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姑娘,太太刚才都哭了。」回到扶疏院,碧翠小声道,眼里有不解,「姑娘,您怎麽不讨厌太太了?」

讨厌?跟人面兽心的沈家人相比,肖氏有什麽好讨厌的。阮梨容在刚才那一刻已决定保住肖氏的孩子。重生了一世,不再是无知的闺阁姑娘,很多事,前世叶薇薇没说的,她稍作联想也便想通过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只须不被沈墨然迷惑,要改变阮家的衰败,却必须让阮家有继承人。

阮家每三年出一把檀香扇,谁得到阮家福扇,谁就得到好运,只是千金难买阮家福扇,阮家福扇不拘卖或送,只给有缘人。

前朝时,阮家的一把名清影的檀香扇,为姑山一石姓富翁购得,他得到清影十天後,先皇微服出巡路过石家,因缘巧合见到他的女儿,大为倾慕,当时就临幸了他的女儿,带进宫封为嫔。石嫔一直得宠,後来封了妃做了皇后,当今皇上就是石富翁的外孙。

还有位贫困潦倒的秀才,贫病交加找亲友求助不得,走到阮家檀香扇作坊时饿晕过去,恰那日是出扇之日,阮莫儒道那秀才是新扇融金的主人,不收一文银子把融金送给了那秀才,秀才次年参加科考高中,鱼跃龙门,步步高升,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三年才出一把扇,且十有七八是送不是卖,阮家仍是家底殷实厚重,在整个甯国中虽是沧海一粟,在香檀城却是首屈一指。

香檀县中的香檀城背靠香檀山,是甯国有名的檀香扇生产地,家家户户皆制作檀香扇,然能与阮家一较长短的也只有一个沈家。

沈家与阮家截然不同,阮家胜在质,三年一把,或卖或送,送的分文不取,卖的一把最少卖五万两银子,最高的是三年前当今皇帝买的,二十万两银子一把;沈家胜在量,甯国人手上的檀香扇有一半出自沈家。

沈家不甘心当香檀城百年老二了,只要得到阮家的白檀扇,沈家就量和质都有了。阮梨容拿起银钳子把香炉里的香饼翻转,喀地一下敲碎,她要让沈家连香檀城的老二都当不了。要让沈家当不了香檀城的老二可不是易事,论家底,沈家远在阮家之上,差的只是阮家响亮的名声。

阮梨容辗转反侧思想了一夜,迷迷糊糊刚入睡,碧翠就来喊她起床了,「姑娘,辰时了。」

穿上缃色轻烟罗衫,系一袭碧草色纨缎裙子,俗不可耐的颜色搭配,阮梨容却自信自己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淡雅味道。檀香美人,她知道香檀城的人背後对她的称呼是檀香美人,因着她的家世,也因她的容貌。

这香檀城能与她相提并论的,除了沈墨然的妹妹沈丽妍,就只有聂家的聂梅贞。聂家不是商户人家,聂梅贞的爹是香檀县父母官县太爷,想起聂家,不期然就想起聂梅贞的哥哥聂远臻,阮梨容微微失神。

今天她在沈家会见到的除了沈墨然,还有聂远臻。沈墨然是外出求学,聂远臻则是外出拜师学武。前世,聂远臻在沈家见到她後,不久就托人来求亲,爹问她意见,她一口拒绝了。也许这一世如果聂家再来提亲,自己可以答应,阮梨容默想着,又摇了摇头,聂远臻是不错,可是她不喜欢他。

也不是非得嫁给聂远臻才能摆脱沈墨然,阮梨容想到一人,阮家还有一人可以求助,当年贫病交加饿晕在她家檀香扇作坊门前的穷秀才,如今的当朝丞相夏知霖。夏知霖那年病得快要死了,是阮莫儒救了他回家,延医买药得以活下来,又得阮莫儒赠了他阮家福扇,得到好运方能科举高中。

他没有忘记阮莫儒救命赠扇之情,这些年对阮家多有眷顾,关心得最多的还是阮梨容,每年都从京城捎来不少女孩子玩的、吃的、用的、穿的。

「我上辈子真傻,为什麽要引火自焚?」阮梨容自言自语道。那时满腹激愤,恨自己与仇人恩爱,恨自己间接害死爹和继母,恨沈墨然欺骗自己,只想着狠狠折磨自己,焚烧了自己让沈家声名扫地。

