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石桌旁另坐了个人,面上层层白布蒙眼,似乎是个瞎子。这人的表情与断腿人截然相反,郁郁沉沉,甚是凝重。

「你的眼睛再过几日就能恢复,你不用太着急。」断腿人出言安慰,又笑道:「只是好了之後,你便有得忙了,可过不了我这般清闲日子。」

听了他的话,瞎子摇了摇头,「我死不足惜,大哥何必舍命救我,若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险送性命,自断一腿才堪堪救回,还弄得武功全失。」

「就算我不救你,这腿早晚也是废,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有什麽要紧的。」断腿人轻轻一笑,语气转沉,「只是那件事还须费些时日,我们还得好好筹划筹划才是。」

「你……现下这般模样,如何在耶律重光身边再待下去?」

「不是还有你吗?反正我这些年都是易容,你我身高、体格都差不多,你比我略瘦些而已,这倒不成问题,我再教你发声的技巧就可以了。」

瞎子愣住许久,才道:「大哥的意思是……」

「从今以後,你就是我。我没做完的事情,就得劳烦你了。」

皇佑六年,寒露,开封。

「莫捕头,我家婆娘这几日就快生了,我想……能不能把我的巡班调成白日里?夜里放她一个人在家,我实在不放心。」

莫研拿着巡班表来回看了几遍,近来她手底下调了好几个专门去查米铺失盗的案子,人手确实有些紧,怕是抽不出人来与他调班。

「行,那你就巡日班吧。」既然无人可用,那麽只得她自己来巡夜班了。

「多谢、多谢!」捕快连连作揖,欢喜朝门外而去。

「等一下!」

「还有吩咐?」

「咱们这里人手不够,叫你夫人快点生。」莫研咬牙切齿交代道。

「是、是。」虽然不明白有什麽办法才能让夫人快点生,他还是连连应了才出门去。

巡捕房内,莫研歪在椅子上,瞅了眼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长叹口气,伸手取了旁边的茶壶倒水喝。茶水刚碰到嘴唇,冰冷一片,竟是连杯热茶都没得喝,她烦躁地放下。

正自在炉子上滚了水,马汉顶头进来,蓑衣上带着一身的雨珠子。摘下斗笠挂到墙上,他又脱下蓑衣後用力抖了抖。莫研远远地闪到炉子後面去,捅捅炉子,口中问道:「那无头屍首的案子查得怎麽样了?」

「别提了,今儿又去了趟城郊。」马汉脱下湿漉漉的靴子,在炉子边一边烘着,一边唉声叹气,「在河边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麽线索,要是展兄在的话……」说到此处,他猛然停住口,瞥了眼莫研,见後者正低头揭盖瞅水,神情并无变化,像是根本没留意他所说的话。他才放下心来,又接着道:「对了,你大嫂让你待会过去吃饭,莫忘了。」

「我晚上要替人巡街,怕是吃不成了。」莫研百般无奈道,拎着铜壶给自己和马汉各倒了杯水,复放回炉子上,手捧着杯子缩回椅子上。

「怎麽又要夜巡?我记得你已经连着四五天都是夜班了。」马汉奇道。

「谁说不是呢。」莫研倦倦地打了个呵欠,「现在人手实在不够用,要不你调几个人给我?」

马汉虽然很同情她,不过也无能为力,「我们这里也没多的人。」

「那你替我向大嫂说一声……哦,对……」她弯腰从椅子後面拖出两大条燻鱼,递给马汉,「人家送的,你替我给大嫂带去吧。」

马汉下意识地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才意识到不对,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将鱼藏起来,不安地絮叨道:「你居然还收人东西,这要是让包大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放心吧,我给了银子的。」莫研不耐地挠挠耳根,起身穿了自己的蓑衣,取下斗笠,迳自走入雨中。

因为是阴雨天,天色暗得比平日还要早些,酉时才刚过,已是黑沉沉地压了下来。莫研缓缓地走在街市上,好几家店铺已点了灯,隔着雨雾望去,朦朦胧胧,分外明亮。

眼睛有些酸涩,她深闭了几下,耳边彷佛听见有人在喊她,「小七、小七。」

她回过头去,灯火阑珊处,恍恍惚惚彷佛看见一袭红衣温暖如火,那人眉目沉静如水,温温柔柔的笑意在他唇边……明明知道是幻觉,她还是眨也不眨地盯着。

「总算见着你了,你们开封府总是忙成这样。」拢着斗篷的宁晋顶着雨珠子走过来,一脸不满,「前几日差人找了你几趟,总说不在,最近有那麽多贼要抓吗?」

莫研回过神来,手指了指附近,示意他到店铺的廊下说话。

「我穿着这样,您都能认出来。」她摘下几乎遮住大半个脸的斗笠,抖抖上面的水珠,又随意捋了下鬓角有些散乱的发丝。

宁晋傲然而立,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看他斗篷也都湿了七八分,莫研轻叹口气,道:「不知宁王殿下有何吩咐?时辰不早了,我马上还得巡街去。」

