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中

三十五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中

宁婉和上官妍倩相视一眼,均停下脚步。

慕容毓吩咐红绫,“去取出来。”

红绫遵命,跃身于梁上,取下一个装卷轴的长条檀木盒子。他用钥匙打开盒子上的锁,双手捧着里面的卷轴恭敬的呈给慕容毓。

慕容毓的目光停留在宁婉身上,微微一笑,“可否烦劳唐国皇太女殿下亲自帮本王把端康洛水图展开?”

“什么?这就是端康洛水图?”宁婉诧异,人群中也同时爆发出不小的惊呼。

慕容毓颔首,“正是。本王今日签定盟书时就已经命红绫将此图随身携带。方才酒宴之中,红绫将它搁置在大厅悬梁之上,也就不怕会有歹人觊觎争抢。”

红绫不仅剑法独步,轻功也罕见,他敛息低伏几乎发不出一丝声音,更别说酒宴喧闹嘈杂,谁会注意到高粱上有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呢?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宁婉定定心神,虽摸不透慕容毓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她指名道姓叫自己帮她,自己也不能临阵退缩。

呼延扬见宁婉趋步上前,想出言阻止,宁婉适时地回眸,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宁婉走到慕容毓面前,和慕容毓一起展开卷轴。

历经二十几年的纸张已经变黄发脆,摸起来很薄很轻。墨迹斑驳陈旧,上面虽有新的注解,也能看出不同年代明显的层次。

宁婉大致扫了一遍,这幅图自洛水源头至入海,贯穿唐、燕、魏三国,沿岸城镇均有绘制,内容详尽精妙,且配有注释,果如叶慕含霜所言,连人口多寡、军队分布、要道枢纽都详细确凿。

宁婉心中感慨,凭着叶慕含霜的记忆所描绘的地图实在难与原图相较,只可惜时间短暂,此图又太繁杂,自己不会默记之术,根本只是窥豹一斑。

就在宁婉迫切观察洛水图的同时,慕容毓深邃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她开口道:“各位,本王自奔赴泉川,一路上遇到太多的刺杀和血腥。本王不用过多解释,众位也都明白这个中原因。二十几年前,本王找人绘制端康洛水图,目的是用于洛河治理,根本不是用作军事征战。然而时过境迁,世间妄念之人太多,以为得此图便可得天下,所以争抢不休,甚至不惜身首异处。本王对此很是无奈,这幅端康洛水图留存于世,不仅徒增杀戮,且给本王带来了无休无止的烦恼。魏国驿馆门前的三十四具尸体大家都应该有所耳闻,这不是为了抢夺端康洛水图死去的唯一一批人,就好像魏国驿馆门口站笼中的囚犯,还有今天的刺客,他们的心思应该也**不离十。本王不敢说以后不会再有刺客,但是如果没有了洛水图,就应该不会再有无辜的人为此白白送命!本王曾想过要亲手毁去它,却又因为它的价值不忍。今日之事乃是机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本王遭遇行刺,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更坚定了本王要处置这幅图的决心。本王在此请两国皇太女殿下和众位都做个见证。红绫,把蜡烛拿来!”

“是。”红绫奉上蜡烛,人群向洛水图围拢过来,上官妍倩有些着急,“摄政王殿下,如此绝世地图,毁了实在可惜!不如从长计议!”

“是呀,不能毁!绝对不能毁!”很多人一边叫嚷一边想冲上去抢。

红绫宝剑出鞘,剑刃上血迹未干,“谁敢再上前一步,别怪我剑下无情!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凡敢来干涉我家主人的人,杀无赦!”

红绫周身散发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众人被其威慑,叫嚷的声音纷纷停歇,均不敢再上前一步。

慕容毓意味深长地盯着宁婉,“皇太女殿下,您是不是也觉得与其留着这幅图为祸人间,倒不如付之一炬更好?”

“不错!既然摄政王殿下心意已决,就从此断了天下不安分之人的非份之想吧。本宫不会阻拦摄政王殿下的。”谁在此外交场合公然反对慕容毓,就表示谁对争霸天下怀有野心。宁婉令脸部尽量笑得自然从容。烧了也好,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至少不会旁落他人手里,特别是不会被楚玉晶谋得。宁婉伸出一只手,“呼延将军,给本宫也取蜡烛来,本宫帮帮摄政王殿下。”

“唉!既如此,本宫也来帮忙。”上官妍倩出于无奈,与慕容毓、宁婉一人手持一柄蜡烛,丢到卷轴中央。三国掌控实权的人物共同焚毁了端康洛水图,这个结局远远出乎意料。

很快,火苗越燃越大,吞噬了整张地图。在众人的叹息声中,在慕容毓的冷笑声中,在宁婉一眨不眨的注视中,端康洛水图化为灰烬。

“众位,明日围场上见!”慕容毓仰天长笑,似乎心满意足。“本王告辞了。从此之后,本王终于可以解脱了!”……

回到魏国驿馆,余晖领着两名小侍正在慕容毓房门口来回踱步。慕容毓见他面带愁容,与他一并进屋,趁他替自己更衣的时候问道:“怎么,咱们那位皇子殿下还不肯吃饭吗?”

