前的挂历上,这月的天数已经用完了。

于是,去浴室洗了把脸。

离离做好了早餐,把洗的干净雪白的衬衫和短裤叠整齐放在奥特曼的床头。然后她穿上帆布球鞋牛仔裤,大约觉得早晨的气温有些低,于是又在外面加了件卡其布风衣。

她出门了。

清晨五点钟时候天色已经发亮,东边的天色出现一抹淡淡的胭脂红。

下小区尚且弥漫在水雾中,前草坪里龙须草柔软纤长的伸着懒腰,黄色的中国月季沾着一层莹莹的水露,笑的娇媚撩人。

离离出了小区,在马路边等了几分钟,才有一辆红色出租车孤零零的驶来。

“碑门。”离离朝司机说道。

“呀,可是很远啊。”

“是,打表,是多少钱都好。”离离笑说。

“好咧。”司机师傅高兴的裂开了嘴。

“空车”字样的指示灯“啪嗒”合上,红色出租车在渚海湾小区前面掉一个头,向着东边驶去。

小区的拐弯处,一直停着的一辆黑色私家车车灯闪烁几下,悄悄的驶出花坛后面的小径,驶上蓝灰色的柏油路,远远的跟上了红色出租车。

两辆车向东行驶,经过市中心的白色圆钟,经过银座商业区的高大厦,经过破败的云山车站,然后向北辙,进了云山。

早晨太阳隐没在山后,云山的水汽尚未褪尽。公路上车辆稀少,淡淡的薄雾中间,两车一红一黑,一前一后的行驶。黑色车子不敢驾驶的太快,以免前面的出租车发现,也怕离的太远跟丢了。就这样忽远忽近,两辆车在云山上行驶了十几公里,离着市区越来越远。山毛榉树越来越茂密,渐渐夹杂了许多苍绿松树。车辆行驶其间,越发不容发现。

突然,红色出租车突然加大油门,越驶越快,一个急转弯消失在拐角处。

黑色车子当下一着急,司机猛的踩下油门向前追去。

绿油油的树影簌簌划过车窗,方向盘猛的左转,绕开树丛,顿时一条笔直大路出现在眼前。

红色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离离倚着车门在等着。

黑色车子始料不及,在离着离离几十米远的地方尖啸一声刹了车。司机身体惯性向前一闪,坐稳以后便后悔不已。

太晚了,被发现了。

远远的,离离裹紧了风衣,朝车子走过来,海风吹着她的头发向后飞扬,干净洁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她俯□来,敲敲玻璃,在空气里闷闷的发出“噌噌”声。

司机硬着头皮摇下了车窗。

“嗨。”她说。

“……”

“贵姓?”

“……王。”

“嗯。你好。”

“您好。”

“我见过你,在杏园老街的超市里。”离离抿抿嘴唇,收起笑容,声音慎重了几分,“我要去见一个朋友,必须要见的人。请回去告诉唐先生,不要跟踪我。否则,我会悔婚。”

离离站直了身子,眼睛盯着司机,伸手打了一个回去的手势。纤长的手指在青翠的树木丛前显得苍白坚定。

黑色车子稍稍犹豫,然后便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的掉了个头,缓慢的朝山下开去。等了一会儿,确定汽车行驶的声音远去消失在公路上了,离离这才回头,重新坐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在早晨八点钟时,准时到达碑门监狱。牛bb小说阅读网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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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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