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结与解(A)

81、结与解(A)

童焱蹲在墙角下,望着天空发呆。

冬日的晴空格外湛蓝,有着不同于其他季节的明亮和干净,毫无一丝杂质,看在已醒悟了自身身份的童焱眼里,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不过,如果不是在这么个地方脱胎换骨的话,她会更高兴一点。

她现在所待的这个地方——极其令人沮丧的,正是她一年前在金墉城里的临时居所——白鹭观。

一样的房舍,一样的院落摆设和白白的高墙,在这个与皇宫差不多历经同样岁月的道观里,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一点上。但是童焱清楚,很多事情已经与当初她住在这里时天差地别:小夭不在了,雷枢不在了,郁元机住进了承明宫,孙夫人也一并搬了过去。现在这个院子只住着她一个人,再加上门外层层把守的禁军——一切都在时刻吊起她对过往磨难记忆的同时,预示着她眼下也同样很不乐观的命运。

“唉”她又叹了一口气,现在这恐怕成了她最常做出的一种反应了。

知道了自己就是姜焱,无形中确实对自己的内心起了一种镇定情绪的作用。以往总愤怒是飞来横祸的一桩桩事情,变成了该落到自己头上的责任;以往时常置身事外的心情,也变成了必需激励自己前进。可知道了自己是姜焱,就同样意味着她的血确确实实就是打开返魂香秘方的钥匙,一点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还有沈昙,起初童焱非常担心沈昙还不知道自己已被擒获,但转念一想,如果郁元机还要收集他的血液,怎么着也会千方百计让他知道的,倒不用怕他不来解救自己,只是……

只是以前被他援救,那时觉得相当理所应得——要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弄到这个世界,怎么会碰上这么多倒霉事?现在呢,反倒是沈昙可以说是被自己牵连,被自己召唤到了这么个倒霉的世界。如此一想,在期待着他能快赶来的时候,内疚和羞愧的心情也不是一般的沉重。

而且还有过去姜焱的那么一档子心思——那个姜焱……那个过去的“姜焱”竟喜欢着沈昙!

这让她本来就已微妙的感情更加微妙了!

她想起了过去沈昙对自己多么客气——当然,那是因为自己是个从未出过七峰山的货真价实的村姑,而且一直以卑微自居。但是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她并不因此觉得那时的沈昙会让现在的自己有什么想法,反倒是觉得现在这个脾气超烂嘴巴超欠性格超别扭的沈昙让她更加心动。

在她忆起了他过去那样以一种恩赐蝼蚁的态度保护着姜焱之后,她才深深觉得现在这个把所有缺陷和弱点都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沈昙更加令人侧目。就是这样一个人,理所当然的享受惯了凡人的顶礼膜拜,却意外的被自己一点也没放在眼里,一边满心不忿一边又处处给她善后,一边死要面子一边又总是默默的吞下暗亏。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想……她确实是……

“唉”晃了晃脑袋,童焱继续用她的小汤勺挖着墙角。

是的,想来想去,这一切其实对此时的情景也没有任何帮助。现在的她,与外界已经全然断绝了消息,除了一个定时前来送食却死活不开口不知是真哑还是假哑的老内侍外,她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人。

好在倘若没事,院外的兵士也绝不会进来打扰她的生活,于是童焱百无聊赖之际,便乘着这种时候,用一把勺子奋力的刨着院墙的墙角。

那么,刨完了墙角干什么呢?就能逃跑了吗?自然是不可能,不过反正没事啊,刨着总比不刨好,还能宣泄一下愁苦的心情。

“嬷嬷!嬷嬷我来啦!”

一声清脆的童声伴随着院门打开的响动直从前院飘到后院,童焱赶忙把挖土的勺子往草丛里一丢,擦了擦手往前院奔去。

之所以说她“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人,那是因为今时今日,还是有她能见到的外人的——那就是这个智障儿童梁松君。

等童焱来到前院,负责给她送饭的内侍已经走进了室内,而梁松君则聒噪的跟在他的后头,或许是他实在不构成威胁,才被默许能趁着太监送饭的时候跟进来而不被阻拦。

“嬷嬷!”梁松君一看见童焱的身影便双眼发亮,他傻笑着一把抱住童焱,就开始手脚并用的往她身上爬。

“哎呀好了好了!殿下你安分一点。”童焱不得不掰开梁松君的小手,让他老实站好,看着他的笑脸,不禁五味杂成。

他似乎对自己还有些印象,不过称呼却从诡异的“娘”变成了依旧诡异的“嬷嬷”,可是在这个正常人的心思全都瞬息万变的地方,只有一个痴儿的心思最为始终如一……想想也真够讽刺的。

“嬷嬷!走,出去!出去!”今天的梁松君似乎特别好动,他一点也不顺从童焱的安排而是扭的如同蚯蚓一般,死活把童焱往门口拉,“走啦,走啦!去玩!”

