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论道】

第七十九章:【论道】

五年前那晚,昭清从朱雀总殿归来,落枫将荟松成魔前的遗笔交付于她。师父成魔的事实尘封已久,如今突然提及,莫说是昭清,就连落枫也一时难以平静。

当时的情形前文已有叙述,但是在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人窃闻到这等宗门绝密,而此人便是岩宕无疑。因岩宕每日戌时一刻都要向昭清汇报宗门事务,二人便在飞柳宫正殿会面,若无特殊成因,天天如此。

这日天色渐黑,岩宕便往飞柳宫寻昭清不见,他自知昭清若不在此,必定在柳堤流连。因此动身前往柳堤,却正见昭清与落枫月下共话。

说起来,岩宕内心爱慕昭清已久,这些年来一直默默在她身侧效劳出力,为的也正是能时时相伴其左右,虽限于特殊身份,他也自得其乐。便是如此终其一生,也未尝不是幸事。不过,落枫的出现,让他常常心怀落寞,惆怅万分。作为昭清身边最近之人,公私等事,自然最是明白。深知昭清落枫相互仰慕的岩宕,常独自借酒浇愁。酒气浓厚惯了,昭清自然省的,也常厉声责备于他。不过昭清虽善解人意,但岩宕却将内心尘封得更紧,无论何时何地,时时刻刻皆言行谨慎,并不曾让大师姐看破心事,因此昭清也不知对方醉酒事出于己。

“我岩宕当初因大师姐而罢却师门修行,随她来柳丛宗掌管宗门杂务,修真之意也因她比少年时看淡许多,只求此生此世能侍奉大师姐,至死无憾。可是,落枫啊,你却更比我幸运,既能得她的心,又能得她的人,倘若哪日大师姐随你浪迹天涯去了,岩宕又该何去何从?”

“我岩宕本非小肚鸡肠之辈,又不是容你不得,反倒因你能中大师姐的意,对你倍加关照。若是你能似我一般留在柳丛宗一生一世,便是你二人结为伉俪,我岩宕也绝不言半句不痛快。可你秉性放荡不羁,散漫惯了,他日你当真要带着她走,为免日后独自悔恨,度日如年,我也只好做一回小人,从中作梗了。”

又见二人相聚柳堤,漫步赏月,岩宕心中自然思绪万千,若有所失。本欲下山寻酒解闷,却忽觉一人拍他肩膀。猛然回之际,正见一人,姣好的容颜,淡雅雅的眉,清冷冷的眼,挺秀鼻尖下一张芬芳月儿嘴,若是再配上嘴角下一粒细痣,倒真像了另一个昭清。此人正是渐有修为的沾花。

岩宕除了容易迷惑于她的容貌,本对沾花并未有丝毫兴致,因此并不理会她,只转身便去。他这一番举动本还来不及去掩饰,因叫沾花起疑。

沾花只心思道:“五师兄修为较我高深许多,若在寻常时节,我在他身后岂能不知,只为何刚才叫我拍肩方才猛然醒悟?若我是他的对头,他岂不就此断命?这其中必有古怪。”

她本就是个精细人,只是内心自卑心结未解,潜力未掘罢了,岩宕不经掩饰的急急而去,自然让她惊异。不过尽管如此,她也并未过于在意,只道众师兄姐对昭清口称师姐,实则如同师父,因此敬畏大师姐更比敬畏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师兄也不例外,想必是担心大师姐知道他举止蹊跷,受其责骂,故才惊惶失措罢了。

倘若这个沾花对诸事兴致索然,一意修行的话,便也不再有下面的情况生。可她偏偏又好奇心重,破天荒见到平素行事干练,为人深沉的岩宕如同做贼般狼狈而去,她便在心里记下,以便日后时常观测。当然,这个习惯也是因为昭清的教导而养成。

当夜,昭清因为逼问落枫关于师父成魔的内幕,二人又单独相处于折柳堂碰巧沾花寻昭清不见,望见折柳堂内灯火通明,好奇之下前来观望。却又碰到了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在外探望,她虽然不断定就是岩宕,但背影依稀熟悉,更让她觉得惊异。不过,因为昭清有言在先,让她凡事先自斟酌,再行相告,因此她又先未将此事告知大师姐,而想自己将这一异象查实。

“刚刚那个影子……好生熟悉……自然是本门中人不可,可为什么……”

她正要四处寻探,却忽觉嘴被捂紧,就似被人挟持。那人将她嘴巴紧紧捂住,御空飞去。在空中十数丈后,她才轻松了些,转眼一看,那人便是岩宕。

“五师兄……”

岩宕冷声问道:“刚才在窗外鬼鬼祟祟的是谁?”

