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许是方才已经气过,这会儿傅容已经没了脾气,只余下好笑,「如何?您难道不觉得荒唐吗,我足足大了她十岁有余,按年龄,她得喊我一声叔叔。」

「胡言乱语!」两人的脾气如出一辙,傅钟毓重重地将茶托砸在八仙桌上,「她既然已经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休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混话。」

傅容怒极反笑,浓密眉峰上扬,顿时一张严厉面容变得洒脱狂放,周身散发出一股军人痞气,「我的副将今年三十五,闺女也跟她差不多大,爹是想让我带妻子呢,还是带女儿?」

傅钟毓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了好几声却硬是给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沈景仪都觉得傅容这话太过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以口型说了两个字,出去。

就知道两人碰面准没好事,跟两个火药桶子似的,一点就着。

傅容看了顺不过气的傅钟毓一眼,放下茶盏走出前堂,步伐沉稳,他转入廊庑,视线从上方的吊兰移开,猛地顿住脚步。

薛纷纷立在他两丈开外,丝毫没有身为偷听人的自觉,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处,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泛出盈盈笑意,薄红色袄儿下是白罗绣彩色花鸟纹裙襴马面裙,衬得小脸更加莹润似玉,粉雕玉琢。

她丝毫不畏惧地对上傅容的眼睛,「叔叔。」

傅容明显浑身一僵。

许久等不到他回应,薛纷纷自顾自思忖少顷,「还是说,你觉得我叫你爹爹更合适?」她双手背在身後,精致小巧的脸庞显得很为难,「可是我只有一个爹爹,他待我极好,如今虽然相距千里远,但却是我心里唯一的爹爹,你要跟他抢这个位置吗?」

到底是经历过千锤百链的人,傅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莺时不知被她支到哪去了,廊庑下仅她一人,身旁是个与她等高的青花把莲纹瓶花,高枝大叶,赏心悦目。

薛纷纷点点头,「你从後面进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了。」

傅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是极罕见的光景,「我有事耽搁了。」

偏偏薛纷纷不肯放过,她敏锐地捕捉到傅容那点变化,咦了一声,「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她猜想傅容此次回来是为了爹爹寿辰,一定会到前堂去,他那般震怒倒让薛纷纷期待起他跟傅钟毓的交锋来,遂待他一走便来此等候了,没想到一炷香过去,除了来往宾客,根本没看见傅容人影,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一小厮领着他来,看模样是司空见惯,如果堂堂大将军连自家府邸的路都找不着,说出去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

傅容终於正经地觑她一眼,才到自己胸口的位子,与她说话都要低着头才能对视,「你是如何得知?」

薛纷纷不正面回答,翘着鼻子颇有几分神秘得意,「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惹得傅容心情愉悦,笑问道:「那你怎麽没算到要嫁的人是我?」

薛纷纷明知故问,「是你怎麽了?」

「我娶过妻,并且年纪大你许多。」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复杂况味。

「能当我爹的年纪吗?」薛纷纷故意拿话噎他,旋即轻松一笑,「你放心,我爹今年五十有六,你想当我爹年纪还差了点,并且就算我算到了又能怎样?不嫁就是抗旨,我很惜命的,没有那份勇气。」

她一番话将傅容唬得一愣,少顷自嘲道:「你说得对。」

正巧这时莺时已经回来,两手空空,一看便没完成交代的事,薛纷纷眉头微蹙,顿时没了跟傅容话家常的心思,临走时象徵性地安慰道:「所以你别怕,在我长到你这个年纪之前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话怎麽听都不太对劲,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莺时的身影上,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东西呢?」薛纷纷尚未走到跟前就不满地发问。

莺时一脸苦相,心里也忐忑不安,「那人说没找见,檀度庵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那两幅画,八成是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薛纷纷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人呢?我去问问他。」

