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予你最后的决绝

第九十三章 予你最后的决绝

找朱寿下榻的地方几乎不用费力,从他来荆门的那绅都削尖了脑袋想挪窝给这位京城少将军,他现今的所在正是整个荆门最繁华的心脏位置。据说这座几个邻县最豪华的府邸,还是屋主花大价钱孝敬了朱寿随行的内监,才有幸将朱大将军请进去。

资本主义!我看着平日只能远远瞻仰,尽显地主阶级奢靡本色的宅第,狠狠地唾弃了一把,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气势汹汹义正词严,但……

凭借我一身风中凌乱的标准贫农形象,护院毫不客气地将我阻在了门外。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兴师问罪的气势无力地打了个对折。

好在这张漂亮脸蛋还是具有绝对的欺骗性,护院对我的态度并不算恶劣,甚至还怜悯地劝告,“姑娘,你已经是今天第十八个自称认识我家主人的女子了。不是我多嘴,姑娘你天生丽质,何必要钻这牛角尖,一入豪门深似海呀。最重要的是,”他神秘兮兮,“姑娘,看你面善,我就再透漏个秘闻给你。其实你们这些丫头,就算长得再俊再漂亮,也都没戏!”

“为什么?”我期待又崇拜地看着他,决定满足下这个八卦大叔的虚荣心。

“嘿嘿,不懂了吧,我们家啊主人有特别嗜好,他压根不喜欢美人!我听少爷的近身公公说,少爷他就对城郊一个又穷又丑的黄毛丫头情有独钟。其余扑上来的妖蛾子,甭管你是娥下凡还是貂蝉再生,统统的没戏!”

我干笑了一下:话说,那个又穷又丑地黄毛丫头,指的……是谁啊?

“所以姑娘,我劝你还是先行回去吧,别跟这儿傻站着了。”他好心地劝告眼前这个一门心思嫁入豪门的失足少女。

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他微笑一下。表示我傍大款地决心不可动摇。

他认定我冥顽不灵。看我地眼神都多了几分鄙视。

这时。大门内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为一个。慈眉善目。富态毕现。神情施施然。面色较常人苍白些许。正迈着架子十足地官步。边走边同随行地人说着什么。

后面那人一看就是奴才模样。点头哈腰回着话。他们目不斜视。不屑关注我们这些垂手打揖地下等人。

护院忙不迭拖着我退到一旁。我偷偷抬眼。目光扫过为那人时忽觉得有些眼熟。

“事情办得不错。如果这次主子高兴了。少不了你地好处。”为之人慢悠悠说道。他声音尖细。有点像捏着嗓子说出来地。

我心里一动,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刘瑾,这老小子居然是刘瑾!

“多谢公公,没有公公给奴才这个机会,奴才就是再有孝心也无济于事。哼,夏家那小子居然敢和少爷作对,这次只毁了他那张脸蛋算是便宜地,要不是看在他老子还有点油水,非要打得他以后爬着走!”

“行了,别吹嘘了。这几天公子脾气不好,赶明儿再找个时间,我带你在公子面前露露脸。”

“谢谢公公谢谢公公!”

我再也忍不住,甩手挣脱掉护院的禁锢,大步朝两人奔去。

“小姑娘,你不要命啦?”护院在身后压低声音焦急地叫我。

两人现这边地动静,都转头皱眉看向我。

我径直冲到刘瑾以外的另一个中年人面前,直勾勾瞪着他,一字一顿问道,“苏墨衣的伤是你下的黑手?”

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询问地看刘瑾,直至见刘大太监点了头,才敢开口话。

“臭丫头,你是谁啊?”这个狗人终于有机会挺直腰杆了,他厌恶地耸耸鼻子,仿佛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

“夏家少爷,苏墨衣是你派人打伤的?”

“嘿臭丫头,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告儿你,夏家那小白脸就是我打残地,老子还亲手在那小子指骨上踩了几脚!你个小丫头难不成还想把爷怎么着?”

“说对了!”我大声嚷道,提腿冲他的膝盖骨恶狠狠地踹下去。

他立刻惨叫起来,本能地弯下腰想要抱住膝盖。

我毫不客气地在他左脸上又补了一拳,据他不似人类地高分贝惨嚎来看,这一掌应该劈得轻。

“叫你欺负我朋友!”指甲,拳头,膝盖,腿,短短几秒钟内,我用尽自己能想到的全部招数,将一套王八乱打拳耍得行云流水。

刘瑾和护院大叔已经完全看傻了,愣在原地瞠目结舌。

挨揍地靶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捏住了我手腕,红着眼凶狠地骂了句粗口。盛怒之下,他高扬起肥大的肉掌,重重掴在我脸上。

我地半边脸一下没了知觉,眼前金星直冒什么也看不清,身体没能挡住巨大的冲击力,一下跌坐在地。

他扑上前来,抬起脚要踩我。我仰着脸不服输地死死瞪他,心里却着实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

“驾”

我正听天由命地等着接受惩罚,耳边忽然传入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骇人的鞭风,由远至近,一路呼啸而来。

男人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手里的动作顿了顿。

年轻的骑手一马当先,驭着坐骑自滚滚尘土飞扬中越出,他鞭如灵蛟,他衣袂猎猎。座下骏马如受蛊惑,带着主人疯般靠近过来。

男人很快地重新被怒火控制,复又神情狰狞地对准我。

“蠢货!快住手!是我家公子回来了!”

