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新获得世界(3)

第二十章 重新获得世界(3)

乐山虽然景色宜人,但我却无游玩的闲情逸致。对我来说,床是第一重要,酒是第二重要。

床是休息的必要条件,酒则有利于消除一天的疲劳及保证晚上的睡眠。

乐山是个好地方,但再好的地方也有其不足。乐山的蚊子极其可怕,不但多,而且大,简直是

“B—52”战略轰炸机。这些

“轰炸机”即使在大白天也肆无忌惮地向人们频频进攻。据一些当地人说,这里的蚊子不叮当地人,专叮外地人。

不知此话是否属实,反正我们受了不少罪。我算是抓蚊子的能手,手一伸就能抓获一个,可我也被蚊子惩罚得够呛。

甚至在比赛中也不时被叮上几口。在比赛中疲劳的当然远不止我和以刚,凡年过30的大都如此。

日本棋手最成熟、比赛成绩最出色的年龄往往在三四十岁。那是因为他们一个月平均才下两三局棋,这样他们的比赛寿命就长。

如藤泽秀行年过半百还能在最大的比赛

“棋圣战”中获得六连霸的成绩,坂田荣男64岁时获得全国性比赛的冠军头衔共64个等等。

而我国棋手要在一个星期中赛五六局,这种疲劳战术除了10几、20多的小伙子是难以胜任的,而且也很难设想发挥出真正的水平。

我国在制度方面不少地方优越于日本,特别是青少年棋手的培养和成长方面。

但我们也有必须解决的问题,其中比赛制度即是突出的一条。培养一个优秀围棋手很不容易,绝不能让那些在20多岁还在突飞猛进的青年棋手一过了30岁就走下坡路。

如何能使一个棋手将他的水平、才华、经验以及潜力更充分、更有效、更合理地发挥出来,如何能使每一个优秀棋手的竞赛寿命达到客观上可能达到的最大限度,这是我国围棋界值得重视和应当认真研究的一个重大课题。

比赛数轮后,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大便全是黑色。我曾听说过大便黑色是便血,但我毕竟缺乏医学常识,我想也许这是偶然现象吧?

不料几天之后非但没恢复正常,而且每天拉稀多次,每次均这般黑。我心中稍有不安。

是否检查一下?不。如果检查出来没问题岂非多此一举;如有问题恐怕这次比赛要吹了,这对我来说是不能想象的!

我从来认为上了赛场就没有退路,赛场即战场,棋士即战士。我很清楚地记得,1975年日本的高川秀格九段率日本围棋代表团来访。

高川九段起初曾负于聂卫平一局,预定在南京他还要和聂赛一局。可到了南京他患上感冒,发了高烧。

高川九段年事已高,又得了病,南京这场不下也无可非议。但他抱病上了赛场。

他穿着厚厚的毛衣,裹着长长的围巾,感冒的迹象十分明显。对局时由于劳累和紧张,高川的额上不断沁出汗珠,执棋的手也不时颤抖,但他仍然顽强地、一丝不苟地投下每一个子,终于拿下了这一局。

一个干事业的人就是在忘却自我中获得自我的。我的连连便血向我提醒着我的难以承受的疲乏和虚弱。

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但我刚这么一想,高川秀格的精神便注入我的体内,我便把这看作是对我意志品格的一次考验。

棋手倒在赛场上,那是他的光荣,正如战士应当倒在战场上一样。我仍然充满着斗志迎战一个又一个对手。

我下棋比小光稍快,因此往往比他先结束战斗。每当我打了场胜仗后不久,小光也奏起了凯歌。

我清楚自己虽然棋下得较快,但所花的代价比小光多得多。小光像尊铁塔似的端坐在棋桌旁,纹丝不动。

他有的是体力和精力,他能够对付更艰苦、更长时间的比赛。而我呢?

每天静躺在床上时,心跳的次数总是一百好几,这显然是失血过多的缘故。

会有什么病吗?不过我连这么想的精力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念头:顶下去。

我的确顶了下去,但已力不从心!最后两场比赛我连遭挫折,两位对手是江苏的李纲和上海的李青海。

他们都有一定实力,但在决赛的阵容中不能算是强手。客观地说,我怎么也不该连失两城。

对于这两局的失败我实在找不出原因。对局时我并没轻率,我是尽了努力的,但下的棋怎么如此糟糕?

