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雨/病雨7(3)

梧桐雨/病雨7(3)

空疏而寂寞的夜晚,有时他也会混在油麻地一般老百姓中间听范瞎子唱歌,而从前他是听也不听的。其中一曲,他很是喜欢,还能跟着范瞎子哼唱下来:杏花村里旧生涯,瘦竹疏梅处士家,深耕浅种收成罢。

酒新,鱼旋打,有鸡豚竹笋藤花。

客到家常饭,僧来谷雨茶,闲时节自炼丹砂……

邱子东似乎也很喜欢听范瞎子唱歌了。他有时与杜元潮坐在一张凳子上,静静地听着。

偶尔,两人会说上一两句话。

这天,邱子东走到镇子后面的田野上,本是想随便走走的,却看到杜元潮的那群鸽子正落在余四刚下种的麦地里觅食,就站住了。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块儿,嘴里发出“嘘”声,将泥块朝鸽群砸去。因为,他知道,余四为了防止来年的虫害,在下种时一并拌了农药。这食是觅不得的。鸽群立即起飞,飞向空中,飞向远处。邱子东仰头看了看,便继续往前走。然而,等他走出去一段路再掉头看时,那鸽群又正在朝余四的那块地落去。他犹豫了一阵,转过身,又走了回来,一边走,一边在嘴中发出赶走鸽群的嘘声。

鸽群并没有因为他的嘘声就飞离余四家的地,依然不停地在觅食。

邱子东又捡起一块泥块儿,朝它们砸去。它们便再度飞走了———没有飞远,就在天空盘旋,不时地歪着脑袋往下看看,想等邱子东走后,再落下来。

“这里的食又有什么好吃的!”邱子东不解,仰头望着这群奇怪的小东西,在嘴里嘀咕着。

鸽群很固执,偏要往这块地落。一见邱子东走开,就呼啦啦落了下来。

邱子东便又转身回来,用泥块儿赶跑了它们。估摸着它们还要飞回来,邱子东便在田埂上坐下了。

鸽群就在他头顶上盘旋。它们觉得地上坐着的这个老头真怪:我们吃我们的食,碍你什么事!

“再吃,再吃就一个个要吃死了!”邱子东坐在那里不动,守着这块地。

有人走过来,问他坐在这里干什么。他抬头望望天空的鸽子:“它们偏要落在这块地里吃食,这地里是撒了药的。”

这人就捎信给杜元潮。

杜元潮来了。

邱子东说:“这地里是撒了药的。”

杜元潮仰头冲着天空,挥了挥手:“回去!回去!”

那群鸽子就很听话地飞走了。

杜元潮也在地里坐了下来。

邱子东给了他一枝烟,他划着火,先给邱子东嘴上的烟点着,再给自己嘴上的烟点着。

话不多。

杜元潮说:“原先,那河边上有架风车。”

邱子东点点头:“八叶篷。”

“小时,冬天里,都下了篷,我们常推车,一直把水车到地里。”

“大人看到了,就骂,说把麦子淹死了。”

两人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提及到采芹。

他们在田埂上坐了很久,直到田野上风大了起来,才分手走开。

走了一阵,杜元潮回头望邱子东时,却也是邱子东回头望他的时候。

杜元潮说:“风大了。”

邱子东说:“风大了。”

两人各自往家中走去。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五年。杜元潮六十五岁的那年春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一只褐色的鹰从芦苇荡那边飞来,在油麻地的上空高高盘旋着。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杜元潮就十分警觉地注视着它。那群鸽子在屋顶歪着脑袋,用琥珀色的眼睛不安地观望着。

鹰像一片被飓风挟裹到高空中的树叶,在上升的气流中飘动着。

杜元潮发现,它正向他家的上空慢慢移动。他希望他的鸽子们一只只都回到窝里去,但这些小东西不知是因为被吓傻了还是感到新奇与刺激,一只只都呆在屋顶上,悄然无声地望着那只在天空中滑动的鹰。

鹰的飞翔是优美的。

鹰就这样十分有耐心地在天空盘旋着,直到看它的人对它麻痹起来,失去警惕。

鸽子们也开始恢复常态,在屋顶上走动、追逐、求爱,甚至还有一对鸽子完成了一次交配。交配结束后,它们照例要用力扇动几下翅膀,非常舒坦地飞到空中。

也就在这时,鹰突然像一张刀片,从空中斜劈下来。

鸽群一惊,全体起飞,迎着鹰急速升向高空中。那两只散飞的鸽子,也赶紧飞入鸽群。

数十只鸽子,均匀地排列着,与鹰进行着一场扣人心弦的周旋。它们飞着圆圈,绕鹰飞翔,使眼花缭乱的鹰无法判断到底要袭击其中哪一只。这是鸽群惯常使用的行之有效的方式。

鹰在鸽群的白色漩涡中,一筹莫展,只能作无谓的飞翔。但鹰毕竟是鹰,它将自己升向更高的高空,在气流中几乎静止地悬浮着,静静地等待着机会。

鸽子们的气力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消耗掉,队形开始涣散。

杜元潮揪心地看到,一只刚出巢上天才三日的鸽子,已开始掉队,并且越掉越远。

十分钟后,鸽群已飞不成群,七零八落,天空到处都是。

鹰开始下降。到一定高度后,它突然发力,丢开其他所有的鸽子,向那只掉队的鸽子劈去,并且一次便击中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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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灵魂和欲望浸润在雨中的佳作:《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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