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只是虽然好奇但终究没敢问,开玩笑,他现在巴不得躲着他家大人,省得被问起这四个月的事,或者假装什麽都不知道,哪还敢主动凑上去问这些,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如果大人这辈子都想不起那四个月的事,那他就乾脆把这秘密带进棺材,总之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提那些事的,当然这事不能跟人分享可惜了点。

其实有时候他还有点想念傻子时候的容大人的……司马萍想着想着,感觉很是遗憾。

【第二章】

船已起航,夜色下它沿着运河一路北上,轻盈快捷就像长了翅膀般。

容肃感受着水流涌动,慢慢闭上眼准备入眠,赶了一天的路着实累了,而且身上还带着伤,可就在要安睡之时,忽然想起什麽,又睁开眼,手一挥将边上一床被子向木箱掷去,被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箱子内周舟的小小身子上。

容肃见他动也不动,知道还在昏睡着,司马萍说了,那药性只怕要到明日一早才得解,於是就又放心睡去,心里想着,杀就杀了,为何还非要带活口回去?

可是就在他闭上眼睛再要睡去时,边上突然响起了什麽动静,周舟醒了。

「娘。」周舟头晕晕乎乎的,以为自己还在家中睡着,感觉到浑身难受,就下意识地唤起了周锦,同时身子蹭啊蹭想要找一处暖热,可触碰到的只是狭窄的冷硬的木板,一下惊醒,睁开眼坐起,入目的却只有陌生,顿时惊惶大喊:「娘!」

容肃听到第一个呢喃声就已警醒,被扰了睡意很是不悦,再见他坐起大喊,翻身下床喝道:「闭嘴!」

「小白。」周舟见着容肃,眼中冒出欣喜光芒,起身就要扑来,可是待看清自己正坐在一个木箱子里时,一瞬又想起之前的事,连忙顿住後退,看向居高临下表情冰冷的容肃,表情变得慌张,「这里是哪里?我娘呢?我娘呢!」

夜色里孩童的声音格外清晰,容肃听着不适,就想去堵他的嘴,可这时周舟寻不到周锦已经急得爬出木箱就要向门口冲去,容肃表情一敛,飞身掠去,於是周舟刚来得及碰到门,整个人已像只小鸡般被拎起并重重地甩了回去。

砰!周舟落回木箱,虽然下面垫着棉被,但还是撞得屁股疼,周舟又痛又吓又气,眼泪滚滚掉落,「小白你混蛋!」

上次被司马萍骂混帐东西已经让他很是不快,这次又被个小孩当面骂混蛋,容肃太阳穴鼓了鼓,「你要再敢废话,小心你的舌头。」他的目光太过狠戾,声音太过阴沉,周舟当场吓住再不敢说话,「给我老实睡觉。」说完转身,表情有些郁闷。

想他对付过不少人,不管是名士贤人、朝廷大臣,还是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他的手段从来大胆放肆、毒辣残忍,何曾有过现在这般的缩手缩脚,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竟得靠吓唬,吓唬那些有着铮铮铁骨的人也就罢了,吓唬这麽个屁大的小孩,怎麽都觉得荒谬。

不过好在吓唬还管点用,容肃看着吓傻着坐在木箱里眼泪打转的周舟,嘴角扯出鄙夷一笑,这就是前朝余孽,绿氏一族最後的血脉?呵,忒没胆了。

容肃正这麽想着,却见那边周舟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抹泪道:「小白你怎麽变得这麽坏了!」表情严肃,十足愤慨。

容肃没料到他会来这麽一下,目光一动,不过很快又沉下了脸,刚才倒小瞧了他,还是有点胆子的,只是有了胆子却没脑子,这时候还来顶撞不是找死吗。

周舟一腔怒火开了口,惧怕也没了,只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枉我之前对你那麽好,你现在居然还打我。」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忘恩负义?容肃正要上前,听着这个词,脚步一滞,而後眉梢一动,有了嘲意,周舟骂出的这个词,无意间戳中了他的心思,当年可是有无数容家的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啊。

周舟并未察觉,见他站着不动以为是被骂得没脸说话了,便继续哭道:「那时候你饿死了,是我给你饭吃;怕你冷,是我半夜给你送被子去;发现你昏死过去,还是我求着娘把你接回去,我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你现在好了,竟然还要抓我打我。」

怎麽回事?容肃脸皮抽了一下,他眯起双眼,直直地盯着跟前这个小孩,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周舟还在哭,「你不但打我,你还想打我娘、杀我娘,你把我娘抢走了我都没跟你计较,你却这麽对她,你忘了我娘为了给你治病上山采药差点给狼吃了吗,你忘了我娘教你做棺材、教你做饭了吗,你忘了我娘钱不够还给你买衣裳吗,我娘都把你当亲生儿子看了你还这麽对她!」

