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江山犹是昔人非

八十七 江山犹是昔人非

()这头十四风势正足,胤禩却没这个心思去留意他了。自过了新岁之后,惠宁竟又有了身孕。这本是极大的喜事,可是自有孕之后,她本来一贯好了许多的身子却又不大好了。日日恶心不说,连脸色也比以前怀弘旺的时候差了许多,如今想再找靳南前来是不成了。胤禩请回来的太医皆说这是积年操劳所致,没有捷径可寻,只能慢慢调理。只是胤禩瞧着惠宁日渐衰败的脸色时,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之感。

又是一年冬天,额娘,宝珠……都是在冬天走的。

惠宁每每瞧见他担忧的神色之时,总是要强撑着笑道:“可见这孩子顽皮呢,还没出世就这般折腾他额娘,等他生下来,我可定要好好责罚他一番。”

“现下你这么说着,到时候你又哪舍得呢?”胤禩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问道,“可有什么想吃的么?今儿个一天也没见你吃下去什么,如此这般怎么成呢?人家怀了孩子都是胖上几圈儿的,你这可倒好,却瘦了这么些,若是让岳父岳母瞧去,定要说我不知疼人了。”

惠宁闻言掩唇轻笑,眉梢眼角尽是遮不住的疲惫之意,“也不知怎么了,这次实在是觉得难受的很,终日只是乏的厉害。若说吃些什么,却是一口也用不下去,想想也觉得腻味了。”

“总是吃不下东西可怎么好?这请脉的太医一会儿就到了,等他来了我问问他。”

太医确实来得很快,替惠宁把完脉之后又是说了司空见惯的那些话语,然而胤禩今儿个却没直接送他出去,而是拉着他到了一旁的耳房,沉声问道:“大人不妨同我交个底,我福晋这一胎……是不是……不大好?”

宫里头的太医对这些事情一贯都是讳莫如深,只是惠宁的身子由这位王太医照料惯了,胤禩对他又是十分的客气有礼,这王太医倒也不好太过隐瞒。只见他低低叹了口气后沉声道:“回八爷的话,福晋这身子是多年来的心力劳损,五内郁结。再加上早年生大阿哥的时候伤了身子,损了根基,这一胎……微臣说句实在话,并不算好。”

胤禩只觉心中蓦地惊了一下,急问道:“可有危险么?”

“如今福晋被腹中胎儿拖得更是元气大耗,微臣多日来一直想方设法替福晋补身,只是如今人为已尽,唯看天命了。”

胤禩顿觉心中大恸,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心往外死命拉扯着,他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有劳大人了,只是无论这孩子有缘无缘降生世上,大人一定要护的福晋周全,本王必有重谢!”

王大人自然也听过这八王爷和八福晋伉俪情深之事,心下也是颇为感慨,点头道:“王爷客气了,这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只是近日来万万不可让福晋再操心费神了,否则无论于福晋还是胎儿,都毫无裨益。”

胤禩送走太医之后,刚一进屋便瞧见惠宁伏在床头轻呕不止,他连忙走上前去接过帕子为她擦拭嘴角。惠宁见他来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过帕子,轻声道:“如何能让爷做这样的事情呢?我可真是太失礼了些……”

“你我夫妻十载,何必说这样的话呢?”胤禩极是温柔的拿来一旁的茶盏送至她嘴边,笑着说,“当心烫,慢慢的喝。”

惠宁气色虽差,可语气仍是那不改的轻柔,“进府这些年,竟有许多时间是在这病榻上过的,现在这般气色颓唐的丑样子,倒是让爷瞧见了不少。”

“那怕什么呢?等咱们二人都七老八十的时候,谁还要笑话谁丑呢?”

惠宁被他逗得轻轻一笑,摇头道:“爷纵是到了那古稀之年,必定仍是个风流雅士的模样,我却是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不能瞧得着了。”

胤禩听了顿时想起方才太医所言,心里头宛如被凉凉的薄冰轻刺了一下,如斯的寒冷微疼,他皱眉握住惠宁的手轻斥道:“莫要胡说,这才刚出了年呢,快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惠宁微微一笑,颔首道:“是我失言了,方才太医怎么说?可要紧么?”

