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红楼梦》没写完,《海上花》无人知(2)

序:《红楼梦》没写完,《海上花》无人知(2)

当然,无论是《红楼梦》还是《海上花》,“淡”都只是表面的。也许原因就在这里:这底下所埋藏的隐秘曲折的情感故事和丰富深刻的人性内涵——阅读起来需要耐心,需要猜谜,反复回味,饶是如此,还是够不上“大事”,不雷——太雷了大家要嘲笑,但一点儿不雷也没有市场的。

其他可以分析的原因也颇多,吴语方言的障碍肯定是存在的——比张爱玲更早挖掘推广此书的胡适也是这样认为;但同时他也认为该书的魅力与价值正在此处。刘半农更赞它带出了“地域的神味”,进而提出“方言文学可以存立而且必须提倡”的主张。

由此也可见这本书在“圈子”里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鲁迅,胡适,刘半农——还有赵景深也曾撰文赏析——这都是重量级的人物,至当代又有范伯群、栾梅健推其为“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开山之作”不提,只是想来张爱玲这个喜爱文学的作家始终最介意的是如英国女作家维吉尼亚·伍尔芙所说的“普通读者”的认可。两译《海上花》正是她为此作出的最切实的努力——虽然她对自己这番努力的结果也并无把握,怕的是“看官们三弃海上花”(《海上花译后记》):一弃是指19世纪末该小说初次面世之后,“民初就湮灭了”;二弃即是20世纪20年代再被翻出,蒙胡适们大力推荐——胡适称其为“吴语文学第一杰作”——却时值“五四”运动进入**,兴的是西方新文艺,大家不爱那一套——结果还是“失落的杰作”。

张爱玲普通话版把原书名《海上花列传》去掉了两个字:《海上花》,既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原来的意思、意境,又自然、简洁、大方,且呼之响亮、上口,也更容易为现代读者所接受。至于最早在中国台湾出版时又被出版社分了上下册,变成了两个名字:《海上花开》、《海上花落》——中国大陆引进过来自然也是这样,现在大家也都这样叫了——想象最初的改动者一定自我感觉倍儿好,其实真正是添足,我觉得这不是张爱玲的意思,因为不像她的趣味……至少张爱玲的文章里从来只说《海上花》或者《海上花列传》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一来就有了四个书名,容易引起读者印象上的混淆,更不利于传播了。

因着张爱玲与《海上花》的特殊联系——至少,没有张爱玲,我这种不博览群书并且只会普通话的人绝不会想到去读一部旧的、冷门的、方言的小说。所以在这里说到“张爱玲与《海上花》”比“韩邦庆与《海上花》”更多,似乎有些失敬。其实韩邦庆也是我很佩服的人:太厉害了,某些方面可能比曹雪芹还厉害。张爱玲研究《红楼梦》,惊异于修改之多,绝不止十年间增删五次,而是贯穿了作者整个人生,以至出现了那么多的版本,一个一个的版本连起来看,像是天才成长的横剖面。于是她作出结论:“曹雪芹的天才不是像女神雅典娜一样,从她父王天神宙斯眉宇间跳出来,一下地就是全副武装。”然而在我看来,韩邦庆的才华就有点“一下地便是全副武装”的感觉。单说《海上花》里大量的机关埋伏,前呼后应,无一挂漏,一次而成——边写边发连载,也是中国小说史上的头一份;虽然中间停顿,从首发到出书总共也就两年时间。而他的怀才不遇,“绝好笔墨不获风行于时”,英年早逝(逝世时只有39岁),完全符合天才——天才以致“天妒”的那种标准。这一切要到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才能更好地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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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红楼梦》更亲切的人生回声:张爱玲与《海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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