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大玉四十三年,京都城。回珍阁後山的药田里一片宁静,如今正值春日,去岁种植的药草都已经长出新鲜的绿苗,一眼望过去,两个山头、一片凹地,满满都是。靠东的山腰上有一处茅草搭建的凉亭,里头青烟嫋嫋、茶香蔓延,一个少年席地而坐,一边煮茶,一边研读着手上书卷。

言余小跑上山,到亭外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他稍歇了一口气,才对那少年道:「闵翎师叔,阁主师父让我来唤您下山。」

少年显然是听见了,但是却头也不抬。侧面看过去他生了一张精致美妙的脸,皮肤白皙、眉眼狭长,有长卷浓密的眼睫和细长笔挺的鼻梁。

言余知道这位师叔的性子,传了话之後就沿着原路回去了。

阁中学徒每逢说起闵翎师叔,最先道的必是他孤僻自闭的性格,接着才是连女人都妒忌的美颜以及名动京都的高超医术。

在家中排行第七的他十岁进了回珍阁,被那时已近七旬的祖师爷爷收作关门弟子,因天赋异禀、资历过人而深得喜爱,加上他常年独居,不与人来往,更是给平添了一层神秘,旁人即便有心与他交好,多是觉得高攀不上,而後退却。可事实上,他并非如传闻一般的厌世离俗,他只是……有点交流障碍罢了。

叶闵翎磨磨蹭蹭终还是下了山,到议事厅的时候里头已经站了二十来人,皆是屏气凝神,不敢乱发一言。

主位之上是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华服女子,眼睛生得极大,雪白的衫裙上绣着蜿蜒的浮水印花纹。乌发编成长辫,髻间别着白色的缀绒钿花,配着枚作工精细的银白缀饰,极是美丽。

回珍阁掌事的是阁主张乙弘,他正在与那女子道:「阁中医术出众的弟子都在这里,不知芙裳公主中意哪一位?」

玉芙裳并不理会他,只是打量着殿中一众,好半天都不作表态。

张乙弘等了一会儿,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由出声又问:「殿下可考虑清楚了?」

玉芙裳这才转眼看向他,眼神竟比先前还要冷,「本宫行事岂容尔等催促。」

众人闻言皆变了脸色。张乙弘身为回珍阁阁主兼掌事,就算是在皇帝面前,也未曾受过这等凌辱,这芙裳公主果真如传闻一样,脾性乖张,不轻易买别人的帐。

这时,玉芙裳突然站起身来,满厅的人都慌忙跪伏到地上,只有角落里的叶闵翎,因比常人慢了半拍还站在那里。

他在後辈的拉扯下回过神来,抬头便对上那双蒙着雾霭的大眼,可对方眼神太过凌厉,他慌忙垂头避开,面上虽无异常,可心里却在默默发怔,什麽情况?

玉芙裳伸手指向他,问:「你叫什麽?」

叶闵翎不擅与人交流,被点了名後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後退一步,企图如往日一样回避掉玉芙裳的问话。而他的反应玉芙裳也都一一看在眼里。

殿中众人都知晓叶闵翎的性格,几乎都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就连张乙弘都忍不住有些焦急,慌忙上前解围道:「启禀公主殿下,他叫叶闵翎,是卑职的师弟。」

叶闵翎被玉芙裳盯着,觉得那完全陌生的目光里如有芒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情不自禁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一时间,大堂里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好在玉芙裳未盯着他太久,只偏头对张乙弘说:「就他了。」然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众人全都大舒一口气,千恩万谢庆幸自己没被选上,唯独张乙弘沉着脸,神色严肃。

叶闵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里,云里雾里还没搞清楚状况。

身边的人都在细声讨论,「这芙裳公主不愧是京都城里出了名的煞星啊。」

另外一人也接话道:「可不是,那年她前脚刚进门,夫君就暴毙而亡。喜堂都没进成,就又坐着花轿回了宫,这事儿当时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呀。」

