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侯云松听到如此狂悖之语,惊得目瞪口呆,许宁含笑道:「公公不嫌弃,许某也说几句心里话,还望公公勿怪,娘娘如今在宫里,上有太后、官家,外有群臣,皇长子师一事上,只怕她作不了主的,到时候白白让公公忙一场,得不偿失。许某年纪尚轻,学问也不过是微学末进,实当不得皇后娘娘厚爱。」

侯云松哑然,心知许宁说的话倒是实在话,不免有些怅然。

许宁笑道:「公公莫要嫌许某交浅言深,我也是真心替公公着想,娘娘一贯是要做个贤德人的,若是如今作不了主,还非要强出头推出人来,到时候倒要让侯公公无端遭人怨恨,倒不如韬光养晦的好,如今太后曾垂帘听政过,朝中也颇有几位大人信服她,也还年轻得很,只怕皇后娘娘要熬到皇长子出头也不知是什麽时候。

我劝公公还是多想些法子领些有进项的差使,为行玉积些家私倒是真的,犯不着去搅和这些事,与人争这肥肉吃。」

侯云松沉吟许久,才拱手对许宁道:「许学士一言惊醒梦中人,实乃金玉良言,侯某感激不尽,今日夜深,不敢再扰,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请教,小侄还请多多照应。」

许宁含笑道:「只求公公不嫌许某妄言便好,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不得不稳妥起见,还望公公海涵。」

这句话俨然将侯云松当成一样都是为孩子着急的亲长,说得侯云松心里极为熨贴,宦官心中大多自卑於没有後代,他这些日子办了过继的大事,侄儿待他也算得上亲昵,未来却仍是觉得空落落的并没有着落。

然而今日这事一出,虽然侄儿受了伤,却意外结交了一名文臣,虽然笼络不成,却难得坦诚相待,对侄子更是颇为上心,他彷佛感觉到了侄子的前程光明一片,而自己年老也算有依有後,於是与许宁拱手道别,各有心肠。

晚间荪哥儿一直睡不安稳,唐宝如抱着他与许宁在大床睡,淼淼其实也吓到了,只是她到底年纪长一岁多,又已略略懂事,在小荷的轻声诱哄中睡了。

许宁回屋的时候,荪哥儿已睡着,手紧紧搂着唐宝如的手臂,缩在唐宝如怀里鼻息轻浅。许宁看到唐宝如面色憔悴,显然也累得够呛,柔声道:「累坏你了吧?快歇下吧。」

唐宝如低声道:「没事,今儿也是吓着了,荪哥儿刚才还嚷嚷着要找乳母。」

许宁面色寒了下,沉声道:「这乳母等她伤好後还是赏些银子让她回乡吧,太不稳重了些,我後来问过了,她自己不慎重,擦了新买的香蜜,却引来了蜂子追她。」他们夫妻二人平日一贯不和下人、仆妇计较,颇为优容,此次受了这般大惊,很难不迁怒。

唐宝如默默抚摸着荪哥儿,没有反对。

许宁轻声道:「心里难受?」

唐宝如叹了口气道:「我不明白,一个能奋不顾身,路见不平,施以援手的人,是如何会变成前世那样的恶霸纨裤。」

许宁冷笑了声,却没和唐宝如说什麽,只道:「他既然救了荪哥儿,我也不会无端和他过不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是若是他有什麽非分之想,那我可不会和他客气。」

唐宝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事重重。许宁柔声道:「你莫要觉得困扰,他在外院住着,你若是不想见他,只要打点好饮食起居便好了,我将他放在裴瑄那院里自有安排,既然机缘巧合,之前的计划便要改一改,你只管和从前一般教养孩子便好。」一边心里又有些微酸。

唐宝如轻轻嗯了一声,闭了眼睛,长发长长披着,脸色有些苍白荏弱,她一贯好强,难得出现这样的软弱之态。许宁解衣上了床,倚在她身边,伸手轻轻将她和孩子都拥着,低声道:「不要再想前世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你看如今孩子也没事,他也没机会对你做出前世那些事情了。」

唐宝如有些茫然道:「我只是在想,前世我该不会杀错人了吧。」

许宁脸色一正,「前世事前世已了,就算杀错你也已偿命,正所谓恶因自然有恶果,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总和他看上你有关,性恶的人绝不会只做一次恶,我们只冷眼看着好了,若是他那伯父做的,我也有办法整治。」

唐宝如闭了眼睛,明明困倦得很,却睡不着,许宁看她如此,抱紧她,她闻着许宁身上淡淡的香味,终於觉得有些安心下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唐宝如起身,精心做了玫瑰蒸饼、鱼肉粥和鸡茸汤包,因着淼淼和荪哥儿长牙齿,唐宝如这些日子很少做甜点,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唐宝如切着那玫瑰色半透明的美味蒸糕,口水滴答,却一人只能拿了一小片,眼泪汪汪地看着唐宝如将点心全都端走,亲自送去前院。