亲生儿子,那个寡妇?周舟说话时,容肃表情变了又变,而当周舟说到最後一句话时,他的眼睛睁大,明显的错愕与震惊,他二十五岁的监察司左指挥使被一个寡妇当成亲生儿子养,那个寡妇才多大,不过二十来岁吧,荒谬,太荒谬!容肃想要驳斥,可是很快又收住,这个小孩的表情太认真不过,根本不像是假的。

难道他这四个月不只是昏迷过去吗,可是他为什麽什麽都想不起来?容肃深吸一口气,心难以克制地加剧跳动起来,他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很不祥、很不祥,他盯着周舟,心上的弦绷到了极点。

果然周舟在抽了几下鼻子後,又哭道:「我什麽都跟你分享,你喜欢我娘我都分给你一半了;你死乞白赖地下跪求着跟我娘成亲洞房,我不高兴可也答应了;你说了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可这才多久,你不能说翻脸就翻脸的,呜呜呜,你不能骗人的!」

周舟说着又伤心地痛哭起来,为这唯一的伙伴变得这般可怕、这般陌生而哭,为着不见娘亲不知她到底是安是危而哭,为着这看不懂的事情变化、看不透的人心转变而哭。

容肃此时早已站立当场呆若木鸡,面前的孩子哭得委屈又悲伤,他听不到、看不见,脑子里只轰隆隆翻腾着周舟刚才说的一字一句,他、死乞白赖、下跪、求着、跟那寡妇、成亲、洞房?

「不可能!」下意识的,容肃就把心中否决的话大声喝了出来,目光浓烈炽热,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莫名的烦乱起来,好像预感这事是真的一样,可是这怎麽可能呢,他容肃会求着跟一个寡妇成亲?也不知是烦乱所致,还是生怕周舟又会说出些什麽,他又一把掠去攥住周舟的衣襟将之拎起,恶狠狠地道:「胆敢再胡说八道,我就宰了你。」

「我才没有胡说八道。」周舟浑然不惧,只怒视着他的双眼,同样凶狠道:「是你做了不敢认,是你忘恩负义,我才没有胡说,不信你问小萍,你做的那些事他可都知道的!」

容肃见周舟竟敢驳斥他,伸出手就想捏断周舟的脖子,可是当最後一句话响起时,他的心猛地抽搐,伸出的手指也僵住了,他俯视着周舟,脸色难看至极。

然而周舟毫不退缩,只仰着小脸与他对视着,周舟的眼睛红肿,可是在烛火下目光却格外明亮灼热,似含着无尽的倔强与不屈,哪怕泪水朦胧,依然有着将人看穿的穿透力,容肃心烦意乱,用力咬着的牙齿使得面部肌肉一阵抖动,他意识到这个孩子所说的只怕句句属实。

不信你问小萍,少爷、夫人、杀不得、你会後悔的,一瞬间这些零碎却关键的字眼一个个浮现在脑海里,扰得人浑身不得安宁。

怪不得司马萍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怪不得他会鬼鬼崇崇,怪不得在说起这些事时他会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可是自己怎麽可能会做这些事情。

那边,周舟见容肃没有朝自己下杀手,只僵着手,不动人似又走了神,心怀奢望又哭道:「呜呜,小白,你快回来吧,我不喜欢你现在这样,你还是变回傻子吧,呜呜……」

一瞬间天机尽泄,於是容肃眼中震惊更甚,他变成了傻子?太阳穴突突跳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已快变得狰狞,傻子不就是歪头咧嘴口水直流外加不停傻笑吗,不,不可能的!

容肃不能相信,手中孩子哭着惹人心烦,一把将他丢下,厉声道:「你要再敢吵嚷我就把你娘杀了!」

周舟刚想张口再痛骂,可听到这句连忙把嘴巴闭紧了,半晌後想到什麽,又想张嘴,可被容肃打断。

「你娘现在还好好的,可你胆敢再发出一丝声响,我立刻就将她杀了丢进河里喂鱼。」容肃从来擅长利用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让他们彼此牵制、彼此抗衡,而这对母子为了对方可以不惜牺牲自己,他早就看在了眼里,所以现在为了让这个小孩闭嘴,他果然运用上了这一策略。

周舟果然不再多说,只睁大眼睛看着他,容肃耳根清静,却丝毫不得半点舒心,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他想着赶紧回床休息,可一转身,一阵晕眩袭来,差点让他一个踉跄,容肃稳住,暗吸一口气,心中烦意却更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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