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诉这家医院!

起诉这家医院!

卫纪周载着陶奇朝一号大院奔去。暮色渐近,眼看天就要黑了。江南下靳敏约陶奇一家晚上在江家见面,如果去得太晚就糟了,毕竟是初次会面啊。而卫纪周则急着赶去上班,正是交班时间,军纪如铁,迟到了可就不太好办。他们一路上谁也不说话,风驰电挚地往前蹿去。

卫纪周星急火燎地驶过来,刚一进大门,卫兵朝他喊道,班长在找他呢。陶奇一听,啪地一下从摩托车上蹦下来。他拍拍卫纪周的肩膀说,江家他知道,小时候来过,让他赶快去上班,就不要管他了。卫纪周一阵风似地向值班室狂奔而去。

天已黑下来了,江家楼前灯火通明。陶奇正准备上去,忽然又收住了脚步。他还没有认这个爸爸妈妈呢,虽然他在心里早就喊他们爸爸妈妈了,可是他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叫过一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这一声爸妈一叫,他从此就是江家的孩子了,原来那个陶家的陶奇就彻底不存在了。二十年了,要与过去挥挥手说声再见何其艰难!陶奇忽然感到有些紧张,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走近小楼,绕到亮着灯的客厅落地窗边,分开花木,向里边看了看。客厅里坐满了人,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们好像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陶奇镇定一下自己,走到大门前,整了整衣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起眼睛,伸出一只手指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站在门前的是靳敏。陶奇笑笑:……我来了。

靳敏一把将陶奇揽住,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二十几年的血脉情怀全在这一口了。靳敏心里感到无比激动。她揽着陶奇进了客厅,一边对在座的人喊道:儿子来啦!

所有的谈笑嘎然而止,十几只目光一齐投射过来。陶奇面对这么多人,尴尬地笑了笑。

江南下走上来:来来,见见。这是爷爷。

陶奇朝江海洲恭敬地一鞠躬:爷爷好。

江海洲激动地点了点头,连说了两个好。

江南下又指着袁苑说:这是奶奶。

陶奇又深深地弯下腰去:奶奶好。

袁苑强忍住激动的泪水,颤微微地“哎”了一声。

靳士英和老伴儿魏红梅坐一块儿。江南下指着靳士英对陶奇说,叫姥爷。陶奇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姥爷。还没等江南下介绍,就对着旁边的魏红梅鞠了一躬,习惯性地说了声:校长您好!

张文娟笑道:该叫姥姥呀!陶奇,叫我什么?

靳敏在旁边提醒道:叫表姨。

表姨?这不就是那个不让自己进教室的张文娟张老师吗?如今她却成了自己的表姨,这真是滑稽!小时的一幕闪电般地划过陶奇的脑海,他看看她,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张……张老师好。

众人都大笑起来。张文娟上前按住陶奇:以后要改口,不能再叫张老师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叫表姨!

陶奇实在不喜欢这个过去的老师作他的表姨,上小学时候,她处处与自己过不去,今天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叫她表姨,真是有意思。陶奇咧咧嘴,还是没叫出口。刘大易给他解了围:算了,别难为孩子了。他对女儿说:珊珊,叫表弟。

刘珊珊一笑:我早叫过他了。陶奇,叫我!大声点儿!

陶奇心想,这个刘珊珊曾倾心追逐他,多亏他没有答应,否则就成了表姐追求表弟啦,那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呢。她是张文娟的女儿,可她比张文娟强多了,学习又好,人又长得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没有坏心眼。叫就叫吧,反正都成了一家人。于是,陶奇响亮地叫了一声:表姐!

大家全乐了,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饭早已端上了桌子,十个人全走过来,挤在一起。陶奇才是今天的核心人物,他正襟危坐于爷爷奶奶中间,像一个受到特别保护的王孙。只是,面对着精美的餐具和丰盛的菜肴,陶奇感到十分拘谨,有如芒刺在背,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扭来扭去。江海洲看见了,还以为他热得坐卧不安呢。你痒痒啊?是不是热了?热了就脱衣服。

不,没……没什么。

袁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陶奇的盘子里:吃啊!不好吃吗?

好吃。

江南下说:奶奶听说你喜欢吃红烧肉,特意为你做的。

谢谢奶奶。

张文娟问:陶奇呀,是这里好,还是你原来那个家好?

陶奇想了想:都好。

不会吧?你原来的家怎么能跟这儿比呢?你看,爷爷是将军,奶奶是局长,姥姥是校长,爸爸是总经理,妈妈是院长,……

刘珊珊小声地:妈!别说那么俗!