“哎?等等啊!”童焱慌的扯住梁松君的小手。光天化日在众多守卫的眼皮底下出去玩什么啊?玩命吗!

不过还没等她制止住梁松君的行为,守卫泛着森然光辉的长枪却是一响,挡住了一个来自门外之人,让那人惊异之下吓了一跳,也让院内的童焱大吃一惊。

“……小少爷?”看着全须全尾,只是衣服变华丽了的雷吟,童焱好半天才接受了眼睛所获得的信息。

“小……小焱姐姐?”雷吟明显也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见童焱。他的目光由茫然变的闪烁不定,但最后还是被梁松君的喊叫打断了两人尚各自糊涂的脑子。

“哥哥!哥哥!”梁松君拉着童焱,兴奋的指着雷吟,“哥哥!我们一起去玩!”

哥哥?

童焱看了看梁松君,又端详了一番雷吟,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初见他时总有种脸熟感,原来这两孩子竟然长的还有几成相像。

可是……这又是什么情况?!

“这事说来话长……”雷吟明白童焱**言又止的那一肚子迷惑,笑的颇为苦涩,而拦在他身侧的两名禁卫却是对他躬身行礼,肃穆回道:

“此乃司天台重地,外人不得入内,还请殿□谅。”

“重地?”雷吟有些似懂非懂的看向童焱,那边梁松君却已经急不可耐的又跑过去拉扯雷吟。

“哥哥!来玩!来玩!”

“等等,松君……”

“殿下,不可!”禁卫一看梁松君来拉人,也知道他的疯脾气,当下隔在两个孩子中间,还有一个则出手试图掰开梁松君的小手。

不过在梁松君的脑子里早已不存在规矩的概念了,童焱看他就像当初对付梁龙姬一般,冲着拉他那禁卫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下去,疼的那皮糙肉厚的男人也龇牙咧嘴,却又无论如何不能让雷吟进入禁区。

正这么鸡飞狗跳着,又一个声音翩然而至,却也是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呦,这里这么热闹呢?”随着一口阴阳怪调的语气,连穹站在了白鹭观的门口。

相较于雷吟出现所带来的震惊,童焱看到连穹倒并不怎么吃惊。其实他也是能进入白鹭管的少数人之一,凭借着在太皇太后一事上立下的功劳,他似乎获得了通行大内的特权。

只是如今虽然震惊谈不上,尴尬却是从未减轻。

想当时重逢时,连穹一看见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才让童焱反应过来以前自己还对此人干过接吻的天大糗事。本来在那之后一串串突发事件的冲击下,关于连穹性别所造成的打击早就逐渐被淡忘,现在又见着了这厮——而且还是换回了男装的——那排山倒海的囧感便重新爬上了童焱的心头。

“……连大人啊。”她别扭的看着门口这人,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而连穹对她这复杂的心态似乎毫不在意,仅是惬意的笑了笑,便蹲下了身子,拍了拍梁松君的脑袋。

“怎么?二殿下想让大殿下一起进去玩?”

梁松君也是认识他的,不过仅仅是看着他不动,半晌之后才松开了自己的铁齿铜牙,缓缓点了点头。

“让大殿下进去,有什么事我担待。”连穹便向禁军晃了下挂着的腰牌,那便是保证他可通行大内无阻的特别令牌。

禁卫对于宫里几个特殊人物的地位都是有眼色的,立刻就给连穹和雷吟放行。只不过童焱看着连穹也随着雷吟的后脚一步垮了进来,她苦逼的脸上就更加苦逼了。

两个人一进来,梁松君的注意力就明显被雷吟吸引过去了,大约是年龄相当的原因,他比缠童焱时更紧密的缠着雷吟,雷吟也只好陪着他在院子里玩着很奇怪的游戏。

只剩童焱和连穹坐在室内,童焱望着屋外两个孩子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的连穹,终于还先开口了。

“……连大人,我能问问雷公子的事是怎么回事吗?”她遥指了一下院子里的雷吟,决定还是向连穹发问。纵然这人曾经耍了她,但比起很多人,他也仅仅是耍了她而已。

连穹正好整以暇的端着杯茶自泡自饮,闻言默了一默,又忽然扯起抹让童焱极为熟悉的笑容,“我要是回答的话,姜姑娘给我找点什么乐子啊?”

