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沈衡对着正在搬桌椅的仆从们比了个赞赏的手势,然後盘腿坐在地上,专心看沈括折腾,她太清楚他的脾气秉性了,遇到什麽事情都喜欢闹得众人皆知,说白了就是有点小矫情,可是她没料到的是,今天沈括矫情得十分厉害,在发现上吊无果之後,直接对着一堵墙就冲过去了。

沈衡吓得不轻,赶忙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死死地抱住她亲爹,嘴里急切道:「您来真的呀,多大点事也值得这样,我晚上再去行宫那边蹓躂一趟就是了。」

「多大点事?那是圣祖留下来的东西,是圣物你懂吗?你还拿去、拿去……哎呀,我还是死了吧。」他这般说着,挣扎得更厉害了,沈衡唤来几名仆从竟然都很难拦住他。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自门口慢悠悠响起,「好像来得不是时候。」他说的声音不是很大,听上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成功地让躁动不安的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进门,只是自己打着帘子斜靠在门边,半掩在竹帘之下的那张精致侧脸清俊出尘,惊艳了在场所有的仆从。

沈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一边将人往屋内请,一面说着:「不知王爷至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结果请进来之後,沈括自己就傻了,整个正厅连个椅子也无,让王爷往哪坐?

「请、请王爷移驾书房吧,这正厅、这正厅正在修整,所以……」

住客栈的帮忙修客栈?多新鲜。

苏月锦倒是没觉得什麽,四下打量了一下,言简意赅地说:「不是来找你的。」这意思就是书房就不去了,下一句是,「沈衡在不在?」

在他进门的时候,沈衡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往门口挪蹭了,在听到那句话後更是走得飞快,眼见着一只脚都要迈出门槛了,却被一旁的道道一把拉住。

「小姐,这位漂亮王爷是来找您的,你们有奸情是不是?太好了,奴婢能做陪嫁丫鬟了。」那一嗓子在空荡的正厅之内就好似平地炸响的一道惊雷,劈得沈衡外焦里嫩,外加香味四溢。

沈衡僵硬地转身,极其小声地对道道说了句:「相较於陪嫁,你不认为你更适合陪葬吗?」然後端庄无比地迎着一众艳羡的目光走回去,嗲声嗲气道:「奴家见过端王爷。」

她感觉到那双清润眸子看过来的视线算不上打量,只是大体看了一下,然後下了三个字的结论,「太素了。」

素?她看着自己身上淡蓝绣明粉木兰的襦裙,也还好吧,反倒是他今日的穿着让她觉得有些意外,为数不多的两次相遇中,他都穿得极其随性,轻袍缓带,广袖长袍,似乎多缀一只玉佩都会觉得累赘,今日却难得穿得正式,一袭锦绣华服,流动的暗纹都镶着滚边的银线,行走之间一派贵气风流。

苏月锦皱着眉问她,「你的房间在哪里?」

沈衡不知道未出阁的女子闺房是不是不该让男子随便进入,反正她的屋子是被进了,而且还是她爹亲自将人请进去的。

她站在角落里张了张口,很想弱弱地说这恐怕会影响她的声誉,但转念一想,自己在上京好像早就没有这东西了,就没好意思再提。

看着那个坐在女子妆台前挑拣首饰的男子,她不得不承认,那样的画面正常得没有任何违和之感,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哪怕这位端王坐在皇宫门口嗑瓜子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事实上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她也确实见识到了,且那个帮忙收瓜子壳的还是她自己,这当然是後话了。

「沈衡,你过来。」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莫名熟稔,又带着点疏离,沈衡默默地走过去,停在离他稍远的地方,却听到他迎上前来的脚步。

苏月锦比她高了半个头不只,略微垂下的眉眼如画,清浅的鼻息吹在脸上痒痒的,让她想到那晚指尖停驻在脸上的悸动。

沈衡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说句什麽就觉得发髻一沉,晃动的金色琉璃吊坠在提醒她,这支价格不菲又俗气至极的簪子是她爹前不久刚送给她的那一支步摇。

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不详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她的发鬓就不再是单纯的一沉了,而是变得很沉。

看着那位品味不俗的端王爷装饰盆栽一般的清澈眼神,她真的想问一句,您每次整人的时候都这麽认真吗?

