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和龄恢复记忆後再面对父皇就不单瞧他是一个陌生人了,她记得小时候一桩桩、一件件的回忆,哪怕是再琐碎的小事情,这些回忆足够撑起她对父皇的依赖和信任,甚至是一些无可名状的思念,彷佛今日是时隔十数年父女间真正的相逢。

纯乾帝也注意到女儿今日的不同,也许是她眼中流露出的神采,让他真切地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这样认真而饱含希冀的注视,是当年的小阿淳独有的。他心中一动,女儿莫不是……想起过去了?

一边的樊贵妃心里不称意,她面上瞧着还算淡定,把剥完的橘子殷勤地往纯乾帝嘴边送。纯乾帝一顿,见儿女在场便假作不见不曾理睬她,惹得樊贵妃有点尴尬,悻悻地垂下了手。

纯乾帝抬头问了儿子几句,诸如昨夜住得好不好之类,没别的话。父子俩到底是生疏的,硬是用热络的态度说话双方反倒不自在。

顾盼朝并不在意皇上对他的态度,他时刻注意着和龄,就怕她当众把樊贵妃揭出来,到时候打草惊蛇,一直担惊受怕着,直到要离开了,和龄竟然只字未提。

她施施然告退出去,顾盼朝尾随而上,不确定地道:「我以为你要……怎麽改了主意?」

和龄骄傲地翘了翘唇,拿手指点自己的脑袋瓜,「哥哥别瞧不起人了,这儿是什麽?是智慧,可不是草包。老实说,我才儿确实是想说来着,可是看见樊贵妃吃瘪的模样後我忽然就不那麽气了,自然了,这不是顶重要的原因,真正教我放弃的理由是……」她坏坏地拖长了尾音。

顾盼朝不得不感慨,这恢复记忆了就是不同了,妹妹整个人一下子好像都淘气起来,和自己有种说不出的亲近。

正走出大殿,和龄倏地一扬指,指向了在外等盼朝的祁钦,她扭头问:「哥哥,祁钦这会儿去司礼监吗?」

「怎的问起这个?」顾盼朝蹙起了眉头。

和龄道:「万公公,万鹤楼会在里头吧,我找他谈点儿事。」她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摇了摇,「就不要问太多了,那一日的情形我没法仔仔细细说与哥哥,可哥哥想想,那时候万鹤楼因何发现了我,最後却留我活口,单是以为我年纪小不知事就饶我一命吗?只怕不是。」

他是才知道她是因万鹤楼手下留情才逃过一劫,之前满以为妹妹并不曾被发现,只是她把脑筋动到万鹤楼身上却不大妥当,万鹤楼效忠於樊贵妃,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思及此,顾盼朝拉住了和龄,他看了眼祁钦,语意绵长道:「即便真要同他对话也该是我,怎麽好让你去。」

和龄摇头,「哥哥不要和我争了,当年的事情我是亲历,你又不晓得情况。」心里知道他不同意,她说完了就拔腿跑到祁钦面前。

祁钦一怔,忙掀起袍子下跪。和龄笑容满面的,她记得这人当初还在酒肆里想要杀了自己,人生的际遇当真妙不可言,此一时,彼一时啊。

和龄抬了抬下巴,不觉露出身为帝姬的威仪,她道:「祁大人,你猜猜我可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分明是脆脆轻软的嗓音,听在耳里却教人胸口发凉。祁钦把头向下低了低,「殿下是人上人,想必……心胸宽广,不会与臣下一般计较。」

和龄唔了声,「怎生是好?大人这般说,我倒想跟你计较计较了。」

祁钦张口不能言,顾盼朝正好过来,他教祁钦起身,拉了妹妹一把,小声训道:「不要胡闹,司礼监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却充耳不闻,笑咪咪眼巴巴地望着祁钦,「祁大人,这样如何,你带我一同去司礼监找你们万都督,我便不把你过去要杀我的事抖露出去,成不成?」

不成也得成啊,她这话里胁迫的意味太过浓厚。祁钦拿眼瞥宁王,心道这妹妹他是管不了了,自己还是听从为上。不只祁钦有这种感觉,顾盼朝自己也觉察了,他负手跟在两人身後,脸上阴阴的,也不知在思想些什麽,两眼一直盯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地回想起先前至少在自己面前是乖巧听话的小和龄。

