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我们三人除了舅舅是麻鞋,我和烂头都是皮鞋,并没有什么特别处。)山里人好客我是知道的,但我想不到这罗圈腿连我们是谁,来干什么都不问就往家里请,常听说一些逃犯身无一文竟长期藏在深山,可能就是这样藏下来的吧。我们随着罗圈腿在溪边盛了水往半坡去,上了一个弧形的梁,梁后的凹里竟然伏着一处房子,房子没有院墙,面前的场地却大,东边是一个禾草垛,西边有一盘石磨,而石砌的半圆形梯田一层一层顺凹势而下,犹如巨大的鱼鳞甲。我兴奋这风水好,罗圈腿又拿眼睛看我们的鞋,眼里闪着疑惑。“请我们来的又不愿意让去你家了?”“你们是没来过我家吧?”“嗯?!”“没来过就好!”罗圈腿说,“我是干一天活晚上就累死了,半夜里起来尿,炕下边总见有我的草鞋,我老婆的花鞋,还有一双黄胶鞋的,天明起来,却只有我的一双草鞋,我老婆的一双花鞋,我就……”舅舅说:“你半夜里怕是看花眼了。”“看花一次,不会三回四回都看花吧?”我和烂头就哧哧笑,烂头小声说:“那是我的鞋嘛!”我赶忙就捂他的臭嘴,说:“你可瞧好,我们没一个穿黄胶鞋的。”罗圈腿就嘿嘿嘿地笑起来:“你们不是黄胶鞋。”他领我们转过在三棵一凑的树上围搭起来的谷秆垛,我就看到了屋山墙下一个头发蓬乱如斗的女人坐在木墩子上,地势高,落日的晚霞还有一抹照着,她解着怀捉虱子。听见脚步声,头并不抬,尖声说:“老罚晓罚蛲袄锏哪蛞谖堇锷耍阏Φ夭坏梗俊甭奕ν人担骸袄纯土耍迸朔教房吹搅宋颐牵担骸袄纯土耍俊鞭燮鹂阃茸パ鳎扔趾谟执郑脊饫雉镒悠谎亩髟诜伞B奕ν人担骸袄纯土耍艘慌题赦桑饕煌胨岵耍鄄皇怯兄碛吐穑逡幌掳。迸怂担骸霸亩吹闹碛停磕慊褂斜臼屡粗碛停浚甭奕ν雀辖粼谖萸暗拈荇ど先∠乱恍±罕吐樽眩了那么十几粒,进屋去烧锅了。女人就看着烂头笑,让烂头坐在门槛上,将门栓上挂着的男人的烟袋给烂头吸,烂头不吸,女人又叫到:“老罚晓罚勰鞘嶙幽兀俊甭奕ν缺阌帜昧耸嶙痈怂б焕Σ裨俳萑チ耍司褪崴穆曳ⅲ蛔〉赝僮磐倌贩⑸夏āN仪纳匚世猛罚核兴恼煞蚴抢晓罚晓肥鞘裁矗坷猛匪担骸澳悴恢俐费剑好矗钊说模痈隼献质悄昙痛蟮哪腥恕!蔽宜担骸芭叮腥瞬淮舐铮迸巳刺耍担骸八共淮螅克任掖笫逅炅ǎ逅暾饷锤吡耍庇檬直然爬猛返募纾拔也乓凰炅ǎ蹦腥艘丫砚赦啥肆顺隼矗担骸澳悖恪迸怂担骸拔以趺蠢玻慊共凰憷下穑跎凰溃夷亩艿侥愕耐量簧希俊薄≌馐且桓龅笃抛樱颐蔷筒欢嘌粤耍嬷搴玫慕岵艘捕顺隼矗苟顺隼匆恢徽羧Γ悄究痰模米培脏韵臁b赦墒呛诿嬲舻模乇鸫螅媳哂∽攀值奈坡罚猛坊顾担骸罢乒裼懈C矗肝剖嵌纷础!迸烁辖羲担骸澳鞘俏业闹肝屏ǎ闱魄疲沂鍪种付际嵌肺疲龆罚苯稚旄猛罚猛肪桶咽纸幼。捶ィ竽蟠甏辍>司说闪怂谎郏雅耸址畔铝耍担骸昂檬帧!蔽业谝淮沃朗裁唇屑⒉辉袷常韵乱桓鲡赦桑殖韵乱桓鲡赦桑焓衷偃プサ谌鲡赦桑送蝗皇志蜕旖忱铮了摸,似乎摸出个什么来,放在手心看了看,罗圈腿立即踢了她一下,她看着我笑笑,手一丢,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哩!”烂头偏歪了头去,拿眼在地上盯,同时说:“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哩!”我立即恶心了,放下筷子,舅舅说了一句:“出门了,口要粗哩!”就问起那女人:“坡上只住了你一家,这里有狼吗?”女人说:“人身子生虱,山身子生狼,怎能没狼?”罗圈腿赶忙纠正:“没狼了,这些年哪儿见过狼的影?”女人说:“怎么没狼,没狼,是你把王生吃了吗?!”罗圈腿说:“好好,有狼,有狼。”女人就得意了,一扑沓坐在了烂头的身边,也抓起一个馍馍来吃,一边吃一边说,刘妈那贼媒婆子,我就要骂她哩,是她哄我说没狼没狼,我才嫁到沟垴的王生家的。闹洞房的人逼着我和王生亲嘴,当那么多的人怎么亲嘴,就不亲!他们就把王生拉出去绑在门前枣树上让雪淋着冻,说我不亲嘴,看王生冻坏了我心疼不心疼?我只说一个大男人家的能冻成什么样儿,就是不应声,可他们偏不肯出去解开王生,只是闹腾我。我是不是黑?黑是黑,可我是黑牡丹哩,他们都这么说的,我也陋道他们把王生拉出去了好来占我的便宜。趁机会,这个在我腰里摸一把,那个在我勾子上拧一下,还在我怀里揣。他们都是光棍,我真傻,心想他们没见过女人,揣就揣吧,直闹腾到下半夜,才记起王生还在门外哩,出去看时,王生就叫狼吃了。“狼把新郎吃了?!”我叫道。“可不就吃了。”女人说,“狼是怕光怕火的,那晚上家里灯火通明的,但狼偏就敢来了,来了把王生吃了。