莺时连忙阻止道:「人早就走了,小姐、小姐您别出去,外面还有方才宴客没走远的客人,若是给人看见了不好……」

薛纷纷心中焦躁,狠狠甩开她的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嫁个人怎麽那麽多事!」

她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没人发现那两幅画,如今事情被证实难免慌张,若是落在平常人手里就算了,左右大家互不认识,然而要是被有心人收藏起来,那可委实糟糕。

两幅画都用杉木匣子装着,放在离地一尺高的柜子上,薛纷纷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被人拿走,她沉吟片刻,「再命人回去问问……问问六哥,看是不是他收起来了。」

莺时眼里顿时一亮,小姐说的对,六少爷常去檀度庵,里面物什摆放他再清楚不过,或许是他特意保存起来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同六少爷闹别扭了吗,上回一直送了十几里,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薛纷纷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让你提这个的。」

莺时自知说错话,低头噤声。

【第二章】

知道傅钟毓喜爱文学,薛纷纷待外人都走後,特意送了个定窑白瓷雕刻山水楼阁的竹节笔筒送给傅钟毓,傅钟毓高兴不已,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连带着方才的不快也消失大半,一旁沈景仪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来也是极满意的。

「这玩意儿你是打哪寻来的?」傅钟毓拇指在表面细细摩挲,极享受的模样。

薛纷纷才不会说这是六哥送的,她只是借花献佛,这边厢还未开口,一抬眼便见门口来了个杏红色身影,来人盘松鬓扁髻,旁插金玉梅花两对,耳戴嵌珠宝金灯笼坠子,眉目温婉,端庄大方,身穿对襟大袖衫子,下配百蝶绣罗裙,行走之间彩蝶若隐若现,颇有几分韵味。

薛纷纷从未见过此人,见她拜见过傅家二老,又呈递了寿礼後退坐在右侧交椅上,迎面对上薛纷纷探究的目光,抿唇笑着道:「这位便是夫人吧?」

薛纷纷怔怔,「你是……」

「咳。」傅钟毓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这是谢氏,是傅容五年前纳的房。」

见场面僵硬,沈景仪忙打圆场解释道:「宝婵近来身子不好,向我告了几天假,不怪你没见过。」她又问谢氏,「你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谢氏拿锦帕抿了抿唇角,礼数周到,「多谢爹娘关心,宝婵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着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先前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没法去拜见夫人,失了礼数,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薛纷纷已然凌乱,握着如意云纹头扶手的手默默收紧,面上却一派自然,「怎麽会怪罪呢,你身子不好,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虚与委蛇谁不会,她做起来也是很有一套的好吗?成亲一两天也就算了,五六天了居然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薛纷纷垂眸抿了一口茶,嘴角翘起讥讽的弧度,明面上对她好,实际上心里早将她划开了,说不定已经筑起了高墙在防备着她,将军府的人真有意思。

从堂屋回来,薛纷纷恨恨地坐在花楠木雕松竹柏矮足短榻上,看什麽都不顺眼,随手抄起松花色金钱蟒迎枕掼在地上,仍不解气。

季夏最会察言观色,早在薛纷纷回来时已经命人准备了洞庭君山茶,这会儿端来,茶味扑鼻,清香沁人,「小姐怎麽了,谁惹您发这麽大火?」

薛纷纷不喝茶,将引枕从地上捡起来又扔了一次,「谁稀罕嫁到这来,真当我愿意吗,欺人太甚!」

莺时出外找人联系平南王府了,饭饭去了小厨房,留下的两个丫鬟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纷纷不解。

等薛纷纷将榻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低低喘息喝了一口季夏递来的茶,心口仍旧不舒畅,「我说为什麽待我这样好呢,原来是处处都在防着我。」

季夏给她拍了拍後背顺气,「小姐,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薛纷纷便将今日正堂一事同她说了,听罢不只季夏,连一旁的子春也气愤不过,「什麽,将军还娶了一房妾侍?」

被季夏捂住了嘴,「你小声点!」

跟人吐露後薛纷纷心情舒畅许多,这会儿淡淡颔首,「嗯。」

子春啧啧出声,摇头晃脑,「看不出来将军是这样风花雪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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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家的小娘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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