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和龄歪了歪脑袋觑着他,须臾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别误会,我……想必你是瞧出什麽来了……」她说得艰涩,不时跳开视线不看他,呐呐地道:「我既救了你,难道还有害你的道理吗,黑店里也不是就真有那麽些白肉的,现今儿人都贼精得很,我们客栈名声也不好……哎,瞧我说这许多,你烦了吧,我去给你煮面。」说完一溜烟跑没了。

权泊熹托着下巴看她离开的方向,打量的视线逐渐移至二楼。

厨房里银宝正在跟金宝说和龄这事儿,他们这地方拢共几个人,平日里没什麽八卦可聊。金宝很意外,问急匆匆跑进来的和龄道:「银宝说那人很俊很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当真就了不得吗?说是个儿高,有多高,比我还高?」

两人平日就不对付,和龄见金宝拿他自己跟权泊熹比,不由呵呵几声,「金宝大哥高吗?我怎麽不觉得,我还以为你只是脚底板长了个很高的老茧呢。」

银宝掌不住笑起来,笑得直捶桌子。那厢金宝在媳妇跟前丢了人,狠狠地瞪和龄,「你仔细着,掌柜的说要寻你呢,看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和龄也不怕他,转身往锅里放水,又在灶里添柴火。银宝把拉好的现成面条放在灶台上,转脸劝道:「你们两个也别斗鸡似的,楼上那群官爷还不知要怎麽料理呢,没准儿是憋着要整大事出来。掌柜的清早就出去了,光留下咱们几个,你们还有闲心思吵嘴。」

银宝都这麽说了,金宝也不说话了。和龄一门心思在面上,也就闭口不言。

这面一煮就煮了小半个时辰,等和龄热得脸上红通通,把面放在权泊熹跟前时,他趴在桌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权泊熹过往的经历里鲜少有等人的时候,又是倨傲冷漠的性子,耐性几乎所剩无几。听见动静,他挑了挑眉,拿起箸儿朝她阴森森一笑,「去了这样久,你莫非跑去现磨面粉了?」

和龄大窘,让他等那麽久她也不好意思,嗫嚅着解释道:「煮面的时候和人说话来着,水都烧没了,总之出了点状况,你别恼我。」她看他一眼,「下回不会了。」

「下回?」权泊熹吃了一口面条,没再开口。

和龄一直看着他,见权泊熹吃了小半碗了,兴许是吃饱了,才再次提起了昨儿的话题,试探着问道:「你到底打哪儿来,怎麽会受这麽重的伤?」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倏地压低声音附耳道:「我都瞧出来了,看你机灵的这样,其实你是个杀手是不是?」

他听了嗤的一声笑,放下箸儿悠悠然斜睨着她,「你确定我只是个杀手?」

和龄抱臂,眸中露出一丝胆怯,他就那麽老神在在地看着她,她忽而明白过来,原来他在诓她。不过被权泊熹逗了和龄还是很高兴的,就好像发现他的另一面一样,原来他也不是那麽冷冰冰的人嘛。

但如此一来权泊熹的身分就更加悬疑了,她开始在心里怀疑他是朝廷放赏缉拿的钦犯……钦犯都爱往他们沙斗子逃。

权泊熹吃完,和龄带他到後院里井边洗手。她早瞧出来了,他就是个怪胎,洗手要洗三遍,衣服穿得一丝不苟,平和眉目的表象下掩着一颗猜疑冷漠的心。他这脾性,也不知是什麽样的人才能走进他的心里。

和龄还有事要忙,不能一直陪着权泊熹,她看他洗手洗个没完,就迳自到前头大堂里去了。才进去就觉着不对劲,那些住在楼上的番子们不知何时全下来了,乌泱泱坐了大半个大堂,佩刀脱了刀鞘,明晃晃插在桌面上,冷光闪闪,直戳进人眼窝子里。

银宝心惊胆颤,她素来是个小胆儿,吃不住那帮番役盘问几句便跌坐在地上摔了个老太太钻被窝。

和龄是傻大胆,她冲过去拉起银宝,转脸朝凶煞的番役们赔不是,和和气气地道:「各位官爷勿动气,您要点什麽只管开口,但凡我们店里有的一准儿都给您送来,我们是微末之人,不值得您费心思计较……」一面说一面把银宝往厨下赶,叫她别磨蹭快上酒上肉。

