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冷青双手背後,面无表情地默默观察着远处那对人儿,尤其是那个红着脸不知所措的段水遥,心底不知在想什麽。

「公子,您方才问人家借扫帚的这个姑娘,便是昨夜里您去摸过人家床的那位。方才我瞧见她瞅您的眼神十分怪异,莫非昨夜被她瞧见公子了?」之前从冷记面馆里走出来的小厮,压低了声音提醒冷青。

冷青眉头微不可察地扭了扭。

那小厮心底里叹了口气,并非他自作聪明胡乱提醒,只是他家公子什麽都行,偏偏有个怪毛病,打小记不住人长什麽样子,这症状惨烈到哪怕是每天贴身伺候的小厮,也就是他,有时也会因为公子一时没认出来误以为是刺客而被残忍撂倒。

凡这时,公子都说记工伤。

公子亦看过大夫,可江湖里再有能耐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他们说脸盲这种病仍旧是医学盲区,根本没药治,何况公子已经是脸盲晚期绝症患者,病入膏肓的那种,药石无灵。

「公子,这姑娘傻里傻气的,您要找的东西真的会在她身上?」

冷青依然沉默,他昨夜里摸遍了她的家当,乱七八糟什麽都有,就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

「段水遥,这都卯时三刻了,你怎麽才扫到这里,简直是愚蠢至极、百无一用!」是张监官来了。

「啊,张监官、张监官,我错了。」段水遥的小脸瞬间垮塌,猛拉扯麻布袋子。那边胡勒被张监官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着,手松得太快,段水遥扯得太过,收力不及,麻布袋子掉在地上,不光是胡勒手里的红肚兜了,连那月事带也凑热闹似的钻出来大半条。

张监官见之,整张脸涨得通红,可其实他没什麽好害羞的,因着监官大人是个太监呀,连男人也不是,可他偏偏还很恼火,好像那是他的肚兜和月事带,尖锐的声音响彻了半条开乐街,「段水遥,你跟胡捕快居然这儿公然苟且、白日宣淫、不知羞耻……」

段水遥因为没有认真扫街,被张监官罚了一天不许吃饭。若非胡勒以京城捕快的身分担保段水遥是在帮他查案,而非偷懒,张监官肯定要罚她打板子。

沙、沙、沙。

天依然蒙蒙亮,清道司里的规矩,做完了晨活才能开早饭,做完了午活才能开中饭,做完了夕活才能开晚饭。段水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今天早上舞扫帚的力气明显没有昨天的有劲。

她扫到第十三间铺子,醉人酒坊的门还没有开,段水遥在酒坊门前多扫了三下,又看了一眼门板,仍旧纹丝不动。她眨巴了三下眼睛,眼底有零星的失望,默默地动起扫帚将醉人酒坊前面一片地都扫得乾乾净净,便继续向前挪去。

冷记面馆距离醉人酒坊也不过十多间铺子的距离,段水遥很快扫过去,隔着三间铺子远远地望,那边的门倒是开了,里头没有点灯,晨间的雾气还没散开,朦胧胧、黑漆漆的一个洞内不知道是什麽光景。

段水遥乌黑的双眸又亮了亮,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唾沫。她不好意思,昨天那些事肯定没有在冷公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段水遥是个是非分明、个性耿直的好姑娘,就像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她第一眼看见那冷记面馆的冷公子就十分喜欢。他的模样、他的名字、他的来处,就不知道这位冷公子面馆的面味道好不好。

咕噜噜……心动,胃动。

段水遥抱住扫帚把儿原地扭了扭身子,跟只陀螺似的。

恰在这时,冷青从冷记面馆走出来,正巧看见陀螺姑娘段水遥,遂脚步停住,站在门口静静看。

「啊。」等到段水遥抬头眨眼发现冷青,吓了一跳。

冷青习惯性地双手背後,没有做声,他想看看这姑娘会不会说些什麽。

结果段水遥僵了一下,然後抖了一下,继而低头左右找了找,好像是在找扫帚,忽然发现扫帚就在她自己手里,才恍然大悟今日非昨日。她红了脸,扛起扫帚,然後扭身就要往回跑,变成了一只大兔子。

「喂,你别走。」冷青几乎是本能地唤住段水遥。

段水遥拖了两步才回头,小心翼翼瞅冷青,她心里其实有点高兴。

「我扫帚还没买,再借我一下可行?」

段水遥不知道该说些什麽了。

豆芽从内屋里出来的时候,揉了揉眼睛。

豆芽就是冷青的那个贴身小厮,他揉了揉眼睛是因为他看到面馆东面的八仙桌边坐着两个人,他家公子背对着他,而他能看到段水遥的侧颜。她笑容可掬,又从大白兔变成了阿黄,冲他家公子笑得灿烂狗腿。