狼是先咬断了他的喉咙,就挖着吃他的肚子,大肠小肠流了一地,脚手是麻绳绑了的,脚手好好的。”罗圈腿过来给酸菜盆里加酸菜,故意站在女人的面前,说:“不让你说王生,你还是说!他王生是猪变的,哪有一个男人长得白白胖胖……他原本就是狼的一道菜嘛。”“你好好咒王生!”女人说,“你要不死,我天天就说我的王生,王生噢王生--!”罗圈腿难堪地对我们笑笑。“王生被狼吃的时候,他一定是叫喊了的,”女人还在说,“可屋里闹腾的声大,谁也没听见,狼有吃过小孩子的,可谁会想到一个大男人家也叫狼给吃了!”罗圈腿用脚踢着女人,女人用脚也踢了男人,竟呜呜地哭,罗圈腿抱了她就要往屋里拉,她抱着木墩子不走,人和木墩子就被拉着一块儿往屋台阶下蹭,女人忽地抓住了烂头的腿,罗圈腿就不拉了,烂头说:“我扶你回屋歇着吧。”女人竟站起来,被烂头搀进屋去。罗圈腿就继续招呼我和舅舅吃饭:“吃吧吃吧,这里以前真的有狼哩,你们瞧瞧,这墙上画过的白灰圈,门前也挖过陷阱,我还有狼夹子哩,可现在好几年却没见过狼的影子。跟狼搅拌了几十年,习惯了,突然没了狼,我银在门前吸烟,还老想,怎么没了狼呢?”女人在屋里说:“你当然想哩,是狼送你了一个老婆嘛!”不知什么时候,翠花是跑进了屋去的,它忽地跑出来,叼着的是女人的一只破鞋,说:妙,妙,妙!舅舅就喊道:“烂头!烂头!”烂头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六七个馍馍,说:“我给咱要些干粮哩。”吃罢了饭,天就黑了下来,一盏马灯点着了放在屋庭的柜盖上,罗圈腿要留我们过夜。屋庭里只有一面大土炕,留下来往哪儿睡呢?女人却说这么大的炕,十个八个都睡得下,就用炕刷子刷炕席,展被子,罗圈腿则拿了一根扁担放在炕中,说我们两口子睡在这边,你们三个睡那边。烂头说:“我们都是学过习的,隔不隔无所谓!”舅舅却坚持要走。我说:“咱不住啦?”舅舅说:“这儿住不成!”出门就走。烂头已经把行李卷放在了炕上,富贵却把行李卷叼出来,气得烂头把富贵踢了一脚。“他们要走,走了去,你就住下来。”女人说。“这我就不敢了。”“他是谁,人咋怪怪的?”“是我们队长!”烂头说。女子噘了嘴,坐在炕上也不肯起来了。是罗圈腿送我们上的路,他甚至将三根火绳点着,让我们一路上甩着,说是能防野物也能避鬼。他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沟垴的峁梁上,指着那一处已经倒塌成一堵破墙的废庄基说,王生的家原先就在这儿的。月光下,捆绑过王生的枣树还在,我站在枣树下,想象着狼怎样在这里吃掉了王生,不禁毛骨悚然,身子摇晃了一下靠住了枣树,枣树唰唰唰地响,几颗去年的干瘪了的枣粒就掉下来。罗圈腿却向旁边的一个磨台走去,磨台已塌了一半,磨扇还静静地在月下泛着冷光,烂头悄然地对我和舅舅说:“那女人看着窝囊,其实长得不错哩……”舅舅说:“满口的锥子也不错?”烂头说:“那牙白呢!”舅舅说:“你这德性,受不得美人计。”烂头就轻狂了:“她给我上美人计?看我怎么个将计就计!”我说:“烂头你口真粗!”罗圈腿却在磨道外蹴下来,我还以为他是去那里大便了,却见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捡了一块石头使劲砸了起来。我莫名奇妙,过去看时,昆台那边原来是一个坟丘,罗圈腿说,这是王生的坟,埋着王生的一颗头和脚手的,他是在王生的坟上钉桃木楔哩。“我恨王生哩!”他说。“你应该感谢他才对呀!”我说。“他的鬼魂一定是附在我老婆身上的,你不知道,那婆娘这一年半了,嘴里只说着他的王生,晚上就是和我睡觉,她还是叫着王生,她叫一声,还要我应一声。”“你把楔应该钉在狼身上,”我说,“王生的坟是修在狼肚里的。”重新经过了枣树下,罗圈腿拿脚蹬了蹬,树上的干枣全落了,他捡了一把给我,自个将一颗塞在嘴里,舅舅却把我的手打了一下,枣子打飞了,他说:“有冤魂的果子吃不得的!”罗圈腿登时大惊失色,说枣子他却咽了,那么大的枣子,一到嘴里咕噜就咽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贾平凹《怀念狼》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贾平凹《怀念狼》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