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燕台一去客心惊 下

三十四 燕台一去客心惊 下

“可恶!她根本就是在直白在警告本宫,不要打端康洛水图的主意!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太嚣张了!”回到驿馆的书房,宁婉脸色铁青,啪的一掌击在书案上。

慕容毓行事作风不仅心狠手辣,且咄咄逼人。这样类似寻衅的对话,基本上已经在明确告诉宁婉,你想什么本王都明白,你想从本王手中得到端康洛水图,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关冷烟面带歉疚,对宁婉躬身,“殿下,都怪臣侍无能。臣侍不是那个红绫的对手,叫殿下受辱,臣侍罪该万死!”

他说完要跪,宁婉忙摆手,“不干你的事,你何必动不动就把罪责往身上揽?本宫不恼怒别的,只是觉得那个慕容毓欺人太甚,偏偏咱们又没有好办法。好了,你坐,你身上有伤,别站在这里立规矩了,本宫瞧着心疼。”

宁婉定定心神,走过去亲自扶着关冷烟坐下,并且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他。关冷烟将热茶捧在掌心里,沉默了片刻后仰起头,“殿下先不必着急,凡事可以从长计议的。虽然咱们这次进魏国驿馆没能打探出端康洛水图的下落,而且遇到了阻碍,但臣侍今日也并非一无所获。那位晖君将臣侍让到他居住的后院去上药,和臣侍攀谈的时候,臣侍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叫嚷,说什么绝不当王姨的棋子之类的话。”

“王姨?能喊慕容毓为王姨的,魏国目前就剩下一个人。那声音是男子的吧?”

“嗯,而且听起来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臣侍第一个反应和殿下一样,猜测那人就是当今魏宣王之子慕容颖轩。晖君本来是笑盈盈的,可听到院子里的声音脸色就忽然变了,还急忙匆匆离开,吩咐侍从继续为臣侍上药。臣侍隐约听见那位魏国皇子又说,‘你们把我抓来这么多天,凭什么不叫我回盛昌?我就要回去,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人,更不要背井离乡!你们欺负我,我父后知道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照你所言,慕容毓不仅把慕容颖轩挟持了,还给慕容颖轩定了一门婚事?她想把慕容颖轩嫁离魏国,从而叫凤虞也不能利用这个儿子。”宁婉一时明白了慕容毓把慕容颖轩带在身边的确切缘故。好一个狡猾厉害的镇国摄政王,除了用这名皇子来防备魏国君后凤虞的刺杀,她竟有打算要利用外甥作为和亲的棋子。

不过听关冷烟的描述,这位魏国皇子似乎并不配合。宁婉心思转了转,询问关冷烟,“你可听到晖君是怎么应对的吗?”

关冷烟轻轻摇头,“听不清楚,似乎是劝了几句,但声音压得很低。而且臣侍有直觉,从晖君为臣侍上药的手法来看,晖君也是有武功在身的。慕容毓真是个可怕的对手,她身边的人个个都不简单,而且神秘。臣侍等上好药之后,迫不及待想出去看看,但此时晖君已经进屋,院子里的人也踪迹不见了。”

“这么说你没有见到慕容颖轩本人?”

“是。但臣侍问了上药的侍从院子里究竟为何人,他们说是摄政王的贵客,特别尊贵。”

可能是这些侍从事先被叮嘱过,所以不便直接说出慕容颖轩的身份。宁婉心里已经有了数,关冷烟流露出十足的疑惑,“臣侍左想右想,都猜不出魏国镇国摄政王想把魏国皇子嫁给谁?”

“他是皇子,自然要找身份相当的人来匹配。慕容毓千里迢迢把他带在身边,如果是为了通过此次定盟为他订下婚事,那么他要嫁的人一定在此次定盟之中。”

“要匹配的身份?他是皇子,也只有殿下和燕国皇太女才能……”关冷烟的脸色一时有些讪讪,“这要是和摄政王结了亲家,殿下能有好日子过吗?”

“呵呵呵,你别瞎琢磨。慕容颖轩身为皇嫡子,怎么说也要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夫吧。本宫和四姐都已经娶了正君,而且还是妯娌,纵然再不堪,难道这位摄政王想叫她的外甥做小不成?况且一国皇子的婚事兹事体大,慕容颖轩毕竟是魏国君后凤虞的儿子,慕容毓行事上多少会有几分顾及,不至于胡作非为。怎么,你还不信?”

“不是不信,臣侍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关冷烟垂头笑笑。宁婉见他说话间双颊竟然微红,不禁莞尔,用手指托起他的下巴,“这话有些含酸,莫不是一向善解人意的冷烟也学会了吃醋?”