冷青正在说话,「你借给我扫帚,这碗阳春面权当是谢礼,快吃吧。」

「谢谢冷公子。」段水遥傻乎乎地乐,乐方才万万没想到冷青会请她进来吃这碗面,让她心里比三月的天还要春风得意。

冷青悄然出神,视线逗留在段水遥的头顶心。

段水遥则埋头吃着,她脑袋里就想了,虽然舍不得但必须快些吃完,否则误了工作被张监官发现又得挨饿。好像察觉到了某人不甚单纯的目光,她复抬头,歪着脑袋也没多想,只朝身边的人咧开嘴欢心一笑,「公子煮的面真好吃。」又饿又急之下,段水遥口齿有些含糊。

「好吃你就多吃点。」冷青声音温柔,带着点哄。

豆芽默不作声地第二次揉了揉眼睛,然後转身回了内屋,他大概还没有睡醒。

「你叫什麽名字?」冷青问,可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段水遥一听这问题,立即把面咽下,认真盯住冷青的眼睛,口齿清楚地告诉冷青,「公子,我姓段,段水遥。」她在段字上念得重了三分,企图让冷青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姓是多麽惺惺相惜。

不过显然段水遥这种天马行空似的惺惺相惜没有传达进冷大公子耳朵里。

冷青垂目思忖。

段水遥并无心机,只管继续低头吃面。

却说冷青心里在想什麽,他在想他离开青崖宫时,发生了两件大事,江湖上号令武林群雄的圣武令丢了,隔壁齐国的传国玉玺也丢了。

这圣武令的丢失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消息,总之整个武林现在已然人尽皆知,每个混江湖的都恨不得掘地三尺,大有谁找到谁就是武林盟主的势头。但那齐国的传国玉玺关乎齐国的国威和社稷稳定,自是没有大张旗鼓寻找,现在也没有一丝风声漏出。

那麽他又是怎麽知道齐国丢了传国玉玺?这就要先跳跃地说到青崖宫。青崖宫自被他爹冷琤琤在三十年前一手创立以来,长久地被江湖人视为魔宫,只因冷琤琤冷大魔头见钱眼开,毫无江湖人士侠义二字的节操,只要出得起价钱,杀人、放火、越货那都是眼睛也不眨的小事儿。

前些时日,齐国有人找到青崖宫,出了令冷大魔头眉开眼笑的价儿,让找传国玉玺。此事不可外泄,冷琤琤不想砸了青崖宫的招牌,思量再三,最後派出青崖宫少宫主,也就是他,出来找这传国玉玺。

齐国那人带来的消息,说这传国玉玺可能在云州白云城从前的县令的女儿手里,那县令後来犯了事已被斩首,他女儿不知所踪。

冷青出门的时候,他爹跟他说:「儿子啊,爹想过了,你去找传国玉玺,找到了传国玉玺拿到了十万两黄金,就把这钱当作你娶媳妇的聘礼,肯定能娶全天下最好的姑娘。要是顺便能把圣武令也找到,不说号令天下那麽麻烦的事儿,我们只要转手倒卖出去,以後孙子娶媳妇的钱也有了,那亦是极好的。」

冷青对他爹的话有一点十分不苟同,天下最好的姑娘怎麽能用钱买呢,青楼的姑娘才用钱买,天下最好的姑娘,当然应该是用骗的。

尽管不知道齐国的传国玉玺为何会与陈国小县令的女儿扯上联系,但冷青查到,这几十年里白云城被斩首的县令统共就一位,姓段,名澄,字敬亭。传说此人有状元之才却得罪了朝堂高官,只发配到白云城当了个小小县令,连京城的门都不给摸,後来也不知怎麽回事,说他通敌,抓起来给杀了。段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段水遥。

「冷公子,我吃饱了,这便继续干活去了。」段水遥憨憨的声音打断冷青的思绪,只见段水遥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坐在冷青面前,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教人一眼就看到了眼底的欢喜。

冷青拿捏着不近不远的分寸,端着不冷不热的态度,把段水遥送到门口,但冷青诚实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的面皮,他的心头一时没忍住微微荡漾了一下,麻麻酥酥的。他却还死不承认,心想自己身为威震武林的青崖宫少宫主,什麽样的美女没见过,见过了也都如过眼云烟没一个记住长什麽样,平白的对一棵小白菜似的姑娘荡漾,荡漾个什麽呢。

「你饿的时候,再来吃面。」他双手背後,站在冷记面馆的招牌下,威风凛凛地说:「不收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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