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师父呢?突然不见了?小棒槌气喘吁吁地又在林子里找了一圈,最後颓然地回到师父住的那间木屋,茫然环顾四周,师父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什麽都没有,粗布被单是她昨晚才洗乾净铺好的,上面平平整整,并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床头放着一只青布包袱,她认得那是师父出门常用的,包袱圆滚滚的,似乎装满了东西。

周围所有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小棒槌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她慢慢将包袱拆开,里面滴溜溜地滚出几锭白银,银子下是一块血迹没洗乾净的玉色旧布,布下压着一封信。

打开信,上面每个字都朝右倾斜,凌厉无比,正是师父的字迹,墨迹尚未乾,晕透纸背。

小棒槌,萝卜你自己吃,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银子是师父这些年偷偷积下的,分你几锭当作路费,你笨得要命,师父所授都没学成,真教人担心,师父有些事必须要离开,没法带着你,这些钱带好,去找你大师兄,信後附了你大师兄的画像,他如今应当拜师在无月廷,本事好像挺大的,找他准没错。

那块染血的布是当年包着你的襁褓,留给你当个念想吧,小棒槌,你虽然是个女娃娃,师父相信你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一个人过就把自己当男人使唤,但可别真以为自己是男人,女娃娃要多笑,你从来不笑,师父真担心你是不是不会笑。

字迹戛然而止,他连写个告别信都这麽漫不经心,停的地方教人心里空荡荡的,小棒槌觉得手腕在发抖,早上她还想过,自己方术学不好,倘若师父仙去,自己一个人怎麽过活的事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迅速,师父不是仙去,他是不告而别,丢下她一个人。

她丢开信纸,从信封里抽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张歪七扭八的人像,歪眼歪嘴,画得滑稽极了,师父还特意加了「大师兄大概长这样」这句话。

她嗤一下被气笑了,死老头,谁说她不会笑,笑完忽然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眼里一阵刺痛,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忍住,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晕开墨迹,人像越发滑稽了。

为什麽?就算他有什麽要事,她可以跟师父一起去啊;就算她笨得要命,怎麽也学不会方术,她可以在家里等啊,为什麽毫无预兆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眼泪掉在衣服上也晕开了好大一片,小棒槌急忙用手擦泪,却越擦越多,这件罗裙是师父唯一买给她的新衣,十年来他什麽都没给她买过,小棒槌揪着衣角号啕大哭起来,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天色慢慢暗沉下来,夕阳暖暖地照在院落里,林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往常这个时候师父要是不赌钱、不酗酒,就该回来了。

小棒槌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忽又跳起来,狂奔出门,叫了一声:「师父!」

没有人回答她,小小的院落此时竟显得出奇的空旷,没有刺鼻的菸味、酒味,也没有喜怒无常的那个白发老人了。

四下寂静无声,小棒槌感到一种异样的孤独,它们像潮水一样包围住她,从此以後就是她一个人了吗?她如果等下去,师父会回来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眼睛又是一阵刺痛,她还想哭,小棒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把没用的眼泪抹掉,她才不要哭,再也不哭了,就像师父说的,她一个人得把自己当男人使唤,男人是不会轻易落泪的。

冷静下来後,她把师父的信来回反覆地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信中他的口吻很含糊,只说有事要离开,可倘若是普通事,师父绝对不至於给她买衣、留钱,甚至还留下这样一封如同诀别般的信,所以他一定是遭遇了极大的祸事,甚至攸关性命,自知活的可能性不大,这才百般作态。

不行,她不能在这里发呆,她得去找师父,可她什麽也不会,方术也没能学成,就算找到师父,她又能做什麽?

小棒槌忽然痛恨起自己来,为什麽她不像那个大师兄一样天纵奇才,一学就会呢?想到大师兄,她心中灵光顿时一动,大师兄,无月廷,既然他本事那麽大,那她就去找他好了,找到大师兄,然後一起去救师父!