三人到了司礼监外,不待人通禀,万鹤楼便已然等候在院中。

他的消息果真灵通,和龄抿抿唇,看到万鹤楼的一刹那她居然有一丝惧意,许是幼时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阴影太深?和龄摇摇脑袋决定不去理睬,她掉过头看了哥哥一眼,给自己鼓了鼓气,打头进了明间。

帝姬这一进去,里头值房里当值的秉笔、随堂太监们便都告退出来,见到院中的宁王俱是一愣,须臾後,一片请安问礼之声。

顾盼朝的心思却全在屋里,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他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正要进去,谁知这时门开了,他尚未来得及跨出的步子便停在那里。

门内,和龄回身看着万鹤楼,面上满是郑重,「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公公今日作了正确的决定。」

不期然间,万鹤楼有种预感,不可一世的樊贵妃,终究是要栽在良妃的儿女手上,不是宁王,便是眼前的淳则帝姬。樊贵妃容颜不再,秉性不纯,若是淳则帝姬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加之先时皇后振振有词的怀疑,便樊贵妃不会被打入冷宫,却也离被冷落不远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不可能在樊贵妃这棵树上吊死。

「大约是什麽时候?」万鹤楼问道,他侧了侧身望见外头的顾盼朝,不……现今儿的宁王,暗道自己眼拙,竟没防住自己底下人。

宁王是个有耐性的,同这样的人为敌不是什麽好事,想到此,益发认同自己答应与淳则帝姬合作的决定。

和龄抬手比出个「二」的手势,纤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轻晃,意为两日之後。忽而道:「我答应的说到做到,当年公公饶我一命,而今你只消在父皇跟前认同我,我便保你全身而退。」她说着,把门掩了掩,声气有几分微妙的上扬,「公公当真不准备告诉我缘由吗,那时候……轻而易举便可杀了我。」

万鹤楼不防她突然这麽问,呵了声,道:「帝姬不明白吧?咱家也不明白。」他抬眼看着如今已亭亭玉立的淳则帝姬,眼中露出一抹自嘲,「许是年少心软,若是放在目下,咱家却不能保证自己依旧妇人之仁。」

年少心软?没差别了,不久之後他和樊贵妃还不是连他们兄妹俩都不放过,这其中真没有怕她说出来的考虑?她不信。

和龄闷闷一笑,这倒给她提了醒,她微微笑着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那时若不心软,如何有今日的淳则。」如何有她反扑向他们的机会。

和龄垂下眼睫,盖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凛然锋芒。念及旧日种种,她不单是无忧无虑的和龄了,肩上担着母妃的性命,沉甸甸压得喘不过气来。这麽多年了,母妃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隔着寝殿里彷佛遮天蔽日的帷幔注视着她,她竟到如今才发觉。

两日後,养心殿的窗边燃着一炉香,一室静寂,静得甚至诡异。

纯乾帝执着茶盅的手一抖,茶水险些儿泼洒出来溅落到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轻动,转眼就到了跪在大殿正中的和龄跟前。他沉下声色,眸中又是惊又是怒,又彷佛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腔难言的不敢置信,一把提起了和龄的衣领,「你给朕再说一回,若是有一丁点不同,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和龄的面色同这室内的低气压如出一辙,然而纯乾帝并没能在她眼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胆怯和畏惧,她缓缓道:「父皇,您不相信阿淳吗?」语声柔软,恍似伸出了触角攀爬至纯乾帝心口,而後紧紧拽住。

有句话说得很是,人们通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在和龄陈述完一部分事实後,纯乾帝当即喝退了在场所有宫人,就连宁王也不被允许在内。

要他怎麽相信呢,宠信这麽多年的宠妃,竟然是个蛇蠍心肠的毒妇!且她杀害的竟然是她的亲妹妹。更可笑的是,他宠爱了这毒妇长达十数年之久,他把对良妃和一双双生儿所有的缺憾都放在了她的姊姊樊贵妃和她甥女仪嘉身上……承认这一切,岂不也承认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昏昧得可笑?

和龄一字一句又将前面所讲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遭儿,这些话她在心里打过无数遍腹稿,最终化为纯乾帝耳中听到的,字字珠玑,言之凿凿。不过这回她在末尾加上了一句,「父皇如若实在心存疑虑,大可将万公公宣来对质。」

万鹤楼同樊贵妃的关系不一般,他几乎是纯乾帝默许的樊贵妃的半个亲信,他素日待她实在是很好很好的。

和龄不确定父皇有没有相信自己,却哪知纯乾帝在认定她恢复记忆後,对她的话早已经信了泰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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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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