嘿!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童焱顿时臭着一张脸,想起那最大的一件丢脸事迹,冷哼一声,“要不我再亲连大人一下?”

“好啊好啊!”连穹眉开眼笑的把脸凑了过来,居然还用手戳了戳自己的嘴唇,“除了姜姑娘,还没人亲过我的嘴呢!”

我亲你妹啊!他这副爱接人短的嘴脸看的童焱恨不得找块板砖就朝上面拍上去,终是把她重逢以来的郁卒都发泄了出来。

“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好好一个男人扮女人骗人很好玩吗?你是不是也太无聊了点!”

连穹顿了一顿,他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收敛起了那副笑脸,看起来就有种莫名的沉重。可正在童焱心虚自己是不是说的过分了点的时候,却又见这人大叹了一口气道:“我确实就是很无聊嘛。”

“……”真是败给他了。

“呵呵,好了好了。”连穹见童焱一张脸已僵的像铁板,适时打了个哈哈,“为了庆祝姜姑娘重归金墉城,这次就免费替你解答好了。”

混蛋啊我被逮回来有什么好庆祝的!童焱内心又被刺激的一阵咆哮,耳朵却终是朝连穹的那边竖了起来。

简单来说,这实在是个很老套的故事——皇帝看中了美女,接着霸占了美女,然后美女就生下了一个孩子。

听到最后,童焱只想衷心的说一句:梁崇光他……真是个人渣——当然最后她好歹没有说出来。

不过连穹似乎也明白她的未完之意,含义不明的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连我都没有想到,郁大人竟还能挖出这么一个孩子来。”

十年前雷桓之妻滞留京城的丑闻早已被层出不穷的其它新闻所掩埋,又有谁能想到十年之后,郁元机居然能从遥远的雍州侯府迎回一个孩子,还被帝王承认了名分,加封亲王,这无疑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梁崇光唯一的儿子是个傻子,曾有可能问鼎东宫的梁龙姬也早被宣称死在了流放途中,于是明眼人都纷纷猜测,这个新封的皇子无疑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是怎么就能确定雷公子就是陛下的儿子?”童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怀疑道。据连穹所说,无非也就是按雷吟的出生时间推算很有这种可能,但在这个根本没有亲子鉴定的年代里,仅靠时间推算真能做到万无一失?

最主要的是,雷吟居然是梁崇光的儿子?想一想就觉得心理有疙瘩。

“的确没法保证,不过维护皇室血统是大事,如果真的不是,圣上能甘愿封一个外姓孩子为王吗?”连穹沉思道:“而且雷吟本是雍州侯的儿子,现在他在这里雍州那边却没有任何动作,这难道不说明他们跟圣上之间已达成了某种协议?”

第一个问题,连穹的猜测勉强能说服童焱,但第二个问题她却沉默了,因为她这时才知道,包括连穹这样的人精在内,朝廷里的人似乎都根本不知道雷桓已经身亡!

就算雷枢那边保密做的再好,可那件诱拐事件的主谋不是朝廷的人吗?他们为何也保持沉默?雷枢曾说过,若是雷家没有继承人,则朝廷很可能趁此收回兵权,那朝廷不就更不该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了吗?

不明白啊不明白,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可是童焱暗自苦笑一声,自己又有什么闲暇来思考这事?她自己的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不过没想到大殿下跟你居然认识,看来自姜姑娘离开洪崖山后,还有不少趣闻嘛。”童焱纠结于难题的时候,连穹已经停止了思考,他笑容满面的看着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以后慢慢的把姑娘你的趣事说给我解解闷吧,就当是今天我给姑娘讲故事的报酬吧。”

原来横竖你还是不忘要回报啊!童焱一时气结,冲着连穹站起来的身影吼道:“一回算一回!我讲一件事你也得将一件事!”

“可以啊。”连穹已走到了门外,又转过身来看向童焱。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让他脸上的笑意晦涩不明,“那我以后再来,姜姑娘可别总摆那张臭脸了,我们就算和好了如何?”

谁……谁跟你和好了啊?!

被骗、被耍、被他和郁元机狼狈为奸欺压,一桩桩一件件都还没有忘记,谁要跟这个想不清到底要干吗的古怪家伙和好啊?可是反驳的话到嘴边,童焱却没有把它吐出来。说到底,连穹已是她目前探知外界的仅有渠道了,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把他惹毛。而且……她看着连穹逐渐远去的背影,又莫名的觉得这个骨子里就不肯安分的人,仍然怀抱着最后的一点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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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君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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