“殿下……”别看关冷烟平日沉稳淡定,却最受不得宁婉的调笑,脸颊更绯红了。宁婉与他并肩坐了,轻轻搂住他,温言软语地说:“反正今晚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了,计划也取消了,若不是你有伤在身,本宫真想与你泛舟湖上,饮酒赏月,享受一下这难得的独处时光。”

“殿下,外面危险不宜夜出,还是驿馆安全。有沈大将军训练的武士护卫,臣侍才能放心些。臣侍一想到那个红绫,说实话仍心有余悸。”关冷烟目前关注的头等大事就是宁婉的安全。

宁婉唏嘘,“连你都害怕的人,的确很棘手。”

关冷烟叹了口气,“臣侍并不害怕他,却担心他对殿下不利。如果殿下有任何不测,臣侍都无法对太女君殿下和淑君殿下交代,也同样无法对陛下和君后殿下交代。那个红绫的剑气冷酷无情,臣侍自跟随殿下以来与人交手少说也有数百次,但从没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他的剑几乎没有破绽。我娘小时候告诉过我,剑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所以人用剑也受情绪支配,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体现在剑法上,没有任何一种剑法是没有破绽的。天下间最高超的剑法一方面在于剑招的巧妙,可那仅仅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一个最高深的剑客会懂得在用剑时消灭自己的感情,将自己和剑法融为一体,红绫恐怕就是这种高手中的高手。”

“既然你把他说的天上有地下无,那为何他今日伤你还要手下留情?”明明那一剑可以用开刃面,但红绫却瞬间转动了手腕,不然关冷烟一条臂膀可能就此废了。

关冷烟沉吟,“臣侍揣测,今日一切都是魏国镇国摄政王安排的,红绫受命于他,所以……”

“那也不必非要伤害你吧?他可以及时收剑,反正你也已经输了。慕容毓在门内窥测已久,又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等红绫伤了你才出现?她只是为了把本宫请进去教训一番?”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李允昭轻轻叩门,“殿下,魏国驿馆的使臣前来送礼,说是奉了魏国镇国摄政王的谕令,为白天误伤关君殿下一事赔礼道歉。”

“哦,你去请薛凌曦薛大人接待。东西留下,人打发走就是。”根据宁婉近日的观察,这点小事以薛凌曦的能力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果然连一炷香的功夫也不到,薛凌曦前来复命,并呈上了慕容毓派人送来的礼单。

宁婉抬眼扫了扫,多半是金银玉器之物,价值不菲。

薛凌曦将几幅卷轴呈上,“殿下,这是魏使送来的几幅字画,臣拿过来请殿下御览。”

“都是些什么名堂?”宁婉随手拆开一副,是吴曹的《山涧溪水图》,再拆开一副,是冬询子的《端阳宫人赋》,其余三幅有丹青有水墨,虽称不上绝世之作,画者也还算有些名望。

宁婉对关冷烟温柔一笑,“喜欢吗?过来鉴赏鉴赏……”

关冷烟拿过王羲的《骏马图》,“臣侍最喜欢这幅,因为臣侍喜欢万马奔腾的气势,就好像殿下的气势。其余也都还好,殿下知道臣侍不过徒识几个字,这些名家之作叫臣侍品评就糟蹋了。”

“呵呵呵,谁说的,本宫的冷烟能去评论她们的当世之作,是她们的造化。既然你喜欢,就都拿去吧,那些个金银玉器也一并收着。”

“这怎么使得?”宁婉还真是大手笔,除去字画,慕容毓送来的其余礼物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宁婉竟一口气全都赏给了关冷烟。

关冷烟屈膝,“臣侍没能好好保护殿下,殿下不责已属宽宥,臣侍何德何能配得到这些赏赐?”

“本宫愿意都赏给你,本宫就不信,旁人能为此指摘本宫。”宁婉把礼单塞进关冷烟手里,“况且魏国摄政王派人来给你赔不是,送来的礼物不归你归谁?听话,好好收着,将来你遇到难处也总有用得到的地方。”关冷烟跟随宁婉这些年兢兢业业,身无长物,宁婉念他背后没什么门阀撑腰,身边多些黄白之物总可危急关头权宜之用,自然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

李允昭站在薛凌曦身后,微微低着头躬着身,但眼角情不自禁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听说关冷烟虽然位列侧君,却并没有什么可依靠的家世,此等背景与自己何其相似,可见能站在宁婉身边的人也并非都要有好的出身。