见银宝提着裙角歪歪扭扭跑下去拿酒了,和龄松了口气,不防一只手臂斜里拉住她。她看到一张刀疤遍布的脸孔,那人粗声粗气道:「有件事儿想扫听扫听,不知近来可有古怪可疑之人来贵店投宿?」

和龄不愿和他们夹缠,心说可疑古怪的不就是你们吗?你们不来天下太平。她摇头说没有,摇头的当口不期然想起了权泊熹,心里一唬,再看向那群番役时眼神就没那麽敞亮无惧了。

幸好东厂番役们没往心里去,只道是店里伙计胆儿小畏事,恰巧金宝、银宝这时把酒肉全上上来了,那群番役便围坐着吃吃喝喝起来。

外头黄沙漫漫,马厩里响鼻震天,和龄走出去一看,但见客栈前也有番役在行走,他们绕着客栈四处打量察看,一看就是在找人。

她心里慌起来,低头匆匆往後院走,等到了後院,没承想本该在水井边低着下巴偏执洗手的人已不在了。

和龄鬼使神差地从後门出去,绕到北边沙地上,那里也有三三两两的番役,她估摸着这些人就是来抓权泊熹的,可是他去哪儿了呢?沙漠里这麽危险,一个弄不好是要迷路丧命的,他没带水,且他的伤势也教她担忧……

正愁着,脖子上却传来一股凛冽的凉气,来人压着嗓子低低喝道:「别出声!」

和龄身体一顿,须臾认出来是权泊熹的声音,很奇怪,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反倒欣喜地转眸看他,「你还在呀。」

他的刀尖随着她脖颈的移动小心地偏移,竟像是怕伤着她。

权泊熹面上表情却很凶恶,眸子里浮动着隐隐绰绰的寒光,圈在她腰际的手也越收越紧,「安静!」他手上用力,半是抱着地把她往角落里拖带,咻咻的鼻息拂到她的耳廓,引起一阵阵细密的痒。

和龄起初还没什麽感觉,渐渐的脸上却晕红了。他神情戒备看着不远处几个东厂番子,她却羞臊起来,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动。

等两人松弛下来,权泊熹好像才发现这样亲密的姿势有欠妥当,然而他怕和龄一罗唣把人引过来,正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她依在他胸前小声地咕哝,「你轻一点,我的腰是肉做的又不是石头、砖头……你这样我多难受啊。」

权泊熹闻言大不自在,他收起抵在她脖子上的短刀,低头觑她。

她正仰着脸,晶亮的眸子里倒映出大漠广袤的蓝天白云,面颊上两抹红晕尤为明显,却认真地问他道:「泊熹,他们是在找你吗?」

他蹙了蹙眉,点头,神情戒备地看向远处,然而按在和龄腰间的手指却不自觉收缩几下,指腹下女孩儿年轻柔软的躯体经年都没有再碰触过。他心头茫茫的,那双水波潋灩的眸子依然在注视着他,娇软的唇微微张着,像个旖旎的梦。

和龄鲜少会有尴尬的时候,不过这会儿例外。权泊熹的手不大老实,和他的严肃神情不相匹配,恍惚间她会以为他指尖收紧的小动作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她干嘛无端端生出这样的幻觉啊……

「那些番役抓你,你不逃呀?」和龄眨巴了下眼睛,神情是极为真诚的,却突然道:「你是因为吃别人家姑娘豆腐才被追杀通缉的吗,就是俗称的采花大盗。我们这一片也有过几个,老实说,论起相貌来你拔尖儿了,所以我昨儿夸你生得好,句句肺腑之言,绝没有唐突你的意思。」

她这架势似乎是要和他拉家常了,语声慢慢的,这样艰险躲藏的境地也没有教她露怯,果然是黑店里的伙计,不能以看一般姑娘的眼光那样看她。

权泊熹松开和龄,他对她说自己是采花大盗倒是不置可否,常年行走在御前的人,见惯大风大浪,她这点话即便与他的真实情况差之千里也不能教他露出异色,他眼下也没有解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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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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