连许宁都不由有些醋,抱怨道:「那鸡茸汤包我也喜欢吃。」

唐宝如白了他一眼,「不好做,只做了一笼,先给侯小公子吃了,等你散朝回来就有得吃了。」

许宁顿时感觉到了地位的严重下降,落寞地上朝去了。

散朝回来,许宁回屋换了衣服,问丫鬟,「你们夫人呢?」

他们这次进京又重新买了几个丫鬟,一个绿蕉、一个青柳,是在屋里伺候的。名唤绿蕉的慌忙回道:「夫人带了大小姐、少爷在前头,与裴大人、侯小公子说是打榆钱下来吃呢。」

许宁换了便服便往前院去,果然远远看到裴瑄站在树顶,身姿如枪,一只手提刀,却并没有在打榆钱,待到走近了抬头,看到许久不见的唐远着一身短打在上头提了个筐儿在扯榆钱,两个孩子在下头又笑又叫,指着树上要摘这摘那,唐远便扯了榆钱往下扔,荪哥儿与淼淼屁颠屁颠地到处跑着捡,荪哥儿看上去彷佛已忘了昨天受的大惊了。

唐宝如则与侯行玉坐在一旁长椅上,唐宝如的膝上有着几串榆钱,两人之间距离离得还算远,总算没让许宁再次吃老醋。

裴瑄远远看到许宁进来笑道:「许大人来了。」

淼淼平日里最是黏她爹的,白嫩手里捏着几串榆钱飞扑过来。许宁一把抱起她来笑道:「怎麽想到要吃榆钱了?」

唐宝如笑道:「也是今儿和侯小公子聊天,他说到这树上的榆钱结得好,不吃挺可惜的,我想着横竖闲着,不若做一些来大家吃个新鲜,也是许久没做这个了。」

侯行玉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道:「我也是随口说的,我小时候家贫,一到开春便摘野荠菜、扯榆钱、拔甜草根、捋椿芽,四处找口粮,这东西算是难得还能吃过入口的,想来许大人是不稀罕这样贱物的……」

许宁道:「任它什麽贱物到拙荆手里,那也能做成美味佳肴。」

唐宝如脸一红,「这东西不管怎麽做也无非是和着玉米面蒸上或是裹了鸡蛋面粉油炸,要嘛便做成馅饼,还能做出什麽花儿来。」

许宁在外人面前一贯庄重肃然的,今日却彷佛忽然轻浮起来,「娘子做的那自然都是好的。」

唐宝如被许宁的厚脸皮惊呆了,心知肚明这是又吃起陈年老醋来,便拿了那筐子榆钱起来道:「我先去做些吃食,你带着孩子玩吧。」说罢便去厨房。

许宁自觉胜利,志满意得,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与唐远说话,「便是要考武举人,也是要读书的,我托人让你进太学如何?」

唐远有些迟疑道:「听说那里头不少官宦子弟,我不想去,还是就在外头就学好了,我学问上并不大长进,进去要被人笑。」

许宁笑了声,「谁笑你,你就打他。」

唐远睁大眼睛,裴瑄在一旁放声大笑。

侯行玉怯怯道:「伯父也让我入太学读书,我也有些怕,伯父还是坚持。」他虽然对伯父亲近,却也知道伯父被人看不起,自己以宦官养子的身分进去就学,只怕要被人看低,心中十分害怕,又不敢推却伯父的好意,如今受伤了能不进学,正松了一口气。

唐远被许宁开导,原也不是个拘泥怕事的人,便笑道:「不若侯小公子与我一同入学,也算有个伴儿。」

侯行玉没想到唐远会邀他,有些结巴道:「真、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一边又有些迟疑,恐怕唐远不知道自己的身分,犹犹豫豫道:「我伯父的身分……你和我一起,怕被人耻笑。」

唐远满不在意道:「没听我姊夫说的吗,谁笑我们,我们就打他。」

侯行玉抿了嘴也笑了。

几个人说得正开心,却看到有仆妇进来通报道:「外头有侯姓夫妇带着孩子,说是侯小公子的生身爹娘,接了信知道他受伤了,特来探望。」

侯行玉啊了一声道:「大概是我伯父通知了我爹娘。」眼里不由有了点期盼之意。

许宁便道:「请他们进来吧。」一边又对侯行玉道:「论理你家里的事我不该置喙,只是我看你嗣父既然待你甚好,又已过继了,你该改口就要改口,他不勉强你改口是为你好,你若有心报他待你的恩情,就该早日定下名分,你生身爹娘既已将你出继,你合该唤他们叔叔、婶婶,既然读圣贤书,这礼上便莫要给人留下话柄了。」

侯行玉有些呐呐道:「我知道了,您说得是,就是一下子改口不过来,伯父……爹也不勉强,也就含糊着过了。」

许宁心内却有所触动,自感身世,起了身唤仆妇来将淼淼和荪哥儿两个孩子带下去,准备见一见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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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从夫愿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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