「真是有够倒楣的,不过这次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说来咱们这儿的事?」

「没错。前阵子後宫里遭了刺客,琴妃的亲妹妹还因此送了命呢,这位公主也被卷入了其中。圣上说是送来养伤,可你看她那模样,哪里是个受伤的……」

那人还要再说,被别人一把拦住,「别说了,听闻她一不称心就打人,还打死过宫女呢,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两个人渐渐走远,八卦就这麽结束了。

可怜叶闵翎却受了惊,「打、打、打死过人!」

皇帝送玉芙裳去回珍阁为的就是养伤,所以即便她看着生龙活虎还脾气不小,回珍阁都得给她配位打理的人,号脉、进补,首先面子上得做足。

公主又是万金之躯,必不能随意拣两个人就去,张乙弘原打算采取自愿原则,希望大家积极踊跃。

奈何够格的人皆是闻讯变色,纷纷推却搪塞,有那麽两个愿意的,要嘛急功近利,要嘛另怀他意。

无奈之下,他才索性召大家来,让那位暴戾乖张、极难伺候的公主自行挑选,这样的话,便是被选中了也只能自认倒楣,怨不得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後被挑中的居然是叶闵翎。祖师爷晚年得的这麽位高徒,百般宠爱,舍不得严厉,此次出门前还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好生照顾那乖徒儿,若是饿着、累着、病着、伤着,回来定找他算帐。可是一想到那位难伺候的芙裳公主,他就又头疼不已,「师弟,困难什麽的咱克服一下吧。」

叶闵翎定睛看着墙上的一幅画,表情只能用忧郁来形容。要他近距离、长时间地去照料一个陌生女子,就只这麽想一想,他就犯愁。

张乙弘虽然也不忍,但是除了长叹之外真的别无他法,最後只得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安慰道:「实在不行,就一日去一次吧。她瞧着也没什麽毛病,你给号号脉、写写补药方便妥。」

谁知张乙弘话才刚出口,叶闵翎的表情就从忧郁变成了悲伤,他原以为顶多三五日去一趟,谁知竟要一日一次地去。

见他如此,张乙弘也跟着泄了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跑来一个学徒。急匆匆地进来,也顾不上歇息,便慌忙急躁道:「公主她她她……」

见他她了半天也没她出个所以然来,张乙弘气得脸都青了,「公主怎麽了?」

「她……」那学徒总算喘够了那口气,说道:「公主不满我们先前安排的住院,说是要自个儿挑。」

「那就让她自己挑呗,不然还能怎样。」还以为是有多大的事,张乙弘不满道。如今这些弟子也真是的,屁大点事儿都拿来问他。

谁知传话的学徒非但不去,反而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地看了叶闵翎一眼。如此,张乙弘才觉察出不对劲,「不会是……」

那学徒苦着脸点头,一脸的无奈,「公主挑中了山顶上那栋,说是视野好,她喜欢。」

叶闵翎的忧伤的脸瞬间变成了粉白色。

山顶上确有一处独立的四合院,因地势险峻,独卧其上再无旁依,四周全是药田,近千亩地的种植,半日都难逛得遍。

当中仅有一条石阶小径直通山下,一直要到半山腰才能见着回珍阁的其他建筑,而那院子如今的主人正是叶闵翎。

虽然也很惊讶,但是张乙弘毕竟是当家的,他很快地权衡了一下芙裳公主与叶闵翎二人各自的杀伤力,最後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抛弃他的师弟。芙裳公主那个小煞主子,他是万不想多接触的,「师弟,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叶闵翎沉默。

「人家是公主啊,师兄我怎麽敢得罪她,要不这样……」

叶闵翎依旧不说话,可仍谁都看得出他心不甘、情不愿。

张乙弘想了想,勉强提出一个建议来,「要不这样,你就先把山上住处让与她,搬下来与其他弟子住几日。反正她左右不过住两月,走了你又回去便是。」

关於这个提议,叶闵翎默默地数了一下山下的学徒,一个、两个、三个……加上洗衣服的、做饭的、打扫卫生的、倒夜香的……他只能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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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夫娘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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