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我清醒得很。」玉珺截了她的话头道:「我一直很清醒。娇娇,那年我入府,你寄居在将军府,我没地方住,还是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你病重,还是我照顾你。你我一向相处融洽,我从未害过你,如今你看我这个样子,走都走不动,我还能害你什麽。」

「奶奶……」

「若是你怕了,你就走吧。」玉珺凄凄然闭上眼,「关於李善均的秘密,我就带到棺材里好了。只是苦了娇娇你,他是那样的一个人……」

这一句话,成功让秦艽动了容,她摇了摇王妈妈的手道:「妈妈你出去吧。她都病成这样了,还能对我做什麽,别怕……」

王妈妈还在动摇,秦艽又打眼让她出去,王妈妈无奈,只叮嘱了几句小心,转身出了门。

不消片刻工夫,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王妈妈心头一动,赶忙转身进了屋子。

就见秦艽拿着帕子捂着自己的眼睛,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声音无比尖厉,「玉珺,你娘是个贱人,你也是!你得到的这些原本都是我的,现在我不过是把它们抢回来罢了。妈妈、妈妈你快来帮帮我,我的脸好痒。」

王妈妈只看她捂着一张脸,心里咯噔了一下,「奶奶,您这是怎麽了?我才刚出门一会的工夫……」

「我的眼睛疼!」秦艽捂着脸呻吟了一声。方才玉珺说要同她说话,让她走近,她满心以为玉珺将死之人不能对她怎样,可是她才刚刚走近,玉珺不知道就往她脸上泼了什麽。她当时只觉得眼睛刺痛,可这一下,眼睛却越来越疼……她这是怎麽了?秦艽心里一惊。

旁边的王妈妈硬生生拽开她的手,啊的一声惨叫,惊得退後了三步,「奶奶,您的脸……」

「我的脸?」刺痛过後,秦艽惶然睁开眼,环顾四周没有任何镜子,她冲到院子里的井边,阳光下,井水面上出现一张精致的脸,依旧肤如凝脂、点樱唇,只是她的右眼……她的右眼!秦艽惊得一下站起来,「我的眼!」好端端的眼睛周围皮肤全然变成了红色,她用尽力气也擦不掉,那些红色似是可怕的瘟疫,越擦越蔓延。

「呵呵呵呵……」屋子里传来玉珺低低的笑声,「秦艽,你还是这样没脑子。从前我对你越好,我如今就越恨自己。我恨你!秦艽,若不是你,我不会落到今日身败名裂的地步;若不是你,李善均也不会把我关在这里;若不是你,我的孩子早就出生;若不是你,我不会连父亲的最後一面也见不到。秦艽,你就是个贱人!」

「你到底对奶奶做了什麽?」王妈妈被玉珺笑得心惊胆颤,终於问出声来。那一头,秦艽已经跌跌撞撞走进门来。

「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就是这染肤水……」玉珺看一眼秦艽,「一旦沾上,终身不退。秦艽,李善均不就是喜欢你的脸吗,我看你从今往後如何用这张脸伺候他,我看他是否能待你如初,我看你能不能坐得住这主母的位置!秦艽,我在地下等着你,看你如何跪在我面前忏悔……」

玉珺每说一句,秦艽的心就惊了一惊,染肤水,她曾无数次听玉珺提起过,那是她母亲的独家配方,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配方。若是没了解药,那她这一辈子都得顶着这张丑陋的脸活着。

「不可以、不可以……」秦艽有些语无伦次,「玉珺……不,玉姊姊,这都不是我的错,是蔷姊姊让我做的。玉姊姊,你把解药给我……」

「晚了。」玉珺虚弱地摆了摆手,「你们给我下毒药的时候就该知道,我总有死的一天。秦艽,我死了,我也让你的脸给我陪葬……」

「你不能这样!害你的人不是我,是李善均、是林南蔷、是……」秦艽只见她的眼越来越无神,赶忙晃她的手。

就听玉珺低声念道:「你以为李善均是什麽好人吗,娇娇……他成天花天酒地,早就惹上了一身风流病,不出三年,他就会死於花柳。而你,若是已经同他做了苟且事,那你也活不长了……你们都会给我陪葬、陪葬……」

