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第一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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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惜从来不知道,自己何时竟然也有了玩弄人心的本事。当然,眼下她也没有心情考虑这个问题。在她问完那句话后,她就将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叶文彰的脸上了。

她多希望叶文彰能像以前那样笑她胡思乱想,甚至呵斥她几句也没关系。只可惜,这些都只是妄想。

那个男人在她注视下,久久没有答话,只是一点一点转过来头。

“小惜,你相信我。不管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健康与否,都对我没有影响。等我忙完了手头的事情,一定会解决的,好吗?”

他的声音有一点沙哑,然而却不是刚刚那种染着冲动与情.欲,拨拉得人心痒痒的哑,而是好像磨砂纸与树皮相擦一般,艰涩得叫人牙根发酸。

连惜的目光在一霎那间失去了焦距。

她没有理会他的保证,只是从这段话中提炼出了两个信息。

一:颜可的孩子大概已经被确诊为男孩了。

二:她的孩子很健康,可能都快要临产了?

她垂下头,想笑,但是露在脸上的分明是比哭还难看的怔容。

叶文彰似是心有不忍,伸手抓住她想要安慰,可门外立刻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便传来了莫飞的呼唤:

“叶大哥!你在吗?我有急事!”

莫飞虽然做事跳脱,但是还从来没有跑到卧房叫过人。他这样说,就是真的有急事了。

叶文彰略一忖度,马上分出轻重,在连惜额头上轻吻了一下,说:“我去去就来。”

而连惜也没挽留。走就走,反正现在她也不想见他。

说什么他们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要孩子,真是太可笑了。难道她的孩子是孩子,颜可的孩子就不是了?

也或者,正因为颜可有了男婴,叶家有了后,所以她就没必要怀孕了?

连惜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然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两个女人的身影——叶大夫人和叶二夫人。

历史是否总在重演。

当年叶大夫人稳坐正房位置,得到家里上下一致的尊重,也得到了丈夫的喜爱。可是最后真正继承内宅并受人推崇的,却是那个除了生下一个能干的儿子,对叶家再无贡献的叶二夫人。

如今的颜可,会不会是另一个二夫人?

连惜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哆嗦了一下。

她猛地闭上眼,将自己的脸狠狠地扎进浴缸中,让冰冷的水浸泡她狂躁的大脑。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对颜可起了杀心。

电视剧里那些后宅女人决定对其他威胁到自己的女人出手时,似乎无一例外都会阴狠解气地大笑。但是连惜做不到。

她太平凡也太弱小。想到要结束一个生命,即使是自己的敌人,她第一个念头不是痛快,而是痛苦。也是因为这种几近极致的痛苦,竟让她在一瞬间升起了逃避的**。

水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可连惜却迟迟不肯将头抬起。

一连串的气泡从水里吹起,她紧紧闭着眼,双拳攥到极致,后背绷紧到扭曲。黑色的发丝浮起,妖冶地在水面上舞动,那些气泡就是它的节奏。这一刻,是谁的心在碎裂?

连惜的脸色渐渐泛起青白……

外面猛地传来一片喧闹声,大得连耳朵浸在水里的连惜也无法忽视。也是这声音救了她,她噌地一下从水里浮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声地咳嗽着。

大梦初醒。

自杀原本就是一件极需要勇气的事,更何况是用将自己活活溺死的方式。连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跟入了魔一样。

不战而逃,这就是她的选择吗?

她攥着领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呆呆地看着前方,脸上尽是茫然。

外面的喧闹音慢慢低了,隐隐有谁喊出了叶修泽的名字,紧接着走廊里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过后,房间里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沉重而压抑。

“吱呀”一下过后,门被推开了,一双深棕色的棉质拖鞋出现在视线里,却是叶文彰去而复返。

那个男人也不知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经历过什么,整个人就像一柄被烧灼到了极致的刀,明明已处在爆发的边缘,却又被强行装进了冰封的套子里。

隐忍,是的,就是隐忍。

连惜松开手,手有些想要发抖,她强行忍住了,硬是抬起来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当做完这些后,她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从浴缸里站起来,她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不复开始的冷厉,也没了平时的体贴的关心,有些漠然。这一切,只因为她刚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可叶文彰显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真正看过她。

“小惜,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不过这几天你没事最好不要乱走,否则容易发生误会。”

原来他只是来说这个的?连惜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好。”她乖巧地点点头。

叶文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有些讶异地掀起眼睑,大概没想到她突然“懂事”了,想在她脸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

可是已经太晚了。

现在的连惜,已经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包装好,再无一丝破绽。

叶文彰又看了看她,有些疑虑的样子,可大概真的有要事,在门外又一次催促下,终是转身走了。

浴室里有些冷,连惜抱着肩坐了会儿,才披着浴巾走出去,换好衣服后,拉开卧室的门往外看,却见书房的门紧闭,外面还守了两个保镖一样的人,应该是防着谁偷听。

那又是防着谁呢?