其实她大可上京城找夏知霖,求他帮着出面,将沈家埋进泥地里,现在回想,自己死了还成全了沈墨然跟叶薇薇。可是,若没有引火自焚,何来今日的从头来过。阮梨容微微一笑,拿了一柄檀香扇缓步出门。

温柔的香檀城富裕安闲,背靠香檀山,一水从城中穿过,逶迤绮丽,河岸绿柳绕垂,街道两侧茶馆、染坊、戏台、书院和檀香扇铺子交错着,热闹非常。小县城没有大州郡城里的规矩,女孩子们经常到自家商铺里帮忙,或是三五成群闲看购物。阮梨容也不坐轿子,踏着清冷的石版路信步前行。

看着沈家乌黑的檀香木门匾,阮梨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沈府是香檀城最奢华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佳树名花,极尽精巧雅致之能事,风光十分优美。

前世,她是在沈家花园入口处那棵千年银杏树下,见到离家游学十年归来的沈墨然。踏进雕花拱门时,阮梨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相同的情景再现,一头黑发用一条藏青色锦带随意系在头顶,白色深衣,外罩暗青色湘绸长袍,挺拔修长的身材,清冷的面庞上微露汗意,袍裾迎风微微扬起,带出几分轻狂不羁。

似乎是注意到阮梨容的视线,沈墨然身形动了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问询之意看向阮梨容。细看着,沈墨然五官其实不算漂亮,只是那眸子於漫不经心中透出冰雪似的清透,让在家中倍感忧郁的阮梨容前一世看到他时,莫名便安定轻松起来。

算计得真好,不知在这里等多久了,还能保持一额头的汗水,阮梨容展颜一笑,两汪笼着清水的眼睛笑成弯月。

「你是阮家梨容?」沈墨然站直身体,大踏步走了过来。

「嗯。」阮梨容低笑,想着接下来他会说什麽。

「檀香美人,果然名不虚传。」沈墨然在阮梨容面前站定,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烁出的璀璨星光看得阮梨容一愣,「在下沈墨然。」沈墨然唇角微翘,露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抹笑容使本来紧绷的五官瞬间退去冰霜,彷佛春日里刚融化的溪流纯澈得令人心旷神怡。

低沉清醇的嗓音、俊美阳刚的面容、像檀香木一样厚实的气息,阮梨容狠狠地握紧拳头,不停地告诫自己,这人不怀好意,这人接近你只为了你阮家的白檀扇,这个人日後会要娶叶薇薇为正妻,将你置於死地。指甲掐进皮肉,疼痛蔓延到心里,针尖刺下似的疼痛很细,看不到伤口却如蛆噬骨。

阮梨容再抬头时从容平静,颔首致意。沈墨然欲要再语时,阮梨容纤丽婀娜的身影已转身走远,留下一缕恬淡的余韵。

沈母马氏娘家也是大富之家,颇有手腕,治得沈父沈千山一个妾侍都没纳,这也是香檀城人茶余饭後的谈资,阮梨容上辈子当了沈家三年媳妇,体会比外人更深。

想起上辈子在沈家当媳妇的三年生活,阮梨容脚步凝滞。

娘,梨容在家里自由惯了,儿子不想拘着她。新婚後,沈墨然说她受不得拘束,他们一直独居一院,虽是没有分家,吃穿用度却自个儿私下打点,没有掺和到大家子里。小两口在沈家逼迫她同意沈墨然娶叶薇薇之前,真真是甜蜜幸福的。

浓如醇酒的感情在他们的墨香居张狂地酝酿,视线交接的一瞥、指尖轻微的碰触,也可以让人失控,生活如盛开的鲜花,华贵冶艳、秀丽芬芳,它美到了极致,然後在那一天化为利箭,直直地刺入她没有设防的心。

「梨容,怎麽这时候才来呢?」一声热情的招呼,沈丽妍过来亲密地揽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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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美人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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