“太医只说你是太累了,如今双身子便跟比从前损些精神,细细调养便没事了。”胤禩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笑着宽慰惠宁道,“这孩子如今这样能闹腾,可见精神的很,若是个儿子还好些,若是个女儿,可别是个女霸王。”

惠宁哧的笑了一声,“这孩子还没个影子呢,爷竟开始盘算这些了。儿子女儿都好的,只不过我却盼着是个儿子多些。”

众王府中,唯独胤禩膝下只有弘旺这一棵独苗,而这些年来胤禩又不肯再纳新人入府。若是能再多添个儿子,惠宁这底气也稍稍能足些。

胤禩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唯恐她因这事儿又动了心思,连忙温声道:“儿子女儿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咱们还年轻,往后再多生几个也不是难事儿呢。”

惠宁羞赧低头轻笑,胤禩见状借着转身去放茶盏的功夫,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内心的郁结却愈发的难解了。

然而惠宁这头正缠绵病榻,十三府上的福晋魏佳氏却已是到了大限之期,刚入了四月,正值这般风清水暖的时节,原本就清冷衰败的胤祥府上,这下更是一片素裹银白。因着胤祥获罪的缘故,魏佳氏连发丧事宜也不可大办,还是康熙顾念着她父亲魏东亭的情面,这才格外开恩准许在府中设灵堂拜祭。

“八哥,你来了……”

胤禩见到胤祥之时,简直是觉得触目惊心了,眼前这人当真是那个跨马迎风,揽弓射月的胤祥么?不过才数月的光景,他看起来已不仅仅是憔悴而已,眉梢眼角尽是疲累之色,就连斑斑白发都隐隐露于了他的耳畔鬓边。

他才二十二岁啊……

胤禩看着只觉鼻腔一阵发酸,心里头尽是哀戚之意,点了点头轻叹道:“我来送送弟妹,十三弟,弟妹已经仙逝,你千万要节哀顺变才是。”

胤祥连一丝苦笑也发不出来,怔怔的点了点头,从旁取了一炷清香递给胤禩,低声道:“八哥有心了。”

胤禩同魏佳氏连面也未曾见过几次,可是听到胤祥说她知道了丈夫和弟弟的不伦情事之后,却还是能毅然偏帮着二人,心中对这个女子既是感叹,又是有些佩服的。如此这香上的倒也是极为诚心,在此之后胤禩又同胤祥温声道:“你这几日是不是也没好好歇息过?不妨去歇息片刻,若是连你也累垮了,那可怎么好呢?”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额娘、孚若和阿筠……”胤祥深深的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忧色,“他们必定是怪我了,他们都在下头,唯独我一个人在这儿好端端的活着……我这样,可对得起谁呢?”

“胤祥!”胤禩闻言大惊,连忙道,“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真正对不住他们了。这事情还没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皇阿玛那儿我再去替你求求,总会将你放出来的。”

“放出来又如何呢?八哥,那会儿你同我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如今我还哪有青山可寻呢?阿筠这一去,我心里头……全空了。往后这偌大的院子独留我一人,可还有些什么意思呢……”

胤禩见他神色凄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去宽慰他了,二人相对静默许久,忽然听胤祥开口道,“对了八哥,那会儿十四出征之前,曾谴人带了个话过来。”

胤禩心头一紧,急忙问道,“什么话?”

胤祥的神色有些奇异,又仿佛有些迷离,只听他喃喃道:“他说,孚若是让人害死的……还说……”

“说什么?”

“还说……这事儿与四哥,脱不开干系。”

胤禩只觉胸口顿时一窒,过了片刻才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你信了?”

谁知胤祥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十四现在同四哥仿佛已经势如水火,无孔不入。我同八哥说起这话,也是劝八哥定要处处小心才是,免得一步走错,引火烧身。”

听了胤祥这一番话,胤禩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涩,话在嘴边兜转了几圈终是又咽了回去,轻轻吁了口气道:“你这份心意哥哥自然明白,只是若你出了什么事情,可让我们如何心安呢?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八哥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你。”

直到胤禩出门,他瞧着胤祥仍是一副甚为恍惚的模样,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说得再多,胤祥若是自个儿想不透彻,那也是无用。叹了口气便携吕联荣回了府去,只是未作一刻歇息,胤禩便同他吩咐道,“去拿朝服来,递牌子进宫。”

吕联荣瞧瞧外面的日头,刚过了正午,犹豫道:“爷,这会儿进宫去只怕万岁爷正歇着午觉,是不是再等等?”

“让你去拿便去,怎么岁数越大废话倒越多了?”胤禩皱着眉头轻斥了一句,不容分说的命他取来了朝服换上,等入了宫后,梁九功却有些犯难的拦下了胤禩。

“方才万岁爷就说头疼,太医来瞧过刚用了药,这才歇下呢,八爷要不先回?等万岁爷醒了奴才自会禀报的。”

胤禩皱眉道:“这般不凑巧?皇阿玛歇下多久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只是……”梁九功这厢话还没说完,便见里头跑出来个小太监同他恭敬道,“万岁爷醒了,让公公过去呢。”

梁九功颇为惊诧的同胤禩对视一眼,先行侧身入了里间,片刻之后见梁九功出来同胤禩笑道:“万岁爷请八爷进去说话。”

胤禩微微一笑,颔首道:“有劳公公了。”说着便取了个封包悄无声息的塞进了梁九功的手中,对方倒也不多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了起来。

康熙大概刚服了药,一进寝宫中,便觉一股还未散去的苦涩药味扑面袭来。康熙睡了一会儿仿佛精神略有起色,披了件衣裳斜斜的靠坐在圈椅之中,见胤禩来了便点头命他起身,“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胤禩恭恭敬敬的立于一旁,俯首道:“回皇阿玛,儿臣方才刚去了十三弟的府邸,送了送十三弟妹。”

“哦。”康熙闻言点了点头,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定,“他如何了?”