我承认,在经济和地位上,我家没法跟这儿比。可是,那个家也有它宝贵的地方。它温馨,它有着浓浓的亲情,它……陶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赶快闭上嘴巴,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个?

江海洲说:不。你说得好!为什么不说?一个人,最可贵的就是不忘本!你就是当上了博士,当了将军,当了总理,也不能忘了是谁生了你,是谁养了你,是谁教了你,是谁帮了你!这是咱们中华民族最可宝贵的美德之一!来,孙子,为这个,咱们爷孙俩干一杯!

靳士英站起来:算我一个!

魏红梅也站起来:还有我!

刘大易说:我也赞成。江伯伯说得太好了!

江南下和靳敏也站起来。袁苑也站了起来。最后,张文娟也跟着站起来。最后一个站起来的是陶奇,他左右看看,所有的人都举着杯停在那儿,温情脉脉地看着他。一股巨大的暖流流入陶奇的胸膛,他激动拿起酒杯,与每个人都很响地一碰,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许喝得太急了,他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袁苑赶快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

儿子走了,真正的儿子又不知在何处,陶国栋这心里刀绞般难受。冬天的夜晚漫长难熬,陶国栋只有把自己埋在小仓库里打发时间。他坐在床上,戴着手套,默默地给木器上着漆。

吴家宜走进来,体贴地说,别干了,歇着吧。

陶国栋手没停:老爷子睡了?

还没呢。在等奇奇。她叹了口气:奇奇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陶国栋沉静地:随他吧。

唉!辛辛苦苦养了20年,说走就走了。剩下咱们,你说,今后还靠谁?

医院不是在帮着找吗?

都20年了,万一找不到呢?就是找到了,万一人家不肯来呢?

你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吴家宜眼里涌满了泪花,她难过极了:好,说好听的。经过这么多的事儿,我算把你这个人看明白了。你不算个有多大能耐的人,可真正是个好人!是条汉子!看你对老爷子,对我,还有现在对奇奇的态度,我服了你!真不是我夸你,天下也没有几个男人能像你这样的!唉!以前都怨我,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出去瞎折腾。好容易明白过来,想过好日子了,儿子眼看也成材了,偏偏又出了这事儿!你的身体成了这个样子!……

吴家宜说不下去了,她早已泪流满面。她低下头,用衣角拭着泪。

今晚上你是怎么了?

吴家宜长叹一声,抬起头:你身体一垮,等于咱家的顶梁柱塌了!我是真没办法。但凡有办法,哪怕把我自己卖了呢,怎么也换个几十万放这儿,让你能安度晚年!也算我吴家宜对得起你!

说什么呢,你?我腿不灵便了,手不是还能动嘛!这两天,我试着扶着床,也多少能挪几步了,就是慢点儿。说不定,哪天我又站起来了呢!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有儿子,咱靠儿子,没儿子,靠自己,咱们一样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你担这个心干啥?

吴家宜叹口气,摇摇头,不说话了。她帮陶国栋把漆好的东西拿走,又把要干的活儿拿来,帮他扶着,看着他一刷一刷地给木器上着漆。陶国栋每抹一下,就好像把他们的未来抹去了,吴家宜的心里隐隐作痛。

在外面打了几天零工,加上心事重重,江涛变得又瘦又黑,原来那个活泼白净的江涛消失了。几天来,他没吃过一顿饱饭,靠自己的双手勉强能填饱肚子。白天他在车场里打工,拿着高压水枪,想把一切不幸和烦恼都清除干净;晚上,他就在洗车场的仓库里蹲到天亮,想明天想未来想希望。往昔不堪回首。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江涛怎能无动于衷?他没有了亲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杨非了。最后,江涛终于被杨非感动了,心甘情愿地跟着他来到他住的迎宾馆。在宾馆里,杨非给他要了一大盘扬州炒饭,默默地看着他。江涛确实饿极了,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下两下就把饭吃光了。

还要吗?

够了。江涛擦擦嘴,摸摸肚子,我从来没发现扬州炒饭这么香!谢谢干爹!

江涛,你还是不想回去?

干爹,我……

跟我去美国怎么样?

江涛愣了,现在?

对呀。只要你愿意,可以不等到毕业再走,到美国上大学也一样嘛。我可以给你提供经济担保和基本生活费,其他的,要靠你自己边学习边打工。虽然苦一点儿,可是总比在这里强。

您……该不是可怜我吧?