“唉!这几天他总共也没咽下几碗饭去。那天你恐是把他给吓坏了。你也是,他才多大的年纪,不听话就慢慢教导,可你却叫他去看什么杀人的场面。漫说他少不更事,就是咱们这样在刀口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大人看着那么多尸体也心寒,更何况他一个从小被捧在蜜罐儿里的皇子,估摸他连死老鼠也没见过呢。”

慕容毓自返转朝堂之后行事作风愈发狠戾,见不得身边的人有丝毫违逆。余晖劝她不动,口气不无抱怨,更多的则是无奈。

对于魏国驿馆门前的惨剧除了慕容毓可以眉头不皱一下之外,也就剩红绫可以不动声色。余晖自问习武多年仍定力不足,慕容颖轩就更是被当场吓得面无血色,恶心的连肠子都快吐出来。

慕容毓颇有些不以为然,“你就是夫侍之仁。江湖的刀光剑影看似残酷,实则却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快意恩仇。这尚且是他能看得见的血腥。将来他嫁了人,与其他男子共侍一妻,后宫之中隐藏的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场景多了。如今不好好调教调教他,以后他遭受别人的算计,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那也不能这么调教法,所谓物极必反。”余晖叹了口气,“还有两天就要起程回魏国了,你到底有没有想好把他许给谁呀?”

“他还能嫁给谁呀?当世除了贺兰宁婉,他的妻子不作第二人选。”将慕容颖轩许配给宁婉的打算在慕容毓心目中决定已久,只不过第一次把话挑明。

余晖沉吟,“我不是想要反对,我只是觉得这件事的阻力会比我们想象中的大。你看,唐国皇太女不仅已经有了太女君,还有一位十分宠爱的淑君,如今连侧君的位置也满了,难道你想叫堂堂魏国皇子嫁过去做侍君不成?这件事你要一提出来,必然会遭到凤后的反对。况且,颖轩也不会同意呀。颖轩这孩子我也算看着长大的,他性子从小就倔强,要他和亲去做太女君他都不肯,更何况是去做人家的侍夫。”

“那是他幼稚!贺兰宁婉有什么不好?就算给贺兰宁婉做侍君都好过给上官妍倩做太女君。”面对余晖的担心,慕容毓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去告诉咱们的嫡皇子,本王给他两条路,一则是去唐国和亲,另一则就是去金国给金湘王做第三十八位侍君。金湘王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慕容颖轩如果想刚嫁过去就守寡,本王也是不介意的。还有,你告诉他,不要奢望他那位父后再派人来救他。本王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凤虞再敢插手魏国的国事,本王就请皇上废了他将他打入冷宫,看他还敢说三道四的。他这次派人来暗杀本王,本王一定会找他算帐。他是魏国君后,本王可以饶他一命,但是本王会叫红绫给他一个警告,叫他以后安分守己。晖儿,你就照本王的话直说,不用给凤虞留面子。”

“行!我再去劝劝颖轩吧。”余晖没什么把握,但给慕容毓斟了茶后还是离去了。他和慕容毓少说也相处了二十几年,慕容毓的脾气禀性他最了解不过,如今这对姨甥各自较劲,所谓胳膊拗不过大腿,要是逼慕容毓用强,她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余晖不想看到那个鱼死网破的局面,他带着两个小侍走到慕容颖轩居住的院落,房门上了锁,门外有个小侍坐在凳子上看守着。

“皇子殿下有没有再吵闹?饭菜吃了没有?”余晖一天之内已经来了四五趟,小侍起身见礼,“回主子,皇子殿下没有再吵了,但是晚饭也没吃。”

“本君去看看,你们都在外头候着。”余晖掏出贴身的钥匙开了锁,独他一人进屋。屋内点着蜡烛,慕容颖轩静静地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就用被子蒙住头。

余晖坐在床边轻轻推了推他,“你装睡也没用,晖叔叔知道你睡不着。你也别嫌晖叔叔烦你,你王姨的脾气你晓得,她想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她已经为你订了婚事,你一再触怒她,与你自身也没有好处不是?你闹了几天绝食了,方才你王姨听说后又下了狠心,她叫我告诉你……”余晖将慕容毓的意思尽量婉转的告之慕容颖轩,言毕隔着锦被拍拍他的身子,“颖轩,晖叔叔自小就疼你,能眼看着你跳进火坑吗?唐国皇太女的相貌人品都是一流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晖叔叔明天等你的答复。”

余晖说完起身要走,慕容颖轩猛的揭开被子,大叫了一声,“晖叔叔你等等!”

