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二天早朝上,翰林院大学士齐深递交鲁地在京官员联名弹劾徐参知的摺子,言徐参知沽名钓誉,不惜千里遣媒人往青州求亲,却纵子行凶伤虞家女性命,又列举了青州虞家在士林的声誉,洋洋洒洒竟有千字之多。

陆中丞在一旁附议道:「虞氏与徐家结为姻亲,本是鲁地士林与京官的一段佳话,此番徐家恶举除有伤风化,亦动摇了汴京以南地区各地士林界对朝廷的亲善之心,陛下实不能纵此恶行。」

青州虞家子孙三代不入仕,家中女儿、郎君却皆与官宦人家结亲,其中不乏显贵,譬如当初的承恩侯府。虞家经学已享誉三代,学子遍布赵国各地,已然是士林界不可小觑的「青州派」,一旦与虞家联姻,便是堂而皇之地获取了虞家在士林界的号召力。

徐参知与张丞相相斗多年,一直屈於副相的位置,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张丞相科举出身,在士林界颇有威望,但凡上京赶考的学子,皆以请教文章为由递帖子上门求见,每年春闱,张家门前的帖子都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里抬。

是以,徐参知才会不远千里为子求娶虞家的小娘子。

眼下虞家嫡出小娘子被徐参知次子虐打多日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已然是严重地打了虞家的脸,青州派的学子和官员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下头官员此起彼伏地参徐参知参得不可开交,赵元益冷眼看着,见底下沈溪石淡然处之,丝毫不为所动,他不由暗暗皱眉,难道此事又是出自沈溪石之手?只是徐家又没有小郎君和他抢媳妇。

赵元益一时找不到始作俑者,朗声问道:「徐卿有何话可说?」

徐参知立即脱了官帽,泣不成声道:「臣教子无方,致小儿酒後惹下此番大祸,小儿自知责无旁贷,昨夜已羞愧得留书出走。陛下,臣已是知天命之年,本该儿孙环绕膝下,小儿却因一步不慎闹得满朝风雨。如今天下事大定矣,臣深感年已老迈,愿赐骸骨,寻我小儿。」

言下之意,他儿子不过醉酒打了儿媳一拳,谁知道这等家事竟闹得满城风雨,现在逼走了他儿子,他这个「年已老迈」的臣子只得辞官去寻子归来。

徐参知正哭得哀哀凄凄,鼻涕眼泪一把,好不凄凉,忽听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溪石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

「臣不知,天下之大,只有徐参知家中有父子人伦?」

上头正被吵得烦躁的赵元益一听此话,险些笑出声,忙正了面容,肃声道:「此事是徐二郎之过,与徐卿无关,徐卿莫再自责,待虞氏醒来,朕自当还青州虞家一个公道!」

沈溪石望着徐参知五味杂陈的脸,心里暗暗嘲讽,所谓父子亲情,在官位面前也不过是一张没用的废纸。

徐参知待徐二郎如是,而那人对他,大概也是这般想的吧。

人生在世,熙熙攘攘,竟没有一样东西让他觉得可胜过阿倾,当真是稀罕得紧!

散朝後,徐参知满面羞惭地准备从东华门出去,他从政许多年,鲜少有这般豁出脸皮的时候。

他在心里暗暗估摸着他做出这副痛心疾首的老父模样,陛下那边约莫是闯过去了,只是二郎怕是近几年都不得回京。

只要二郎不回京,汴京城中那些鲁地的官员便不好再咄咄逼人,拿此事大作文章。

这般想着,徐参知不由掏出绢帕擦了擦额上泌出的汗珠,行动间忽觉背後汗津津的,原来早已湿透,幸好戴了官帽,在大殿之上尚且看不出来,此时东风吹过,竟有些冷意。

他一边暗暗感慨自己到了参知政事的位置上,还会因这等小事受百官胁迫,在陛下跟前摇尾乞怜,一边又想着张老贼一派定然有在此事背後推波助澜,否则不过是家事,即便二郎出格了些,至多御史台上个摺子参一本,提点两句便过去了,何以闹到上联名书这等严重的地步?且那联名书上所述,虽多浮夸,也偶有内里实情,便是这半真半假,也让他心怀惊惧。