“我……我不知道……”

“说,到底是谁。”岩宕丝毫不信她的言语。

“我真不晓得……”

岩宕的语气松了一些:“也许你以后会记起来。”

“我……我……”

岩宕又问道:“他像谁?”

“像……像……五师兄你。”沾花说完,随即就后悔了,她此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并开始害怕起来……

“不错。”岩宕将法剑驾驭得飞快,转眼已经飞出了柳丛宗数里之遥。岩宕接着说道:“那我再问你,这件事你能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么?”

“能,只是我怕管不住嘴……”沾花胆战心惊地答道。

“你倒是老实。”岩宕再念了一遍咒语,乘着飞剑径直滑入已有一些人家的问柳镇,在一处偏僻地方落地,将沾花松开,并以背相对:“我平素谨言慎行,没想到竟然叫你撞破。你给我记住,今晚的事若是抖露到大师姐耳中,小心你的性命。”

沾花闻言大惊失色,一时惊怔得说不出话。过了良久,方才猛然顿:“是,是……”

岩宕转过身,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略带一丝僵硬和冷漠:“不是我要杀你,而是大师姐肯定饶不了我,我自然也饶不了你。”

“究竟是什么事这般利害?”

“你还问。”岩宕气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他又再度恢复平静,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既然被你碰上了,那我倒也想找个人说会话,你要是乐意,便在这里等着我。”

“是。”她此刻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岩宕入了一户人家,有自家酿的好酒,他也常常去买,因此和那家人也熟络了。虽说修道之人提倡清心寡欲,但也非严禁。若偶尔过口,也不算坏了门规。因此柳丛宗也未下达周遭村野贩夫不得售酒的禁令,自然能够买来。

岩宕打了两斤酒,用葫芦装满,当晚便和沾花互饮而醉。

岩宕感叹道:“这么多年来,五师兄在柳丛宗侍奉大师姐,虽然平素言语不多,为人冷淡刻板,但也算自得其乐。不过近来常借酒浇愁,心灰意冷,想来是无人倾吐,更添愁意。也罢,既然你这笨姑娘撞上了,便陪我喝几口,来。”说完,便将酒葫芦递给她。

哪想那沾花表面看起来有些呆滞,但喝起酒来,却是咕噜咕噜一通猛灌。一口便喝了大半葫芦下肚,末了,涨着通红的脸,开口便说道:“好辣。”

那岩宕未想她还有如此趣味,不觉也笑了起来。趁着酒兴,他便将这些年来所受的抑郁尽数向她倾吐,话也越说越多。不过虽然是言多必失,但吐出来果真是一身轻松,闷在胸中的压力也悉数释放。他所谈及的,自然是他个人的私事,也包括对大师姐的爱慕之情,以及隐隐约约对落枫的醋意。但是对于之前他在折柳堂窃闻到的消息,也就是他那位并未相见,但却因昭清而遥尊为师的荟松师父成魔的事,他始终只字未提。他深知即使自己对大师姐有意的谣言经过沾花的嘴巴传遍整个柳丛宗,也并无多大干系,至多自觉尴尬而已。但若是荟松师父成魔的消息走漏,那么不仅事关柳丛宗宗门的弟子的心境,就连整个阴阳观也会卷起一番波澜。

此外,他将自己对昭清的情愫这个秘密向沾花披露,也是因为他知道她是个好奇心重的女子。为了防止她跳开自己的个人私情而向这个宗门绝密打探,若是真让她顺藤摸到瓜,后果还真是不可小觑。而这样一来,受到自己要挟而害怕的沾花,也会听到这个秘密后而释怀。至于荟松师父的事,她自然也不会想要另行打探。

“既让胸中烦闷得以倾吐,又弥补了先前言行失当,还让她能不再深究,真可谓一举三得。也罢,事已至此,这个结果已十分好了。”

虽然岩宕自觉此事已得以善终,但之后生的一切,却比他之前所担心的更为严重,直至昭清成魔,而他和其余师弟妹皆也因此而枉送了性命。

深夜,岩宕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沾花背回了她的住所。因为沾花受到昭清的随从安置,因此也不和其他师姐妹同宿,而是单门独户。岩宕本将沾花安置在榻,正待离去。不想那女子却从后牵住他的手,喃喃说道:“众多师兄弟都说我像一团麻花,是大师姐的陪衬,只有……只有落枫和五师兄不嫌我,我……”

“五师兄,我便真那般……那般遭人嫌弃么?”