但无月廷是什麽地方?她跟着师父这些年,见识也不算少,却从没听过「无月廷」这三个字,是什麽隐密门派吗?

在这里乾想也於事无补,虽然不知道无月廷在哪里,但她会慢慢问路,慢慢找,先找到大师兄,再跟他商量师父的事。

夜间的山林安静而诡异,时不时从远处响起一些古怪的声音,浓密的枝叶将月色遮挡住,四周漆黑无光,小棒槌背着包袱却窸窸窣窣走得飞快。

下山的路她不晓得跟师父走过多少遍了,脚程快的话,天亮就可以到镇子上,以前跟师父下山,天黑了总要找个地方点火休憩一夜,师父从来不许赶夜路,如今他不在,她人小胆大,大晚上一个人走山路走得甚欢。

过得半个时辰,眼前忽地豁然开朗,这里是一方寸草不生的悬崖峭壁,深有数百丈,其形似虎口,故而师父就叫它虎口崖,崖边满是嶙峋怪石,小棒槌在怪石堆里找了片刻,很快便摸到一根胳膊粗细的麻绳。

因为这座山地势极其险恶,根本没有寻常上山的路,他们师徒俩往日上下山都是从虎口崖这里走,前几天麻绳刚换过新的,从上到下系着许多小铜铃,小棒槌用力提起麻绳,狠狠地摇了摇,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崖底深处一阵阵传来,很好,绳子应该没什麽问题。

小棒槌抹抹汗,她走了大半夜,着实有些累,抬头望天,天边一轮弯月,估摸着是丑时前後,天亮的时候应该就可以赶到镇子上了。

她吃了些乾粮,找块大石的背风处靠着坐下,原本只想休憩片刻,谁知吃饱了容易犯困,她又从没熬过夜,凉爽的夜风一阵阵拂过,眼皮子便不由自主地一个劲朝下耷拉。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忽然觉得有一股热气喷在脸上,滚烫的,似乎还带着血的气味。

小棒槌一下被惊醒,睁开眼,却见眼前横着两只铜铃大小的惨绿兽眼,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都僵住了,野兽?不,好巨大,不是野兽。

牠高有数丈,满身雪白的长毛,四只脚爪立地,爪钩犹如人腿粗细的利刃,身後九条长尾变幻摇摆,极为壮观,牠正低头看着她,瞳色惨绿,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狐狸?一只巨大的狐妖?

牠惨绿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片刻,小棒槌眼睁睁地看着牠巨大的脑袋朝自己凑近过来,要吃她?她僵硬地试图朝後缩,可背部已经紧紧贴着石头了,无路可退。

牠低下脑袋在她身上嗅了嗅,充满灵性的眼睛再度盯着她不放,直到这时小棒槌才发觉牠雪白的毛上满是鲜血,前腿那里似乎有一块极大的伤,大团大团的鲜血正朝下滚,是被人追杀?

悬崖对面有锐利风声呼啸而起,像是千万个竹哨同时吹响一般,狐妖目光灼灼地看着小棒槌,忽然低低地吟叫了一声。

「我……」她只吐出一个字,那锐利的如竹哨般的巨大声响眨眼工夫便近在咫尺。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数道黑影闪电般蹿上崖顶,紧接着剑光一闪,有人大喝一声:「停下!」

锐利的剑光停在小棒槌额前两寸的地方,那刺耳如竹哨似的声音正是从璀璨的剑身上发出,她呼吸都停了,鼻子上痒痒的,几绺头发被剑锋割断,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是人!」有人在大吼。

「是个小男孩,普通人?」

「荒谬,如此深夜,青丘怎会有凡人!」

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毫不费力地将她提起,就着惨澹的月光,小棒槌才看清提着自己的人是个中年女子,她穿着玄白相间的长袍,面容甚美,然而目光十分凌厉,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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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香百媚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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