奴才果然是

只这一句,便让所有的动作及情绪戛然而止。

我一惊,抬眼望去,领头那一袭轻装风姿飒爽之人,可不正是小猪?

“哎呀公公,您看公子那是要做什么?”男人的语气忽而惊恐起来。

刘瑾两眼忽而瞪得铜铃,“都是你个蠢货!诶哟公子生气了!快躲快躲!可别射着我,蠢货!”

一人一马片刻已行至百米开外,疾风劲行之际,他果然松了缰绳,反手自身后取出弓箭,对准这里,搭弓拈箭!

两个大男人……一个半男人顿时吓得面如土灰,手忙脚乱地朝左右两边躲避。

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箭离弦而出,夹杂着劲风铮铮射落在男人身前,激起的尘土犹自飞扬。

像横空被无形地剪刀断开,男人所有的动作停下来。我看到他脚边的土壤慢慢被某种液体润湿。

马匹依然肆无忌惮地闯过来,在距离不到三米之时,他腾手猛地拉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抬着前蹄人立而起。在我几乎以为他要从马背上摔落时,骏马嘶叫着转了个九十度的半圈,终于停下前冲地势头,小步在原地踱着。

小猪吁了几声令马匹安静下来,然后利落地自马鞍上翻身下来。

他仍旧风姿不凡,只是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在众人地屏息凝神中,他一步步,如修罗般走至我面前,一动不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能起来吗?”他问,声音较有所不同,多了略略的沙哑和沉静。

我试探地动了一下,他却等不及了,以为我受了重伤,伸过手来拉我。

才一站定,便盯着我细细打量,忽而神色一动,目光落在我左脸,皱眉道,“受伤了?”

我这才感觉出左脸在火辣辣地疼:死男人,力气还真大!

“只是小伤。说这话的时候我应当是条件性地皱了皱眉头,因为我看到小猪的脸色瞬间冷凛下去。他总是这样,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他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到正局促站着的男人身上,雪亮地目光刷一声看到人心里去。

“掌嘴一百……”又喃喃自语般摇摇头,“太少……掌嘴一千。然后砍了。”这话却是冲刘瑾说的。

所有人都在这时候愣住,终于还是刘瑾唯唯诺诺答应着“是”。

“公子饶命公子饶!”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来。

小猪不理。

他见求饶无用,又强硬起来,细长地眼睛里精光闪烁,壮着胆看着小猪,定定道,“公子,您没有权利杀我,哪怕是内阁一品大臣来了,也没有权利草菅人命!”

小猪盯着他看,良久,嘴角忽然露出细细的笑意,“你起来。”

男人不解地起了身。

小猪转身,从马鞍上取下弓箭,递送到男人手里,微笑道,“拿着。”

男人依言做了。

“你看,”小猪人畜无害地笑起来,“你持箭意欲行刺威武大将军,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在场所有人都是明证。”他说完,询问地向四周望去。

看傻眼的众人忙连连点头。

男人手中的弓箭啪地掉落在地上。

小猪过来拉我。

“罪不致死。

”我没动,看了那人一眼,小声说道。

他犹豫了一下,冲我轻笑道,“听你的。”转向刘瑾,淡淡说道,“掌嘴一千,狗命留下。”

我这才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大混混……

他不再理会身后哭天抢地的求饶,欣然领我进府。

“你特地来看我?”他拉我手走在前面,身形轻快,看起来心情极好。

“我……”

“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他不等我说话,停了一下,回过头来笑对我说。

我埋头思索着措辞。

“正好我打了几只山鸡,一会儿叫厨房专程做给你尝尝……她们做得不好,还是我自己亲自来!”他旁若无人地谈笑。

“你会烧菜?”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是啊,”他停下来看我,眉眼带笑,显然对我地惊讶很满意,“你最是嘴馋,每次对着美食,都比对着我感兴趣得多。所以我特地找了全京城最好的厨子,到荆门教我做菜。”

全京城最好地厨子……这家伙把御厨绑来了荆门?

“我叫人带来了几款香料,是自弗朗机辗转进贡到我大明的,据说;入菜式之中有馥郁之香……”

“朱寿。”

“今天本可以猎到头獐子,可惜半道窜出只野鸟惊动了它,不然也不至于用几只山鸡寒掺你。下次……”

“朱寿。”我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他意识到什么,缓缓停了脚步,似是鼓了很大勇气,才转过身来,嘴角笑容牵强,“你有话对我讲?”

“是。”

他静下来,眼里喜悦地光采一点点悄然散尽,他垂眸看我,“我知道,大娘都已同我说清楚了。小织,你说一句,只要你说一句,今后,我便不再缠着你。”

我知道他会错了意,忙解释,“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眼中骤然星芒大盛,焦急道,“这么说你和他……”

我摇摇头,“此事稍后再说,”语气冰凉,“我是说苏墨衣,你把苏墨衣怎么了?”