我是一个从小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的人,所以特别能体会到无家可归的人是一种什么心情。最近,连我都打算成家了。杨非说着笑起来:你愿意加入我这个新的家庭吗,江涛?真把我当成你的父亲?我可是非常想收你这个儿子啊!

江涛看着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玉兴伏在阳台上,闷闷地抽着烟。周小慧走出来,站在他旁边,默默看着夜空。

李玉兴吃力地说:小慧,你看,我们……我们……是不是……

周小慧用一双幽怨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李玉兴长叹一口气,不说了。默默抽着烟。

周小慧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了,我也知道。这样吧,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你叫我说什么?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说出事实真相?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说出真相,继续隐瞒?那只会错上加错!你跟卫华误会了那么多年,这是唯一可以重新和好的机会,可她要是知道是你弄错了她的孩子,她不得恨你一辈子啊!李玉兴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他感到头都要炸了。周小慧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她的泪慢慢滚落下来,弄湿了李玉兴的手。两人依偎着,站在冰冷的星空下。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别,别这么说。是我没能完成晓天的委托,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唉!我成天做人家的思想工作,自己的家属却被我忽视了!是我对不起你呀!小慧!

别这么说,千万别这么说。李哥,你就决定吧,不管什么后果,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你把李颖照顾好。

李玉兴紧紧地抱住她。

江家客厅里,一家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围着陶奇问长问短。张文娟忽然问道:“陶奇,你爸你妈,打算起诉医院吗?”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大家注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谈话,一起看着陶奇。

有律师找到我们家,想帮着打官司,可是被我爸拒绝了。

刘大易问:“为什么?”

陶奇看了靳敏一眼,没说话。

张文娟钦佩地说:“你爸你妈真是顾全大局啊!靳敏,亏得陶家通情达理,不然,你就麻烦了!”

靳敏摸了摸陶奇的头发,默不作声。刘大易看看表,觉得电视台的追踪报道时间到了,赶快调到市台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电视机。

电视台的主持人在街头上:本市离奇的串子事件发生后,引起了媒体和市民的极大关注。应该如何看待这一事件?本台记者随机采访了一部分观众,并请来了几位专家,让我们听听他们的看法。

一位老年妇女说:“这事儿啊!我觉着挺气人的!你说,辛辛苦苦养孩子养了20年,忽然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搁谁谁也受不了啊!这医院真可恶!干什么吃的?责任心这么差?今后叫人还怎么相信他们?”

江海洲和袁苑担心地看了靳敏一眼。靳敏面无表情地听着。

一名中年男子说:“恐怕这件事之后,每个有孩子的父母都想作个DNA给验明‘正身’了。(周围的群众笑)你们别笑啊!这真的挺可怕的!整个社会都陷入信任危机,还不可怕吗?”

周围的群众全都不笑了,表情严肃,还有人在点头。

靳士英也点了点头。魏红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名大学生:还找什么呀?我看,别找了!找不到怎么样,找到了又怎么样?亲子鉴定的一张纸,能否定一家人20几年共同生活,一块儿哭过,一块儿笑过,一起经受病痛折磨,一起享受成功喜悦的事实?我认为:还是亲情第一,血缘第二!

陶奇听着听着,抓紧了靳敏拉住他的手。

一个壮年男子愤怒地挥着拳头说:“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我认为应该告他们!”

主持人:告谁?

壮年男子:当然是医院!还有谁?得让他们赔偿!

主持人:您认为得赔多少?

壮年男子:赔多少也不解气!哪怕让它倾家荡产,也得赔!

陶奇和江南下同时看着靳敏,她依然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视。直播间里,主持人在办公室采访法律专家。

主持人:孙教授,您对这件事情的责任怎么看?

专家侃侃而谈:事件的责任在医院。很明显,这是由于医院的管理不力而造成的,是医院侵犯了孩子家长作为孩子生身父母的身份权。这是一种侵权行为,这种行为不仅给孩子家长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也给家长和孩子本身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根据我国《民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精神损害赔偿若干问题的解释》,作为抱错孩子的家长,完全有权向医院要求经济赔偿和精神损害赔偿!

刘大易先急了:“哎?怎么给引导到这上面来了?真成问题!他们怎么审查的!”

他拿起电话就要打,被靳敏按住:“别打,大易。我觉得,他们讲得很对。”

张文娟担心地说道:“靳敏啊,你是院长,你明白吧?这一闹上法庭,你这个院长还想不想当?”