她回身坐回床上,捧起一杯热水,却不喝,只是用它温暖着自己。

叶文彰显然在谋划着什么,又不想让她知道,但是这没关系,她跟叶文彰关心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过,如果她能利用叶文彰忙碌的时期,不动声色地自己除掉颜可,那就再好不过了。

没错,自己。

连惜的眼神又暗了几分,攥住杯子的手指渐渐发白。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嗡嗡嗡——”

房间里蓦地响起一阵电话震动的声音,连惜下意识地从枕头下翻出自己的手机,可屏幕是黑的。

不是她的?

她站起身,跟着声音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沙发上,那里有一件叶文彰的外套。

连惜眼里一闪,弯腰在里面掏了掏,果然有一支手机。

她本来想将电话送到叶文彰手里,可当她注意到上面闪烁的名字时,却又改变了主意。

——主宅。

叶家主宅在香港。在这个时间,会用那边座机打给叶文彰的人能是谁呢?

连惜的眸色更冷,如果你仔细看的话,甚至能在那温婉秀美的脸庞上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狰狞。

她疾步走过去关上卧室门,后背重重地靠上门板,然后咻地按下了了接通键。

“文彰!听我说,你绝对不能杀了修泽!”

连惜愣住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顿时憋在了嘴里。

这个声音……不是叶文彰的母亲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就当妈求你了好不好?!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喂,伯母,是我……”连惜轻声打断。。

“你?!”那边明显愣住了,“文彰呢?叫他来听电话!”

“噢,他好像在书房谈事情。您找他吗?我这就去叫。”连惜说着就转过身。既然不是颜可打来的,那她扣下这个电话也没什么意义。

却不料那边又响起了略显慌张的一声:“等等,你先别叫他!我有话问你!”

连惜疑惑地皱皱眉,复又拿起手机,“您要问什么?”

“他们在谈的事是不是关于叶修泽?”

连惜回想了一下方才走廊里的动静,答道,“好像有提到修泽的名字。”

“那修泽人呢?!有没有被带过去?!”叶母的声音紧张得几乎变了调,尖利刺耳。

连惜忍不住将话筒拿远了一些,“那倒没有。”

“呼……”那边传来长长的松气声,紧接着又是好几声念佛。

连惜心里有事,没心情陪人聊天,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婆婆,当下便问道,“那我现在给您去叫文彰?”

“不用叫他了。”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叶母的声音就恢复了冷静。“现在我找你。”

“我?”连惜愕然。

“对。我要你绕过文彰,帮我打听出修泽的去向。”连惜一听就想拒绝,可叶母却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用冷硬的语气道,“别推辞,我知道你做得到。”

连惜怔了下,片刻过后,扶额笑了出来。

“就算我能做到好了,但我干嘛要帮您做这种事呢?恕我无礼,伯母您到现在也没有承认过我是您的媳妇,我何必为您背叛我的丈夫?”

“那如果我现在就承认你呢?!”她话音未落,叶母就急切地问道。

在连惜的印象之中,叶文彰这位母亲有出家人的超然,却没有出家人的平和。简而言之,就是很自以为是的。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她这种“下人之女”低头,实在是太奇怪了。

看来,叶修泽跟叶文彰的确是闹得水火不容了。不过,这不是她该管的事。

“那也不行。”连惜几乎不用考虑便答道,“即使您是我的婆婆,我肯定还是偏向我的丈夫。”说完,她又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恕我失陪。”

“等等!”对方好像生怕她挂电话,连长辈的风度都顾不得了,厉声喝道,“你要是真的爱文彰,那才该听我的!不然你以为修泽死了,文彰就能好好活着吗?错!结局只能是玉石俱焚!——”

最后几句话她是一口气说出来的,连个停顿都没有,声音嘶哑而凄厉,几近诅咒,好像一道雪白尖刻的电光,狠狠从空中打下来,直要将人的魂魄都劈散,永世不得超生。

连惜被她那好像来自地狱的声音吓住了,更吃惊的却是她话语里的内容。

那个人怎么能这么狠?居然这样说自己的儿子……

连惜沉了沉气,冷着脸,一字一句道,“伯母,你不用在这里吓唬我。就算文彰哥哥真的向叶修泽出手了,我相信他也能全身而退。”

对面传来几声怪异的笑音,明明还算敞亮的房间,连惜却莫名地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叶母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也好像离得很远很远……

“嗯。我知道文彰一直在谋划出国的事情,他想带着你,对吗?你可能觉得,即使修泽真的死了,你们大不了就是提前实行这个计划而已,是不是?”