岩宕微微一笑,又坐回床前,说道:“休要听扇茗那厮恶语,你本是个妙曼姑娘,岂能因人中伤便这般自弃?”

“师兄当真不嫌我么?”

岩宕不禁好笑,只道:“我若嫌你,便不会同你喝酒消愁了。”

他话音未落,便叫沾花双手勒住脖子,一阵亲吻。此时的岩宕如同五雷轰顶,八卦锢神,一时之间,也不省得如何是好,只叫那女子越放肆起来。

沾花又低声吟道:“五师兄若不嫌我,便将,将那我……”

岩宕毕竟只有三分醉意,又兼修为高深,虽被她这么一番撩拨,也还有几分意志。当下紧忙将她推倒在枕头边上,立起身来说道:“你喝醉了,休要如此胡为。”又正要出走之际,忽闻沾花伤心啜泣不已。

但听那女子且泪且说:“我没醉,我方才不过……不过是装醉而已。你向我倾吐不快,自是心境开朗,可你又何曾听过沾花内心凄惶?”

岩宕闻言,心想也是,也不忍如此伤她,便复坐下。不过这回他早有防备,只正襟危坐,直腰竖背,无形中便将淫亵之意拒之千里。岩宕说道:“既然如此,你有话便说与师兄听闻,若是师兄能有所助益,自然不会推脱。”

沾花道:“我自始至终,便不曾想过要得道成仙,凡人自有凡人的兴致,生老病死也属自然之道,这般刻意追逐修为,反倒如同邪欲一般。”

岩宕闻言,缓缓颌道:“不错,你虽然入门不过数载,能有此等心境,已十分难得。所言之理,比起其他师弟妹,已属上流。而所谓道法自然,是谓不立、不屈;不争、不弃;不生,不死;不灭、不开;一切随缘而去,凡事也确然不可强求。”

那女子答道:“既说起‘缘’,难道沾花和五师兄便无缘么?”

岩宕点头道:“是,你我平素自有兄妹之情,如今又得相知之意,的确是缘。”

沾花又道:“只是,沾花深得大师姐这般照觑,师兄弟总以沾花和大师姐相论,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本可当作不闻不顾。但苍天赐福,各有长短,难道沾花便真的比大师姐不得么?我本知师兄修为高上,为人刚正,乃诸多师兄姐所不及,非是要这般作贱而自取其辱,也只想省的沾花究竟在师兄心中,可有比大师姐更为要紧之处。虽然道不以论,论不以道,但若不论,何以得道?”

这一番话,后四句最为厉害,岩宕本想这女子平素痴傻,未想同她论起道法来,却还难以与其匹敌。当下一时竟寻不着言辞解答,只默不作声。

那沾花又将双臂搭在他背上,轻声道:“道法一,不立、不屈;师兄却才既立于沾花眼前,而今又屈坐沾花身前;道法二,不争、不弃;师兄对大师姐本要相争,途中遇落枫又欲放弃;道法三,不生、不死,师兄先前本未生爱酒之趣,而今又死戒酒之意;道法四,不灭、不开,师兄既然已灭了与沾花寻欢之心,而今既然坐下,却又还不开窍……”

“我……你……”听罢她这番强词夺理,岩宕更是无所适从,一时之间,只觉自己的一切皆由对方所控,再难反抗。这种挫败感,只有再昭清面前才会体现。如今,这个平素看起来不成气候的师妹,竟然也让他冷汗直流。

“我什么我!”那沾花见他稍一软弱,随机以迅雷之将其扑倒在榻中央:“师兄,沾花还有一件幸事要倾诉于你,沾花如今也不再是阴阳诀九层的聚气下阶弟子,也已入了筑基之阶,男女之事,想必也不再束缚修为罢……”

这一句给岩宕吃下一颗定心丸,之后的事也就由他不得了……

“这张清丽脸庞……犀利言辞……决断作风……果然和大师姐如出一辙……我彻底败给了她……”

“昭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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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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