余晖转身望去,慕容颖轩满面泪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吗?你们还给我选择的余地吗?算了,王姨想叫我嫁给那个贺兰宁婉,我不再违背她就是,只不过……”

他顿了顿,余晖追问:“只不过什么?你有任何条件都不妨讲出来。”

“我想亲自见见那位唐国皇太女,你们叫我嫁给她,可我却连她的容貌举止都没见过,我是怎么也不能认同这门婚事的。况且你们把她说的这般好那般好,万一你们哄骗我,岂不是误了我的终身?”慕容颖轩的话也在理,余晖寻思片刻,“这不难,明日围猎,我叫你王姨把你带去,你就可以亲眼目睹唐国皇太女的英姿。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不许耍花样,否则你王姨饶不了你。”

“我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还能耍什么花样?晖叔叔,听说现在外面不安全,你叫王姨派以前那个天龙暗尉保护我吧。还有,我饿,我想吃东西,想吃燕窝粥、八宝糯米团、烤乳鸽、香酥鱼,还有、还有……,总之,我要吃最好的!”慕容颖轩扯着余晖的胳膊来回摇晃着,撅着嘴,撒着娇。

余晖只道他连日来害怕了,也的确想通了,看着他温柔一笑,“好,你且等等,晖叔叔立刻派人去给你做,今晚晖叔叔陪你吃得饱饱的!”

慕容颖轩由余晖陪伴暂且不提,当晚二更,红绫风尘仆仆的回来,给慕容毓见礼后将门关好才禀报说:“主人,蝶影的全尸奴才已经偷出来了。”

“嗯,好好安葬他。至于他在家中的父亲和妹妹,找人给他们送一笔钱,够他们以后衣食无忧即可。”

“主人,您就不怕蝶影的家人会走漏消息吗?”红绫是在离开宴会后得到慕容毓的吩咐时才知道蝶影原来是慕容毓一手安排的。他心里有些遗憾,如果自己能早一点知晓蝶影的身份,或许不会砍断他的胳膊,也不会叫他在临死前那么痛苦。

慕容毓笑得很笃定,“他在两年前就是一个死人。天龙暗尉的后备队和天龙暗尉的人一样,每个人都会将过去隐藏,原先认识他们的人要么都已经死了,要么都认为他们死了。蝶影尚未启用,原本的他两年前就因为杀人罪被斩首,他的家人又怎么会认为他依旧尚在人世呢?”

“哦,怪不得,奴才之前也见过一些天龙暗尉,不过没有见过蝶影。”红绫身为天龙暗尉的一员,他明白慕容毓话里的意思。当初他的族人被江湖人追杀,除了他之外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本王还有一件事要你做。”慕容毓指了指书案上的一坛子酒,“明早之前,你将这坛酒交给伺候皇子的侍从墨黛,并且叫他依计行事,他自会明白你的意思。本王已经派丹蕾去暗中保护皇子,记住,你行事不许被她发现。”丹蕾也是天龙暗尉之一,天龙暗尉有男有女,比如丹蕾就是个女子。

红绫认识丹蕾,也知道丹蕾武功不弱,最擅长双刀,先前曾担任过慕容颖轩的护卫。慕容毓对他招手,“你附耳过来。”红绫依言凑近,慕容毓在他耳畔低语几句,红绫愣了片刻,咬了咬牙,但仍点头,“奴才遵命。”

慕容毓盯紧了红绫,“本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子着想,他年纪小不懂事,从来也疏于教导,屡次违逆本王。但你不同,天龙暗尉要以主人的意愿为意愿,你明白吗?”

“是。奴才明白,奴才不会叫主人失望。”红绫拿了酒坛躬身退了出去。慕容毓揉揉太阳穴,人的确不能有心事,面前奏折堆积如山,她却已经再也没有心思批改。

寂静的夜里众人都已沉沉睡去。慕容颖轩蹑手蹑脚走到窗户根儿下。此时已无人把守,他伸手推了推窗棂,为防止他逃走,窗户仍自外头被钉死了。慕容颖轩算算时辰,计上心来。他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对着屋外故作惊恐地喊道:“来人呀!不好啦!有蛇!有蛇!”

“皇子殿下莫慌!蛇在哪里?”门猛地被撞开,负责保护慕容颖轩安全的天龙暗尉丹蕾持刀闯了进来。慕容颖轩一直躲在门侧,等丹蕾进了门,听到那久违却熟悉的声音,他从背后一把搂住了丹蕾的腰。

“皇子殿下!”丹蕾一惊,却不敢大力挣扎,生怕伤害到慕容颖轩,“快放手,叫别人看到怎么得了?”

“三更半夜的谁会看到?”慕容颖轩搂得更紧了。

丹蕾皱着眉,“你诳我,哪里来的蛇?你分明是引我出来。”

“我要是不这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见我?蕾姐姐,我想做一条蛇,我想缠住你,再也不让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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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点江山君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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