连惜没应声,在心里答了声是。

那边安静了一下,下一刻,却爆出更尖锐的声音,震得她心惊肉跳!

“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叶家的长房嫡子可以这么轻易得消失吗?!要是文彰真犯了傻,从今而后,他便再不可能踏回国一步!”

“香港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妹妹,还有他的家。但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看到了!”

“从今而后,他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无根无家的流浪汉!一个就算死了,连祖坟都进不了的流浪汉!”

连惜的脸色越来越白。

对面传来的一句一句,咄咄逼人,都似是钢针一般,狠狠钉进她的心里。一字一针,针针见血。

可叶母竟还嫌不够,嫌她不够痛,还在继续!

“啊哈,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这一切正和你意?!你没有了家人,所以也不让文彰有家人,你无家无姓,所以也要文彰陪你作没有根的浮萍?!”

“连惜,你好狠啊你!”

“够了!”连惜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喉中发出一声大吼,狠狠地扫掉了桌上的所有东西,眼眶血红道,“闭嘴!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

一声比一声惨厉,一声比一声尖刻,连会不会被人听到都顾不得了。

叶母不愧是叶家内宅最后的赢家。

攻心为上,她真的拿住了自己的弱点。

母亲死了,又有一个还不如没有的父亲。连惜虽然嘴上没有说,但她自己清楚,自己的心里有一块是空的。

她的世界只有叶文彰。高兴是这个男人,不高兴时也是这个男人。如果跟别人生气,还可以跟叶文彰说说,但如果跟叶文彰发生了摩擦,她就只能将所有的话咽进肚子里。

她啊,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呢……

多么萧条,多么凄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叶文彰步上自己的后尘?

连惜的脑海里越发清晰,再开口时,声音已是无比的平静:“我帮你,明天早上之前,我会告诉你叶修泽的下落。”

对面再次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虽然轻,可还是没有瞒过连惜的耳朵。她禁不住冷笑了一下,真的拿她当冤大头了?

连惜眯了眯眼,继续道,“先别高兴得太早。婆婆,我这样为您分忧,您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叶母的语气骤然警觉,“你要什么?”

“呵呵。”连惜笑笑,“你别紧张,我就想问问颜可怎么样了。”

那边沉默了一下,“她才做过检查。肚子里是个男孩,预产期在两个月后。”

连惜的心中一片冰凉,拖长声音道,“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不光叶母的心提了起来,其实连惜也同样在挣扎。

真的要做吗?一旦踏出了这一步,她就再不能回头了。也许有一天要面对叶文彰的苛责,也许再不能容身于叶家,也许她永远都不会获得叶母的体谅……

即使这些“也许”都不会发生,可是,连惜知道,她将永远没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挣扎一辈子的。

可是,当这口气用完了,说尽了,无法再继续这个单音节了,连惜却觉得,大概自己的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否则,她为什么能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婆婆,我不喜欢那个孩子呢。怎么办?”她叹了口气,声音娇俏柔婉,好像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子在向自己的母亲撒娇要糖果。然而,背后代表的意思,却叫人不寒而栗。

“你、你疯了吗?!”叶母大骇,失声喊道,“那是我的孙子!你怎么能这么……”

最后一句话戛然而止,她好像也意识到,目前需要靠连惜办事,不能撕破脸。

其实,她真的多虑了。此时的连惜,早已不在乎别人骂不骂她心肠狠毒了。甚至,还巴不得有人来骂上几声,朝着那颗冷硬的心狠狠戳几个洞,看看那里还有没有知觉。

“哦?”连惜笑盈盈的,那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甜美。她轻声开口,带着一点委屈:“那您要儿子,还是孙子?”

没有回答。

“儿子,还是孙子?”

依然没人应答。

连惜脸上的笑容淡了,长长地叹了一声,那样捉摸不定,好像若你不仔细听,它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再问最后一次,儿子,还是孙子?”

对面终于传来了一声绝望的哭喊:“儿子,我要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会加快进度~努力朝高.潮冲啊!!!牛bb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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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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