“难道因为这个,我就该剥夺所有受害人追讨责任的权利吗?”

众人都看着她不说话了。陶奇看着新妈妈,眼里充满了钦佩之情。

忽然门铃响起来,袁苑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卫纪周,他是来找陶奇的,有重要的情况要告诉他。原来,卫纪周值班时突然想起吴家宜说什么50万的事情,心里头纳闷,一下班就赶过来告诉陶奇。

他和陶奇走到楼下,悄悄地问他,吴阿姨是跟别人一起在做生意吗?

陶奇挺纳闷:“没有啊。”

真的没有?

陶奇肯定地说道:“没有。她以前做过,可早就不做了。”

可我今天偶尔听到她打一个电话,好像让那人把一笔钱打到她的银行账户上。数额不小,50万!

啊?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她说50个一个不能少。50个,不就是50万吗?

来电话的是个什么人?

我接的电话,是个男的。声音……挺浑厚。

陶奇的眉头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他得马上回去!他使劲一握卫纪周的手,说了声谢谢,就飞奔上楼,回到客厅。客厅里,大家还在谈该不该上法庭的问题。

陶奇本想跟靳敏说,一看到她现在成了众矢之的,就悄悄走到江南下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得马上回去。他声音虽然很轻,却引起了所有的人注意。袁苑很奇怪,屋子都给他预备好了!为什么还要回去?说着,她走过来拉住陶奇的手,把他带到江南下夫妇原来的卧室。屋子里已经重新作过布置,床上换了新的被褥和床单。

奶奶,如果这是江涛的房子,那我告诉您,我不会住。

袁苑急忙解释:不是。江涛的房子在那边,这间屋,原来是你爸和你妈住的。

奶奶,谢谢您。我会来住的。等江涛回来,我和他一起陪爷爷奶奶多住几天。可今天晚上不行。我要是住下,那边的爷爷该睡不着了。还有爸爸,而且,我妈……她也离不了人,……

江南下和靳敏夫妇两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江南下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吧,那你回去吧。记住,这儿是你的家,有你的房子和你的床铺,有你的爷爷和你的奶奶,随时都在欢迎你。”

陶奇一路小跑,跑回家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直接冲进屋子,喊了一声妈。陶明山正躺在床上,偷偷地擦着眼泪。听到奇奇的声音,腾地坐了起来,张开双臂,哽噎着叫了声:孙子!陶明山拉着他的手,仔细地看着他,眉眼里全是笑:你……你回来了?他们没留你住下呀?

留呀!那边的奶奶把床都给我铺好了。

那你不住下?那边的房子比这边大吧?

房子是大,可我更喜欢这儿。再说,我不回来,我怕我爷爷睡不着哇。

好孙子!陶明山一下子搂紧了陶奇。过了一会儿,爷爷对他说:“你回来了,去跟你爸妈说说。”“嗯。”

陶奇跑进来小仓库:爸!妈!我回来了!

陶国栋和吴家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陶奇。

你怎么回来啦?怎么不在人家多待一会儿?陶国栋说。

我不放心家里。

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既然去了,就别急着走,叫人家挺遗憾的。陶国栋说。

吴家宜说:咳,你这人!儿子不回来,想儿子。儿子回来了,又怪儿子!

爸,今天我给您擦擦背吧?

算了吧,挺费劲的。

儿子想给你擦,就让他擦呗。我去准备水。

弥漫着热气的浴桶中,陶奇满头是汗,他使劲地给陶国栋擦洗着肩背。陶国栋信任地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儿子,他闭着眼,享受着儿子的服务。

爸!您为了维护这个家,花费了一生的精力。无论如何,我决不能看着这个家散了!

陶奇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坚毅而饱满。

陶奇给父亲搓背去了,吴家宜独自坐在院子里胡思乱想。吴老板说得对,儿子没了,丈夫瘫了,再加上一个体弱多病的老爷子,自己的希望在哪里?本来想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孰料世事多艰,家里又生出这么多变故。唉,好人一生何能平安?幸亏自己接受了吴老板的建议,有了那一笔钱,也算给陶家留下了点东西,即使自己走了,他们也能安度晚年。吴家宜知道,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但除了这唯一的本钱,自己还能干什么?……吴家宜仰望星空,泪光点点。天上有流星飞过。吴家宜心想,人生就如同这流星一样,一闪就没有了,她不知道哪一颗属于自己。

夜深了,萧瑟的杀气迎面扑来,吴家宜打了寒噤。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她猛一哆嗦,看见陶奇站在身边。

是你?你怎么还不去睡?

