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去之前(20)

在离去之前(20)

志纯在分机上说:“妈,我在电话上。妈,你好吗,我……我们好想你哦。”她哑着声说。她还未说完,如真已泪如雨下。志纯一向像父亲,把自己的感情包扎得严严的,惟恐泄露了,受到摧残。但毕竟她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捆得不够紧,一下散开了,竟是火辣辣的,一下子即烫到了母亲的心。“喔,志纯,我的乖囡,妈才想你们哪,你们都还好吗?”志纯居然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说:“还可以。妈,爸同我说了些,你们之间发生了点事。你要一个人住一阵,是这样吗?”孩子们常令她惊讶,说些出乎她意料的成人的话。你真把她们当成成人时,他们又做出令她恼怒的幼稚的事。志纯一向持重老成,喜怒比她弟弟有控制,如真遇到不顺心事时,有时,不想同若愚谈,反而同志纯商讨,她常会出其不意的给她些好建议。所以若愚同她讲他们的事,她一点都不意外,但不知他讲了多少。她略一思索之后说:“是这样,志纯,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但我必须一个人静一静,想些事情。”“我懂。”她一副成人的口吻:“我的好朋友艾媚,你记得吗?妈,那个红头发很爱笑的女孩?她父母就分居了的,好像预备离婚,她每个月两面住,她说这样比回家看到她父母争吵要好得多!妈,你同爸最近常闹脾气,弄得我常做恶梦。”她滔滔地说了半天,忽然,又回到孩子的口气,“但是,妈,你几时回来呢?”“我真的不知道,志纯,过一阵子,我要同你父亲谈谈。不过,这个周末我会把你们接过来住两天。妈要好好做几顿饭给你们吃,带你们出去玩玩。总之,虽然我没住在家里,我会尽量不让它影响到你们正常的生活,懂吗?这样可以吗?你同小绥说一声,我星期五傍晚来接你们。”“那太好了,妈!今晚我告诉爸。”“不,我自己会同他讲,你们乖乖的,听爸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嗯?”放下电话,她揉揉胸口,还好,孩子们没同她过不去。惟恐自己失去勇气,她即刻挂电话到若愚的办公室。“是我,若愚。你当然看到我的留条了,对吧?”“唔。稍等。”她听见他放下话机,拍的一声点了烟斗,叭叭两声吸了两口,才拿起话机,说:“看到了,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如真尽量不让他公事公办的声调使自己失去冷静,和平地说:“我刚刚同孩子们通了电话,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星期五他们上完课,把他们接到我这里来,星期天晚上送他们回去。”若愚不响,叭叭叭地吸烟斗。如真捺住性子,等着。“他们同意了,我当然不反对。还有事吗?”如真终于忍不住,“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坐下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怎么样?我刚装了电话,现在把号码给你,任何时候你有心思同我谈,通知我就是。”这次他很快反应:“不必给我你的电话,打过去想必不方便。我最近很忙,有两个博士生要口试。还是等学期结束吧,反正,事情明摆在那里,也没什么可谈的。还有事吗?”如真气得胸口胀痛,也顾不得维持她的和平,也没作答,即拍的一声将电话挂了。他们结婚两年,志纯快出生前,如真把她父母从台湾接出来与他们同住。她父亲为人很四海,不拘小节,很易与人相处。她母亲是个做事利落持重少言的半旧式妇女,两人很受女婿欢迎。孩子出生后,因母亲的照料,如真得以像从前妇女那样,足足休养了一个月。他们前后住了两年,终究因为父亲思念在台湾的一些朋友同事,仍然回到台北弟弟的家。如真最记得的是母亲最后两天对她各种嘱咐的话:“你呀,毛病就出在太冲动,忽喜忽怒,幸好若愚有耐心,不同你计较。现在还年青,夫妻感情又好,他处处让你,时间长了,你自己可要当心了。你呀,是根油条,火一旺,四面八方膨胀;若愚呢,一个烧饼,幽火慢慢煎,神色不变;最终呢,还是把油条裹在里面,动弹不得。你自己要当心啊。”因为譬喻太不寻常了,她一直记得。结婚这些年,每年不知要争吵多少回,每回争吵,她败下来之后,对母亲的话逐次体会。这次一个人搬出来,潜意识里,想必是油条再不愿被裹在扁平的、好几个层面、四周又密封了的烧饼里了。但出来之后,这根已被压扁了的、压碎了的油条又能怎么样呢?如真把双手插入发际,闷着声说:我就不信……有人敲门,她一看表,快六点了,难道次英还没走?必是她看到她房里有灯。但次英是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她不做声,但门敲得更急,她把椅子往后重重一推站起来,咒了句:真讨厌!冲到门口。站在门外的竟是柯玛。她惊愕之余,脱口说:“校长,你怎么来了?”还朝空寂的走廊看了几眼。他先朝她深深望了一眼,安详地说:“我怎么不能来?”然后低声添了句:“我等你的电话,等得心焦。走吧,带我去你的住处。”虽然还是小声说的,却有他平时要交待事情时的口吻,半命令式的。她知道无法推托,也无能,更而且,何尝不是她不敢向自己承认的愿望呢!她匆匆理了公事包,锁了门,低声说:“你同我一起去吗?”“不,我车子在楼下,我送你去停车场,然后跟着你的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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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美华人知识圈的“士林百态图”:在离去与道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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