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命言(1)

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什么是天命？殷周甲骨卜辞及彝器铭文说，“天”可致命于人，决定人的命运。后来《中庸》提出“天命之谓性”，诸子也还有一些解释。我认为，《荀子·天论》中的观点与孔子的意思较为接近，荀况把天命解释为一种自然界的必然性。以此来注解孔子的“五十而知天命”，便是：人进入五十岁以后，就渐渐地能够理解或者把握一些规律性的东西了。孔子说人到了五十才可以读《易》，而《易》就是一部研究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的较为深奥的著作。

应该说，孔子的说法并非专指五十岁这一年，而是指进入五十这一年龄段。

以下算是我的天命之悟吧。

1

二○○四年五月十二日，我登上格林威治天文台，抬腿跨越零度经线，一只脚站在东半球，另一只脚便踏在了西半球。此时此刻，我环顾四野，志得意满，于是萌生一个念头--自己大小也算个人物了吧！

人们的经验是，大凡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的人，接下来便很可能要说傻话干蠢事。

幸好我找到了疗救这种病症的良方--叨念一遍下面这段话：地球够大的了，而太阳是地球的一百三十万倍，像太阳这么大的行星，银河系里有一千亿颗，而宇宙间如银河系者，不计其数。

你算老几？

2

进入这个年龄段，容易犯一个毛病--走极端。

大千世界，何其丰富。

如果说黑色是丑的，人们为什么赞美黑天鹅？如果说黑色是美的，人们为什么厌恶乌鸦？

如果说童年是美好的，为什么儿童总是急于快快长大？如果说童年是不美好的，为什么老人总是眷恋着童年？

如果说钱是个好东西，为什么它会把一些人送进监狱乃至坟墓？如果说钱是个坏东西，逢年过节领导去看望下岗工人，为什么总要送上一个封包？

……

执其一端，面红耳赤，闹了半天，才知道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3

每当我接到邀请，去开讲座，去当评委，行前我都要反省自己，你的肚子里有新东西吗？你对你所要评说的事能够从容驾驭吗？

人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任何时候吸收新知都不算晚。

下面的知识我就是新近才知道的。

--长寿老人的耳朵为什么特别长？原来是因为人的耳朵在别的器官早已停止发育之后，它仍然伴随着人的年龄，终生都在生长。

--小孩子的眼睛为什么特别大？是因为人的眼球生下来多大就是多大，一辈子都不会再长。小孩子脸盘小，故而眼睛就显得大。

--鲨鱼为什么总是游个不停？别的鱼可以在水中悬住不动，而鲨鱼不能。原来鲨鱼肚子里没有一个鱼鳔，它一停下来就要往下沉。

任何时候获得哪怕是一丁点儿新知，我都会像孩子一样欣喜无限。

4

散步的好处，书上早已说得明白。依我之见，散步还有另外一个书上没说的好处，就是无须邀伴，独自一人可也。

不要小看了这个好处，尤其是到了一定年纪又有一定级别的人。比如打扑克打麻将，得四个人，最好还有一两个观战造气氛的。你尚在位时，天一擦黑，就会有部下主动拥至，你高兴打到天亮，他一定会忍住哈欠奉陪到底。你不在位了，变化便有了微妙的症候：原先是他主动前来，变成由你电话招邀，有时还要发两句狠话，再下去就会出现应招者日寡，最后，哪怕是三缺一，有人也会推说要加班或者孩子生病或者家里来客等等,总之都是正当理由，婉言拒绝。牌局终于作鸟兽散。

与其事到临头气不打一处来，大骂忘恩负义无耻小人，不如提前出来散步，以免大家尴尬。

5

对于自己未知的领域，一不要装懂逞能，二不要武断否定。

人类未知领域太多太广，就拿人的自身来说，据说胃病就有一两百种，人类自己搞清楚了吗？又据说至今世界上尚无一篇论文能令人信服地将高血压的成因说清楚。更何况大千世界茫茫宇宙！

6

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一次，学一百次雷锋也补不回。

世上最美好最简单也最难做到的一个词是：与人为善。

7

阿Q精神的一种通俗的表达就是凡事想得开。

倘若被竹签扎破了脚板--那也是很痛的--你就想，好在只是扎在脚板上，假如扎中了眼睛，那才叫惨。

适当有一点阿Q精神，不无裨益。

8

看见街上的女人觉得个个都漂亮，你老了；

觉得一个都不漂亮，你完了。

对于时尚的东西总是看不惯，你老了；

不停地咒骂时尚，你完了。

心态老，那才是不可救药的老。

9

一个单位领导病重住院，手下科室人员轮番前来探视，人们鱼贯而入，气氛浓重而压抑。他突然省悟，这有点像遗体告别仪式，心情一直不好。数日，所有科室轮毕，该同志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