您也没睡呀。

我睡不着。

是担心爸的身体?还是担心我那个没找着的弟弟?

吴家宜叹口气:我在想,我还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妈,您不至于再干糊涂事儿吧?

吴家宜脸色一变:你瞎说什么?

那您说吧,您为什么让人往您的账上打50万?

吴家宜大惊: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那您别管。

你告诉你爸了?

没有。我想先问清楚。妈,您要这50万干嘛?

吴家宜突然捂着脸哭了。

妈!您不会是……

吴家宜抬起泪眼:奇奇!妈只有这一招了!

妈!……您好糊涂!

人家那钱是好拿的吗?

我知道,可我真顾不得了。

咱宁可要医院赔款,也不能想这种馊主意!您这叫饮鸩止渴!懂吗?

行了,就别说你妈了。我也是一时没了主意。那你说怎么办?

妈,我陪你去见他。吴家宜没说什么,紧紧地搂住儿子。

容光焕发的卫华拉着行李箱从机场大厅的出口处走出来。等在这里的杨非、李玉兴、卫纪周和李园园一起迎上去。卫纪周老远就喊了一声:妈!母亲答应着,几乎是扑过来,与儿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杨非在一旁看着他们,心里充满欢喜。

HI!杨非!

杨非笑着跟她轻轻拥抱了一下,介绍说:“这就是李玉兴。”

卫华伸出手,笑道:“我们早就认识。只不过需要重新认识了。你好,妹夫!”

李玉兴握着她的手:“小慧身体不好,不能来接你。过两天,她会来看你的。”

我去看她。她又看看李园园:“这是园园吧?纪周早跟我描绘过了。”

李园园献上一束花,羞怯地笑笑:“您好,欢迎回来。”

卫华感慨道:“说得好。”她面向杨非:“这么些年了,我头一次真正有了‘回来’的感觉。”

卫纪周和李园园相视而笑。

回来的路上,卫华跟卫纪周和李园园挤在后座,坐在两个年轻人中间,拉着他们一人一只手不放。

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来到了宾馆。李玉兴把他们送上去,又迅速地走出来。他钻进汽车,把车发动起来,但并没有开走。李玉兴愣愣地坐在座位上,思想在激烈地交锋着,最后他下决心似地拿出手机,拨通了靳敏的电话:是靳院长吗?我李玉兴啊。有个情况通报给你。据我所知,有一位你名单上的女士刚刚回到本市,她叫卫华,住在迎宾馆3510房间。您可以约她谈谈。另外,我也通知了周小慧本人。可是她身体不大好,等她好一些,我会带她去见您,配合你们的调查。

一口气说完了想说的话,李玉兴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踩了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宾馆里,卫华打开箱子,把带的东西则都翻了出来。

电话铃响起来。卫华打完电话,觉得好奇怪。刚回国就有人找她,要了解什么情况。

卫纪周问谁呀?卫华说:一位什么靳院长,说我们20年前在一个病房住过?

卫纪周和李园园异口同声地说:江涛的妈妈!

她肯定是向你打听抱错孩子的事。杨非说。

抱错孩子?这是怎么回事儿?卫华十分惊讶。

吴老板坐在茶屋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忽然纸门拉开了,吴家宜出现在门口。在她的身后,是一脸严肃的陶奇。吴老板不禁一怔。陶奇对吴老板说了声对不起。又转向吴家宜:妈,您坐吧。

他们在吴老板对面坐下来。吴老板看看陶奇,问吴家宜,这是什么意思?吴家宜把银行卡掏出来,放在他的面前。吴老板又是一怔。

陶奇正色道:就是这个意思,先生。我妈不跟你玩了,听明白了吗?

吴老板这回真的愣在那儿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陶奇好不得意。

从茶屋回来,陶奇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他敲开了靳敏办公室,向他妈妈说明了来意。最后他说道:事情就这样,我真的很难过。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就是为了报答养育我20年的陶家,我也要告你们,向医院讨要这笔赔款!这是我目前唯一可以行使的权利了。妈,请你原谅我。

靳敏平静地说:孩子,妈理解你。

谢谢。

靳敏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远方。稍倾,她转身回到陶奇面前:妈不但理解你,还支持你。我已经决定——联合所有的当事人,起诉这家医院!

陶奇瞪大了眼睛:妈,您想好了?

是的。想好了。

可,您是医院的院长啊!

对。这也是我一定要把医院告上法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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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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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诉这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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