最后两场失利使我非但没赶过小光,却落到分数一直在我后边的马晓春之下。

我决心要夺回冠军,结果却得了第三。回想1960年我第一次参加全国赛,那次也是第三。

20年后,实际上是我最后的一次全国赛,又是第三。这恐怕是命运的安排吧。

我没有实现自己赛前的目标,但是我竭尽了努力,我无法责备自己。领奖时,在我前边的是两位青少年棋手,尤其站在我前边的晓春是16岁的小伙子,我心里很高兴。

20年前我也是16岁呵,后来我的水平有了很快的突破。同样的16岁,晓春的水平比当初的我不知要高多少,他的前程似锦。

我国围棋界有如此年轻有希望的棋手,我自然深感欣慰。全国赛结束了。

一个星期后在成都将举行第二届

“新体育杯”围棋赛。我当然还要参加。我要继续鼓劲,争取在这次比赛中和聂卫平再决雌雄。

我还有这个体力吗?这个问题我想都没有想。我只想:再坚持下去,待

“新体育杯”比赛结束后,回北京好好休息。在成都休息了一个星期,其他棋手在体力上都得到程度不同的恢复。

而我呢?非但没恢复,却日见虚弱。但我从不是悲观主义者,我仍然充满着信心期待着

“新体育杯”赛的到来。不知是何原因,我对成都市有着不一般的感情,也许是成都市的围棋爱好者特别多;也许是陈老总是四川人;也许1974年我曾在这儿得了冠军;也许这里的名胜古迹令人感兴趣;也许这儿的名酒及麻辣风味特别吸引人……总之,我热爱这个城市。

我很有兴致地跨进那一家家各具特色、但归根结蒂属一个特色——四川特色的各种小吃店。

在事业上我是尽力奋斗的,但我并不因此而不去领略生活上的享受。我在精神生活方面的享受是书和电影。

以前我书柜里的每一部中外名著我都是读完的,而且读过的书依然和从书店刚买来时一样新——我是自己每一本书的

“监护人”。不过,近两年书出多了,我体质太弱,买书速度超过了读书速度。

我在物质方面的享受是酒和麻辣。酒量在运动员里也是冠军级的。生活里要是没有酒,何以助兴?

何以庆贺?何以浇愁?何以交流?老天爷也许知道我很快就要失去酒和麻辣这两大享受,所以这次安排我在成都享受一个够。

9月14日,“新体育杯”赛揭开战幕。比赛的地点是成都市新建的棋苑。

棋苑的对局场地是一个很别致的马蹄形的建筑。这座建筑物对面的一幢楼房是招待所,棋手们均在此下榻。

很遗憾,这所棋苑后来因某种原因竟作他用了。第一轮是全国各地的强手对四川的业余棋手。

这一仗对抗成分少、友好成分多。对强手一方来说,这一轮比赛与休息无异。

但这一天我感到从未有的虚弱,我静卧在床上,搭了自己的脉,每分钟要跳130次以上。

我不禁跟同卧室的伙伴说:“恐怕我要不行了。”夜深人静,棋手们都进入梦乡,为第二天的比赛积蓄力量。

可我,只感到浑身不对劲。凌晨1点多,我感到要呕吐,得赶紧开灯上卫生间。

但是同室的棋友明天还有一番鏖战,可不能影响他们。还是别开灯了,摸索着走吧。

我扶着床栏站了起来,第一次感觉到床栏的价值。我多希望一个床栏接着一个床栏,好让我扶着走到卫生间呵!

一进卫生间,我吐出三大口鲜血。吐完血,只感到如虚脱一般,蜷缩在床上簌簌发抖。

可是明天我还要投入比赛,一定要争取睡一会。但我难受得无法入眠。

突然,只觉一口血冲出来,这次才吐了一点血,却被同伴们发现了。于是好些人为我奔波起来,成都市体委的几位同志极为关切,很快找来了车辆。

吴淞笙和华以刚两位扶着我经过走廊,我看到几位女棋手也被惊动出来了。

杨晖那对睡意的、孩子气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我。我一个人的不舒服惊动了这么多人,心里真觉过意不去。

淞笙和以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这个老大哥,他们真是我的好兄弟。别说淞笙和我朝夕相处了20多年,即使以刚也和我一起生活了15个年头。

我们曾一起下干校、进工厂,又一起重返棋坛。在干校和工厂期间由于我食量较大,定量不够吃,以刚几次慷慨捐助,才使我尚能平定腹中的骚乱。

记得在五七干校中度过的那个国庆节,那天我们3人实在憋不住,一起到村上的供销社打了些显然是掺了水的汾酒,又买了几个肉罐头。

回宿舍后将门反锁,3人饕餮一顿。多少时候未尝到肉味了,更有多少时候未闻到酒香了?

我们以庆祝国庆的名义违反了干校的纪律,纵情地欢乐了一番。说实在的,我们3人算得上老实本分,但老实人在特定的环境中也会干出不老实的事。

也许很久没和杯中物打交道的缘故,以刚喝醉了,吐了一地;淞笙也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我的酒量还不至于使自己仿效两位兄弟,于是我把一地的脏物收拾在一个脸盆内。

端着这个脸盆像贼一样溜了出去。宿舍外不少人在洗衣服,人家以为我是去参加洗衣服的行列的,因此我未被怀疑。

后来,1974年那次全国赛我酩酊大醉,淞笙和以刚帮我好好料理了一番,也是有兄弟的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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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自我--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的围棋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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