恨呐,恨……父亲……

眼前是火红的梅花绽放,那年,李善均在树下,眉目含春地望着她,他说,玉儿,此生得你,我无憾。她以为自己觅得良缘,谁知竟遇中山狼,一载赴黄粱。

「我恨你们。」她的双眼渐渐无神,秦艽像疯了一般疯狂摇着她的身体,她却觉身体越来越轻,她喃喃道:「我恨你们,可最恨的却是自己……」若有来生,她定不入将军府、定不寻父亲、定远离李善均。离他们远远的,远远的,得一世安稳。

「玉姐姐、玉姐姐……」玉珺在一片迷糊中,听到耳畔有女人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疑心自己入了地府,可是地府这样暖,有耀目的光照着她的眼。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身上却乏得厉害,像是作了梦魇,只能听到旁人的呼唤,她却分毫动弹不得。真是做了鬼吗?玉珺仓皇地想。

其实这样也好,这一辈子活得太累,母亲走了之後,她每天的日子都在艰难中度过。如今父亲也走了,她在世上没了亲人,活着反倒累赘。

「玉姐姐?」身旁不知是谁又念了一句。

她的身体重重地磕了一下,方才那股温暖却消失了,有个人狠狠地踢了她一脚,听那声音倒是比方才那个女人年长,可语气里全是愠怒,「昨天还好好的人怎麽成了这个样子,莫不是又装病偷懒。你给我起来,别以为躺着就能躲过去,老娘可没那麽好唬弄!」

玉珺只觉得腰部又狠狠受了一下重击,一股痛意从肋骨蹿上来,一下子逼得她哦了一声,睁开了眼。

正午的骄阳灼人眼球,玉珺被刺得一下落下眼泪,她想抬手去挡,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手腕处不知是受了什麽伤,一动就痛得厉害。

玉珺赶忙闭了眼,适应光线许久,才看清眼前的脸。四五十岁的老女人,脸上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头上的绢花是好几年前流行的花色。玉珺有些恍惚地望着老女人的脸,老女人却是嗤笑了一声,「怎麽,装死不成,又想装傻骗花妈妈我。」

「花想容……」玉珺有些失神地望着她,足足愣了半晌,肋骨处的疼痛逼着她从恍惚中走出,片刻後,她终於低低笑出声来,「花妈妈您还是这样漂亮。」

扭头看了看身旁方才护着她的人,伸出还能动的那只手,摸了摸那人的头,她又试图抬了抬自己的脚,眨眼间落下了两串泪,「雪儿,你还在,我的腿也是好好的,真好。」

大周建元三十年,她的亲生母亲玉桥病逝,从小跟随在母亲身边的她一下子没了唯一的亲人,她遵照母亲的遗愿上京师投靠自己的亲舅舅玉满楼。结果舅家的大门还未进入,她被下人连包袱带人丢出了府里,下人们一脸鄙夷地告诉她,她的亲舅舅压根就没有姊姊,他的姊姊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当时她不明白舅舅为什麽会这样,转身离开玉府。当时夜黑风高,她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就被人一闷棍打晕,卖入了这家妓院,遇上了花想容。

花想容,妓院的老鸨叫这个名字,妓院也叫这个名字。云想衣裳花想容,原本多麽美好的一句诗词,偏生被一个老鸨毁了。

从前,她每每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就悔不当初,後悔自己不该来到京师寻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恨自己没有警醒一些,让自己落入歹人的手里,当时她觉得自己一辈子悲剧的根源就在於这个妓院。

你这个贱人!若不是娇娇觉得不对,特意去查了查,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花想容出身的婊子,你还敢嫁给我,谁给你的狗胆!当时李善均咬牙切齿、满脸鄙夷的模样犹在眼前,她简直百口莫辩。

若不是因为被人绑到这里,她不会落下一辈子的污点,以致於後来林南蔷和秦艽抓住她的这个污点指责她不自爱,来历不明;李善均也不可能抓住这点,诬陷她腌臢不堪、不守妇道,甚至於用这个理由羞辱她,让她一辈子活在污名之下。

这是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地方,花想容更是曾经让她想要啃血吃肉的人,可是如今……

无论上一世的最後她是怎样的结局,一切都过去了,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又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父亲也还在,所有的一切翻盘重新来过,那麽不论是多麽糟糕的起点,她都接受。

从这里开始,翻云覆雨,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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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的锦绣良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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