才初初碰见她,还未说上两句话她就一副要走的模样,宁晋微恼道:「你都是捕头了,怎麽还要巡街啊,你手底下的人都干什麽去了?」

「没法子,最近人手不够,米铺失盗,那店老板不依不饶的,只好调了几人替他守着。加上有的差役娘亲生病、夫人临产,哦,还有一个说家中田里淹了水得赶回去帮忙。」莫研仰头望着屋檐下滴滴嗒嗒的雨,随口道。

「那你就一个人把他们的活全顶下来了?」宁晋摇头,不满地盯着她,「丫头,你是不是被那只猫附了身?」

莫研的目光从雨滴上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他,眼中不见悲伤,微微笑了笑,好像他说了句很有趣的话。

见状,宁晋狠狠地别开脸。三年了,她还是这样,每日里在开封府忙忙碌碌,似乎是在替展昭做着他未做完的事情。

「殿下,您找我究竟有何事?」

「我家里头丢东西了。」他於前两年在京城内置了府邸,地方虽不算大,但布置得甚是舒适,也确是方便了许多。

「不知是何物?」她问这话时,语气、神态居然都像极了展昭。

宁晋暗自咬牙,不耐地答道:「翡翠雪兔纸镇。」

莫研略想了想,奇道:「这东西我记得好像您两个月前就说丢了。」

宁晋语塞片刻,飞快道:「没错,这纸镇本来是一对,两月前丢了一只,现下又丢了另一只,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偷的。」

「这贼还真不嫌麻烦。」莫研低声嘀咕了下,复把斗笠戴上,语气平缓道:「殿下放心,明日我会派人过去。」

「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我不要,我要你过来。」宁晋乾脆直截了当道,顿了顿又道:「你午後再来就是,上午还可以歇歇。」

莫研微摇摇头,淡然道:「明日我有要紧事,只怕走不开。」这几年来,她便是再傻,也明白宁晋对她的用心,只是……宁晋固然很好很好,可她偏偏不喜欢,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好歹你还叫我一声殿下,我不管这麽多,你若不来,我就找包黑子去,告你开封捕头渎职。」宁晋气结,开始不讲理起来。

莫研默然片刻,抬头道:「殿下,说起来,我毕竟算是个寡妇。」

「寡妇怎麽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不想惹事。您……明白吗?」

闻言,宁晋狠狠地盯住她,「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小七何时变得开始在意这些。」

莫研苦笑不语。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这不过是她回绝宁晋的藉口罢了,她倒希望宁晋能在意名声。

吴子楚在街角处远远地候着,方才宁晋连伞都不肯打,拢了斗篷便匆匆赶上前找莫研,他也只是缄默不语,不敢出言相劝,亦不敢近前去。一来,他怕宁晋说话不便;二来,在此事上,饶得知道宁晋极中意莫研,他也终觉得不妥。

幸而他二人只在廊下站了一会,他便看见莫研向宁晋拱手告辞,复踏入雨中。宁晋面带恼意地独自又在廊下站了一会,似乎瞪着她的背影,直至莫研消失在雨雾之中,他才悻悻收回目光,缓步走回来。

吴子楚忙举着伞迎上前去。

「回去後,把我那对翡翠雪兔纸镇藏起来。」有人遮雨,宁晋头都不用抬便知道是他,懒懒吩咐道:「藏妥当些,别让那丫头发现了,她明日午後应该会来。」

「是。」

宁晋顿了顿,又道:「多准备些点心……我看她近来好像又瘦了些。」

「是。」吴子楚暗自叹口气,心道,您自己何尝不是呢。

宁晋正欲上马车,忽见有一骑远远飞驰来,还未到马车前便翻身下马,朝宁晋施礼道:「宁王殿下,圣上有旨,宣您进宫。」

「皇兄找我?」宁晋微愣了愣,心中不知何事,忙登上马车,吩咐道:「回府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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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两女捕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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