眼下那幅烫手的画还没有找到,许是已经落在了旁人之手。

先帝和沈婕妤都已离世,当年的内情怕是只有太后、两位太妃以及沈家知道了。

好在画的事,除了二郎和他,便是虞氏知道,这画丢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徐参知正想着,不由走到了东华门外。

守门的禁军拿开了杈子放他通行,徐家候着的脚夫抬着枣红轿子过来。

他正待上去,眼角忽地瞥到右边摆着各色吃食的小巷子口,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上头有一个朱裳绯袍的男子背影,心下一突,仔细一望,便见穿着枢密使官服的沈溪石正骑在马背上闲闲地摸着马脖子,眉眼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温和,翩翩如玉佳公子的模样。

似乎世人识得的那个阴鸷、冷漠的沈溪石不过是梦里的假象。

徐参知不由驻足,狭长的眼眸冷冷望着马上的人。

沈溪石因自幼遭到沈府嫡支的欺压,又是从不入流的殿侍一步步爬上来的,所以性子自来像一把嗜血的刀。陛下重用他,也是看出他是一把好刀,而如今在这麻香、羊羶味、甜酒味混杂的地界看见这把刀刃的身影,徐参知总觉得诡异得不真实。

如若他不是和明远伯相交甚深,只怕这一刻也会以为其实沈溪石是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世家小郎君。

裴寂正在对面一个卖烤羊肉的小摊子上精心地挑选着炙白肠、烤腰子。

小贩给他用油纸包好,系上红绳子,小厮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往前头的羹汤摊子走去,那小本子上约莫是记录着一份清单。

沈溪石已然注意到徐参知在偷窥他,不只徐参知,今儿个从东华门出来的人,每一个都要望着他许久,不过他倒不以为意,左右他和阿倾成亲的请柬很快便会送到百官的手上。

想到昨日握着那双软嫩微冷的手,沈溪石心里从来没有这般充盈过,第一次发现汴京城的春季万花争妍。

他自小便知道阿倾嘴馋,要不然第一回见面,也不会流着哈喇子抢了他一条红薯。

昨儿个半夜,沈溪石起来嘱咐裴寂将先前记有各色吃食的小本子找了出来,在裴寂疑惑的眼神中道了一句,「到了用得着的时候了。」

阿倾都给他握手了!

徐参知身旁的长随见他在看着沈溪石,笑道:「属下刚才听旁人家的小厮说,沈枢相和林夫人义女的亲事定下了,过几日便要纳吉下聘,这些日子见天地往林府上去呢。」

徐参知收回了眼,点了点头,道:「走吧。」

他暗自琢磨着,从前的沈溪石是没有软肋的人,他不过是庶子出身,一条贱命连他自己都不当回事,不然不会从殿侍里熬出头来,一跃成为现在的枢密使,和他论资排序起来。

但是沈溪石却这般不当心地将他的软肋示於众人,日後且有後悔的时候。

徐家的轿子吱呀吱呀地走了,与此同时,裴寂提着七八样吃食从巷子里挤了出来,往沈溪石这边过来,兴冲冲地道:「爷,买齐了!」

沈溪石点了点头,调转马头往林府去,路过御街,看到有卖花的小贩用马头竹篮铺着一溜儿的牡丹芍药、棠棣香木,微风吹过,竟有万花烂漫之感,不由勒了马,马蹄儿跟着缓了下来。

身後跟着的裴寂见状,立即下去买了一竹篮的花儿。

见主子目有赞赏,裴寂心头热呼呼的,暗道爷现在真是太好伺候了,和个娇贵的小娘子一样,就爱些吃食、鲜花,赶明儿大概要带他去逛脂粉、首饰铺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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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撩心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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