苏月锦当然不知道她心底所想,却十分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的脑袋还抬得起来吗?」

她含泪点头,然後听到他颇为满意地说:「那我们出去吧。」

沈衡就是顶着这样一脑袋明晃晃的珠翠上街的,穿过驿馆那条官道的时候,分明听见一旁侍卫目不斜视的低语。

侍卫甲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首饰盒从眼前飘过去了。」

侍卫乙说:「我也看见了,明晃晃闪得我眼睛都快瞎了。」

侍卫甲说:「见鬼了吧?」

侍卫乙说:「应该是。」

她当时默默地告诫自己,你要淡定,不然等下到了大街,你会因为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羞愤而死的,但是当她看到市集上蜂拥讨赏的乞儿,以及品头论足的街坊四邻时,还是有了想要暴走的冲动,尽管她僵着脖子挨个跟他们解释道:「我们家挺穷的,这些首饰都是镀金的。」还是遭了很多不信任的白眼。

她只觉二十多年都未曾受过这般委屈,不觉就将视线挪到了那个正在逛点心摊的罪魁祸首身上,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多飘逸啊,俊俏的小脸生得多精致啊,看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多人山人海啊,可是谁能知道这个人的本质有多恶劣!

「苏月锦。」她恶狠狠地瞪他,语气尽量控制在娇嗲的范围之内,却依旧比平日高了几许,她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反正现下是在外面,就算没叫王爷也挑不出她什麽错处,看着那道回望过来的平静视线,她索性站在原地不走了,她承认她打的就是惹恼他的主意,随时准备娇嗔一句「奴家做不到啊」然後掉头回去。

他的脾气却比她想像得好,晃动着手里的梨花酥对她说:「阿衡,你来嚐嚐,很好吃。」此时的芙蓉花开得正好,沐浴在那片落英之中的清俊面容,眼角微弯,带着心情正好的笑意,无害得让人不忍拒绝。

那样的画面太美,直到很多年後,沈衡回忆人生中的许多过往都很难忘记,那张笑脸突兀闯进她的视线时无端加快的心跳。

但是当时她并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麽,只是有些别扭地搓了下衣角,慢吞吞地说:「梨花酥有什麽好吃的,宫……家里有的是。」

「比家里做的好吃。」他接过早已看傻掉的老板娘用油纸包好的点心,对她招手,「过来。」

沈衡咂吧了下嘴,确实也有些饿了,便看在点心的分上挪了过去,「做什麽?」她控制了下语气,依旧显得有些僵硬。

他却很包容的看着她,缓缓吐出三个字,「付银子。」

看着那道踱步离去的背影,天知道她多想冲上前去咆哮一声,老娘没钱,你吃的你自己付。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所以最後的结果就是,她艰难地转过头去,咬牙切齿地问了句:「老板娘,刚才那个多少钱?能不能算便宜一点?」毫无意外的再次收获一个白眼。

禹城并不是座很富足的小城,在尚未建造皇家行宫之前,甚至可以说有些贫瘠,山内土匪横行,多少商旅途经这里都恨不得绕道而行,四面环山的地理位置,让它除却以烧制陶瓷古玩为生以外,鲜少有适合开垦的良田供百姓耕种。

近些年来随着庆元朝根基的逐渐稳固,对禹城的管制也越发重视,派兵剿灭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後,还专门修出一条官道,方便百姓将烧制好的陶瓷运往外省,久而久之,禹城的陶瓷倒是成了上京家喻户晓的名品,但凡有些身分地位的人都以收藏禹城的瓷器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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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举案奇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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