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奏》九(2)

《变奏》九(2)

那时候丛容刚刚离开那个用走廊改造的单身宿舍,搬进新的单元居室。虽然仍是单身,但因为有了这个两居室的套间,也因为一向漂泊的如挚是如此热爱家居生活,所以丛容的新居在如挚的手下几乎变成了一个“暖巢”——如挚一手布置的家既温馨又热烈,既充满匠心又情意浓浓。虽然丛容喜欢简单讨厌繁复,喜欢淡雅讨厌热烈,而且丛容尤其讨厌她的家像个暖巢,但吕如挚如此热心又如此固执,丛容既拗不过她也不忍太一意孤行,所以只好随她去了。丛容给自己找的一条出路是想象,用想象取而代之。比如墙明明是米黄色的,丛容一进家门却只自欺欺人地看见淡蓝色——淡淡的,若有若无、若隐若现、鸭蛋壳似的。床罩是桔黄色的,丛容却认为它是天蓝色,像十年前北京金秋的天空一样湛蓝碧蓝,一见倾心。吕如挚在白窗纱之后挂了棕红色的织锦缎,丛容总是一进家门就把它们推到一边,让里面的白色窗纱登堂入室,大行其道。如挚还在卧室的墙上挂了不少小玩意儿,什么布贴啦,剪纸啦,竹编草编啦,总之是那些制造情调、又显露艺术气息的东西,丛容对此一概视而不见。她认为墙上一片虚无,除了有几道她喜欢的意味深长的线条外,什么也没有,正是她喜欢的简洁流畅,清楚明朗。丛容就这样用她此生所唯一擅长的东西——想象,成功地化腐朽为神奇,化异己为知己。于是她和吕如挚各得其所,相安无事。如挚一来,丛容便受到户主般的礼遇。她总是让丛容蜷在沙发上看书,自己下厨烧菜。吕如挚的烹调堪称一流。她烧出来的菜既色香味俱全,又合乎现代营养学标准,而且可以一个月里不重样。她最拿手的是烧豆腐。一块豆腐在她手里可以变出无穷花样,以致丛容一看到豆腐就会想到吕如挚,一见到吕如挚便要想到豆腐。即使在和如挚疏远多年后,丛容仍然无法割断豆腐和如挚的关系。丛容记得那时候她常常开玩笑地喊吕如挚豆腐吕,称吕如挚写的社论为豆腐社论(三十五岁的吕如挚是《新经济论坛》的主笔,常常替杂志写社论),如挚也不生气,她总是看着丛容大口大口地吞吃她烧制的各式豆腐,调侃说:“豆腐吕的表妹天天吃豆腐,吃成了一个豆腐西施。”吕如挚对豆腐西施的唯一要求是尽快找男友。她不但督促丛容,而且亲自替丛容物色。丛容反应冷淡时,她便一改常态,尖酸刻薄地嘲笑丛容。丛容只好承认她早已不相信男人了,也几乎从没真正对男人产生过深情。半生来,她真正爱过的只是一棵树,她完全可以把那棵树的照片放大了挂在卧室里,安慰这份孤独人生。如挚听了立刻激动起来,她似乎喜忧参半。她不相信丛容的后半截话,她认为那纯粹是丛容编出来搪塞她的,三岁小孩也不会上这个当,但是她对丛容的前半截话如获至宝,她神情紧张地追问丛容:“你讨厌男人?你是不是偏爱同……”丛容瞪了她一眼,吕如挚于是把憋回去的话干脆利索地倒了出来(这是她的性格,一遇阻碍反而昂扬亢奋):“对,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偏爱同性,你是一个同性恋者?”“当然不是,真见鬼!”“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多心?——恐怕是你多心吧,你怕我笑你。”“不,你弄错了,我只是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男人的感情,也不对男人产生感情。”“如果这样,你完全可以不和男人谈感情而只和男人上床。”“你这么想!”“对,就是只和他们上床,只和他们搂搂抱抱,颠三倒四,其它一概免谈。”“你真——这么想?”“不但这么想,我还这么做——当然了,那是多年前的事。自从我发福以来,变得像个葫芦以来,没有人来找我了。”吕如挚刚毅的脸上涌出几分悲戚。丛容大大不忍起来。因为吕如挚一向是兴高采烈,来去生风的,悲戚阴郁的如挚既罕见又令人心酸。丛容走过去,抱住表姐的肩膀:“听着,你并不胖,你一点也不胖,是你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是男人不找你。你看,明天我就给你带一个仰慕者来。”丛容振振有词,气壮如虹。但是她一边说心里一边发虚,她想起自己和如挚重逢以来,的确没怎么见她与男人往来。偶尔有一两个电话打到她家找如挚的,也多是苍老阴鸷的声音。吕如挚说那是杂志社的头儿,一个又坏又蠢的胖老头。他找她的唯一原因是工作。“嗨,别安慰我了,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没人找就没人找吧。倒是你,不要自我幽闭了。什么树啦,木头啦,让它们见鬼去吧!咱们需要的是人,是男人,是生气勃勃、孔武有力的男人!”丛容记得自从那次谈话后,如挚便鼓动丛容参加经济界的一些活动。丛容不情愿,因为她只想一个人呆着,写小说或者读小说。她越来越不喜欢抛头露面,谈笑风生了。如挚久劝不听,索性在家里开起party来。如挚每次都以丛容的名义邀请几位男士来,有丛容的同行,也有如挚的同行,但他们接到的请柬落款一概是丛容,而且据说他们也是冲着丛容来的(如挚转述他们这番话时,丛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如挚抛出去的一块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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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女性心灵成长史--竖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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