他一时浮想联翩,心又向往之。冷不妨宁婉命他,“允昭,你随薛大人去清点礼物,然后送到关君殿下的住处。”

“是。”李允昭一怔,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便躬身退出屋子。美梦被点醒的时候心里有隐隐的失落,李允昭听到屋内宁婉与关冷烟的笑声,猜测今晚宁婉一定会去陪伴关冷烟。

此时,薛凌曦也告退而出。李允昭恭敬的站在石阶下,对薛凌曦福了福身,“薛大人请前面走,奴才跟着您就是。”

“好说,李内侍不必客气。”柔柔的月光投影在李允昭姣好秀美的面容上,薛凌曦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男子,一时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生怕惊吓了李允昭。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薛凌曦举头望明月,忽然书生之气上涌,有感而发的吟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李允昭识字不多,不大明白诗中的本意,却跟着重复了一遍。

薛凌曦看着他笑笑,“对不起,如此月色当空,又有佳人于前,我一时忘形。得罪之处还请你多多包涵。”

“大人客气,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乃是国家栋梁之材。奴才不过一内侍,当不得大人缪赞。”其实薛凌曦长得也很俊美,且书卷气十足,又彬彬有礼的样子,李允昭对她没什么反感。

薛凌曦不苟同于李允昭所说,“你何必妄自菲薄呢?为人或许出身不同,遭遇不同,但惟有真心善心可同。近日族弟来函说在东宫之内多番承蒙你的关照,我还未曾替族弟和薛家谢过。你好人有好报,就算暂居内侍,又有谁能说你将来不会有好的归宿呢?”薛景春承宠,是李允昭去传恩旨,然后等他侍寝完毕又亲自送他回自己的院落。薛景春对李允昭心存几份感激,又加之李允昭是宁婉身边的红人,便来信转告薛凌曦一路之上代薛家道声感谢。

李允昭见薛凌曦话语真诚,对她抿嘴一笑,“承薛大人的贵言,奴才如果能有薛大人说的那一天,一定会登门拜谢教诲。至于奴才给薛承徽的方便请薛大人不用介意,我们做奴才的自然要替殿下和君上小主儿们办事。薛承徽获得殿下的宠幸是他的福分,奴才也只是遵从殿下的吩咐。薛大人想要感谢,应该感谢殿下给了薛承徽这个机会,或许也是薛府祖上庇佑,薛承徽才可以得到殿下的青睐。”

面对这位殿试拔头筹的状元娘子,李允昭一如在宁婉身边伺候时那么恭敬有加。他声音婉转,刻意把话说得文邹邹的。从小到大从他没这般咬文嚼字,却不想这话正对了读书人薛凌曦的脾气。

薛凌曦尚未婚配,在她看来,男子除了美貌便要识大体,端庄贤惠。如今李允昭看似两样俱全,低眉顺眼的样子令她心中怦然一动。

李允昭却尚未察觉她的心思。方才听了她的赞美,只觉得自己和宁婉之间的距离不再那么遥远,或许自己的奢望真的不会只是梦想,薛凌曦的话更加坚定了他要留在宁婉身边的决心。

当晚二更时分,慕容毓房里的灯还亮着。魏国驿馆的院子里充斥着刀剑之声,但也就是仅仅一杯茶的时间,那吵闹的声音便渐渐平息,恢复了深夜应有的寂静。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有侍卫将一具具尸体丢到驿馆门外,并排码放在街上。

其中一个看着另一个问:“这是今晚第几具了?”

“第三十二具了,刚才有两个跑了,但是都受了重伤,估计跑也跑不远,很快就会被追上。”

正说着,红凌一手提着一具尸身丢在这两个侍卫的脚下,“三十四了,其余的喽啰估计都吓跑了,你们把人放好,然后去通知燕国的地方官。”

“是。”两个侍卫奉命去了泉川当地的府衙报案,说魏国驿馆遇袭,泉川的府尹带着衙役和军队赶来的时候已经黎明,整条大街都被血水染成红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三十四条人命,无一例外,见血封喉。红凌单膝跪在慕容毓的房间外,“主人,魏国大内派来的十九人无一漏网,其余江湖人也都已经解决。”

“好,很好,你现在去侧君住处,叫他带皇子去看看街上的场面。”慕容毓放下手里的朱笔,魏国送来的奏折已经批复好。听红凌迟迟没有动静,便沉声,“怎么还不去,磨蹭什么?”

“是,奴才遵命。”红凌起身去找余晖,方才他杀人的时候毫不犹豫,但这个命令叫他心里微微发颤。他感慨,他仍是有弱点的,可他不能有弱点,为了慕容毓,他的剑必须天下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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