“回皇阿玛,不大好。”

康熙眼眉微挑,扬声道:“不大好?怎么个不好法?”

胤禩低垂着头,缓缓道:“十三弟同儿臣说,这偌大的院落,往后只空余他一人……儿臣瞧着他的模样,当真是憔悴极了,看上去仿佛一下衰老了许多。”

康熙闻言半晌不语,瞧了胤禩片刻方缓缓道:“你对胤祥,倒很是关心在意。”

“胤祥同儿臣乃是兄弟手足,就算他早年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儿臣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不顾……”胤禩的语气放的愈加沉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切之意,“皇阿玛,十三弟已被圈禁了四年之久,便是有什么天大的错处,这惩罚也已经足够严厉了。如今十三弟心死如灰,儿臣实在是担心,怕他一时糊涂……万一……”

康熙静默了片刻,缓缓问道,“你可知,当年东亭身死之前,求了朕一件什么事儿?”

这已是经年的旧事,胤禩哪敢无乱揣测,低头道:“儿臣愚笨,实在不得而知。”

“他求朕,让他以一己之身,保全他儿子的一条性命。”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万分疲累,魏东亭这事乃是他心口的一道疮疤,稍稍一提便让他觉得十分惆怅。“朕还没应下他的话来,他就咽了气驾鹤西去了。魏颙此人,他活在世上一天,便是胤祥的一个极大的污点。朕这件事做的十分对不住东亭,只是帝王之道,许多事情都不能由情而为,你可明白么?”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朕虽有众多的儿子,惟独你这些年来一贯隐忍无争,今天也就是你来替胤祥说情,朕心里头清楚你是真心诚意,而并非另有所图。只是这话往后别再提了,朕自会命人好生伺候他,纵是被圈禁了,他也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不容有失。”

康熙这样不软不硬的将话驳了回来,胤禩也知多说无用,只得依言应了。然而他刚要退下,却听见康熙一阵猛咳,胤禩见状连忙上前,拿过一旁的痰盂递上,又端了茶水在旁候着。康熙漱了口后,淡淡的瞥了一眼胤禩,温声道:“你倒是妥帖。”

胤禩连忙低声道:“不敢受皇阿玛夸奖,不过是儿臣份内之事罢了。”

“这是份内之事,替朕挡剑又是本能之举,你的这一片心意实在是弥足珍贵。”康熙说话间神色放的和蔼了许多,忽然问道,“你觉得,十四如何?”

胤禩心中一惊,沉声道:“十四弟骁勇善战,年少有为,是个极难得的人才。”

“他和胤禛,是否有些嫌隙不快?”

康熙这话问的十分温和,可是听在胤禩耳中却直觉得冷汗连连,“十四弟同四哥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之间起些口舌之争乃是难免之事,只是四哥待人一贯都是极好的,十四弟又是个懂事的,想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儿臣倒也未曾听说呢,皇阿玛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康熙摆摆手皱眉道:“无妨,朕也不过是平白问问罢了,朕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

胤禩退到殿外之后,只觉得仍旧是心有余悸,康熙方才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当真随口一问,抑或又是别有用心?

这位帝王心思如海,自己两世为人,却终究难以揣摩到一分一毫。

待胤禩回府之后,迎面竟瞧见弘晖和弘旺站在院中,胤禩走上去同二人笑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弘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没多一会儿,阿玛,哥哥这两天现在府里头住上两日,可好?”

胤禩素来喜欢弘晖的稳重大方,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这话提的有些突兀,笑问道:“自然是可以,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住了?东西可都打点齐全了么?”

弘晖点头道:“打点好了,府里头的年姨娘有了身孕,却有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格同姨娘这一胎相克,只说过了头三月便无碍,额娘这便让我过来八叔这儿住上两天。”

胤禩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谁寻来的算命先生?这话也能轻信不成?你阿玛怎么说?”

“阿玛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先过来,一会儿阿玛也要过来呢。”弘晖见胤禩神情不快,立刻善解人意的劝慰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的,正好恬儿说遇上个难懂的文章,我同他一处也好探讨探讨。”

“再怎么说,为了避讳一个侧福晋,怎么能让大阿哥出府呢?四嫂这性子也太好了些。”这还没生下来便捧到这个地步,若是来日生下来还不知道宠成这个什么样子。胤禩心里头觉得十分不悦,让二人先回了房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去胤禛的府上。

只是到了夜色低沉的时候,胤禛倒是自个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点半起床上课太苦情了TAT到现在脑子感觉还是懵的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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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峥嵘(八阿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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