他困惑不解,“他怎么了?”

我定定看着他,冷笑,“十几个大夫围着抢救两天两夜才捡回他一条性命,至今已是七八日下不得床。如此也

,下手之人竟还残忍毁他容颜。朱大公子,你敢说知道?”

“有这种事?”他错愕。

我更觉得火冒三丈,“但凡与你接触之人,倘若不能蒙得你喜悦,则非死即伤必然遭殃。朱公子,这不正是你地风格吗?”

他摇摇头,眼里有零碎的伤痕,“你这么认定那是我指使?”

“那好,”我正色,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睛,“朱寿,请你认真回答我,苏墨衣地伤,究竟是不是你指使人做地?”

一秒,两秒,三秒……

他静静站着,没有出声。

我听见自己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挣扎缓缓涣散。

“就算不是我主使,”他轻声道,“老刘是我身边的人,他的错,也便是我的错。更何况,那日在酒楼,我见你对那人关心备至,确实嫉恨得几乎失去理智……”

“所以你就要毁了他!就为你那该死地可恶的嫉妒心?”我气得浑身颤抖,甚至来不及细细揣摩他地话。

“抱歉,这件事确是我们的不对。”他垂眼道。

“少恶心!知道吗你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是随随便便踩死只蚂蚁射下只山雀,那是条人命。你以为你权倾天下,就可以轻描淡写一句抱歉,然后漠视掉一条鲜活的性命?我说过的,我承受怎么样的伤害都行都可以!但请别因为我牵累我地朋友和家人!你不守游戏规则朱寿!”

我仍觉得不解气,“是不是你也嫉恨子琛也嫉恨麦戈?是不是如果有你在一天,说不定哪个早上起来,我就得再次面对好朋友的受伤甚至是死亡?”我顿了顿,“说吧,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他困惑地看着我。

“你下一个要对付地人呐,总得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吧。”我讽刺地笑着。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惨不忍睹,“我开始不明白,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地人。”

“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你在我眼里,借着自血脉传承而来的权势,肆意妄为,视人命为草芥。你荒淫,残暴。但如果没有这副皮囊,你就什么也不是!”

话才出口,我们两人都愣住了,周围没有任何声音,稀薄地空气仿佛圈成了一个巨大的回声壁,一下一下地重复着我最后那句话。

如果没有这副皮囊,你就什么也不是。

如果没有这副皮囊,你就什么也不是。

如果没有这副皮囊,你就什么也不是。

……

我手微微抬起,保持着想要掩住嘴的姿势,想向自己证明这句话只是在盛怒下无心说出的,而不是……

“所以,这就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他说道,浑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心里有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不是那样的!但话到嘴边,却是

“是的,一直是这样的人。”

却是一声斩钉截铁的肯定。我轻轻阖了阖眼,想从紊乱的思绪里寻个源头,来解释为什么自己恶毒地给加他如此不遗余力的伤害。

时间静止下来。这天的阳光十分温和,夕阳打在他身上,拢着淡淡的虚影。整个世界仅剩下片绚丽的流光异彩,他的脸成为这片光影下仅剩的死角。

“所以,求求你。”我任由嘴唇在一张一翕,跳出的音符陌生得好似不是从自己口中出的。“求你放手,放过我们。”

良久,“知道吗?凭这几句话,换作是从前的我,会让你死一百次。”

我脑袋嗡嗡响起来,嘴角无意识地勾勒出丝丝冷笑,果然,他同历史上描述得所差无几,自私!残忍!

“可是,我舍不得……怎么舍得?”有某个细细碎碎的声音像从虚空中传过来,似有似无,飘渺空灵。

我如梦初醒,猛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仍旧耐心而宁静地站着。

我轻轻呼了口气,嘲笑起自己的自作多情来,居然听错了?

“那就死吧,”我凛凛冷笑一声,心底的魔鬼张牙舞爪冲就出来,一字一顿说道,“我不怕你,朱、厚、照。”

最后三个字,如同扎入太阳**的钢针般,缓缓从我口中吐出。

他睁大眼睛看我,满脸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我微笑地回看他:是的,我一直知道,可我依旧不惧怕你,依旧不曾对你另眼相看。你在我眼里,有没有多出这个身份,都一样。觉得受伤了被欺骗了?当你用这个引以为豪的身份行使特权时,就该想到,某天它也会让你蒙羞!

“你”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他仍愣愣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出了大门,我才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上来,还来不及思考,手腕一阵剧痛,前进的趋势被逼停下。

我回头恨恨瞪着他,试图将手甩开,“放手!”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眼里像猩红的鲜血散开。

“留下来。”他声音带着像从地狱翻爬而出的低哑,“求你,求你留下来。”却字字是舍尽尊严的哀求。

我怒目瞪他,却捕捉到他满眼碎裂的挣扎和乞求,心突兀地,如掏空般狠狠地绞痛了一下。

“恐怕不行!”

身后,有人声如寒铁。

我还来不及转身,另一只手腕被人紧紧握住,阵阵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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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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