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时而是冰冷溪边洗衣的小小身影,时而是蜷躲桌下,逃避藤条抽打的噙泪娃儿,时而是对旁人一家和乐,投以欣羡的安静女孩。

更多的时间,她是一个低头练字的恬然姑娘,埋首写下一张又一张「福」字字帖……

从她开始作梦,他便入她每一场梦境,不急于将她带离梦境,而是在她虚幻的梦里,一步步相随,她在梦里洗着永远洗不完的脏衣,他直接动手,把盆子里的衣裳变走大半;她在梦里挨打,他一指弹碎欲伤她之人的影像;她在梦里羡慕其余孩子有糖可吃,他操控卖糖的小贩,送上大把大把糖葫芦给她……

他要她的梦境,甜多于苦。

而许多现实里未曾解释的,他借梦境呈现时机,逐一告诉她,例如另一个泥人福佑,又例如,落殇。

那些虚与实,她无法仔细细分,但在梦中,她没有太激烈的反抗意识,只是时常面露困,惘然望着他。

像昨日发生之梦,红烛成对,影成双,淡黄摇曳,一室皆暖,是她与梅海雁成亲那夜的记忆,梅无尽强行取代梅海雁,掀了她的红盖头,她瞪大眼,讷讷自语:

「不对呀……好像不应该是你……」

「当然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梦中的梅无尽,做尽无耻耍赖、鸠占鹊巢之能事,反正鸠是他,鹊也是他,自己占自己的巢,又有何妨?

他后来想,梅海雁是他情感的放纵,爱得毫不娇饰,爱得痛快淋漓,为神时所不敢的,做了梅海雁那时,什么都敢了。

自然包括梦境后续,那场绵延无尽的缠绵春梦,他绝对也是自个儿来。

梦里该做的,他一样也没少做,梅海雁,死都死透了,魂魄归元,少跟他争娘子。

即便她被压进床榻,边阻止他解她衣裳,还边迷惑说;「我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也不给她思考机会,直接把人办了。

「为夫……兼为师也觉得,嘴有点馋,烤鱿干不错,摆在暖炉炭上烘烘就能吃,走。」他把人抱起,付诸行动,她看见他唇边笑孤,比梦境中,扬得更高、更真实了些。

为夫这两字,梦中说过太多太多回,已经顺口到变成习惯口语,她似乎也听惯了,没针对这点质疑,任他抱她回房,生起小炉火,备妥鱿鱼干,顺道打盆温水,给她洗漱手脸。

怕她刚醒,牙口不好,嚼不了太硬的烤鱿干,特别替她丢几串绵糖,口感松软,让她烤着吃。

一盆小炉炭,同时烤就鱼干,同时烤糖,顺道也烤烤暖。

她很快吃完绵糖,他递给她一条鱿,烤过的鱿干香味迷人,口感扎实,一条可以嚼很久。

福佑眸光仍带迷蒙,时时会察看周遭,大抵是梦境后遗,尚未能很清楚辨别虚实,怕自已太较真,待会儿又跌入另一段梦中梦。

两人围着小炉炭,花了半时辰解决一尾鱿干,还在讨论要不要再烤些肉片呀鸡翅什么的,不速之客却率先上门。

「幸好鱿鱼干吃光了,不用分给他。」梅无尽凑到她耳边说。

「……被你抢先说出来了。」她的心声亦然。

喂,这对师徒,我全都听到了!不速之客一一武罗默默抽了抽额际青筋,满屋子鱿鱼香味,当他鼻废了吗?再说,他也不是来吃烤鱿干,并不稀罕,要烤,办完正事,他回家搂爱妻烤去!

「我们师徒正忙着,你自备茶水,坐那边等会儿。」梅无尽没想认真待客,也不要爱徒起身奉茶,只好请客人自己款待自己。

所谓正忙着,也不过是谄笑问徒儿,鸡翅要几支,再来串香菇好不好……

「我话问完就走。」武罗绷着脸,冷声回。

「不是很急的话……你过两天再来更好。」梅无尽提议。

「……」武罗当作没听见,冷嗓迳自吐来此次来意:「我奉命探查数月前,人界姻缘线断裂一事一一」

「哦,是我做的。」梅无尽坦承得很痛快,让前来兴师问罪的武罗,顿时无言。

像是「大刑伺候」四字准备响亮喝出,正欲祭出整排刑具,吓唬吓唬嫌疑犯,好好同他周旋斗智,结果嫌疑犯好直白,刑也未刑,立马自首,灭了武罗一腔热血。

「我只不过想试试,那句话,杀伤力有多大,果真『祸从口出』这话不假,应当谨言慎行。」梅无尽很满足这次的验证,男人有所说,有所不能说,说了必死,切记!切记!

「……」犯人已确定,武罗无话可说,回想自己数月奔波辛苦,再至这一两个月线紊全断的无奈,好不容易凭借最后一丝征兆,查到梅无尽头上来——结、果!人家轻轻松松一句:只想试试,那句话杀伤力有多大一一彼娘之!

「你自行去向月老请罪。」武罗不想管了!掉头便走,怕再多留半刻,会直接赏梅无尽一刀!

待武罗离开,梅无尽忙于备料,福佑手捧他倒来的热茶,稍稍吹凉时问:「哪一句话?」

他停下动作,抬眸觑她,她静静等他回复,梅无尽再度低首,将小炉炭变大一些,摆上食材慢慢烤,那副宛如低头认错的丧气样,她很不习惯。

在她以为他没打算回答她,想假借忙碌,蒙混过去时,他似乎闷声,含糊回了她:「不知该如何待你……」

福佑对这句话熟悉无比,即便他说得再不清晰,她也听得明白。

这是一句她连在梦里,都不敢梦见的话。

正因她未曾梦过,梅无尽也未能向她解释,此刻再听见,她察觉胸口一窒,本能想逃。

梅无尽快她一步,擒住她的臂膀,将她留在原地。

「我现在已经知道该怎么待你,那一句混帐话,我和着鸡翅咽回去,可以吗?」语调很软,很讨好。

「……鸡翅骨头那么多,咽回去不怕鲠住。」她嘀咕。

「你怎不问我,打算如何待你?居然只担心我被鸡骨鲠住?」

「……」何必问?您大爷梦里做的亲身示范,还少吗?

恍惚梦境如真似虚,本是意识、心愿或遗憾之衍生,于现实生活中,不具实质影响,可梦中太多征兆,件件让她感觉……她的梦,并非单纯之梦。

她以前也凭借他的术力,入翎花梦境,将人带出,不让翎花沉睡于美梦中,不肯醒来。

若梅无尽有心涉足她的梦,轻而易举,像烤条鱿干一样。

否则有太多次的梦,梅无尽介入得太突兀,不该他出现的情况,他就稳稳霸占在那位置上。

这不打紧,有更多回,梦境超出她的羞耻度,她想掀书般地轻巧揭过,直接跳往天黑熄灯下一页,偏偏他都会用呃……手段,阻止她,非要她认认分分,将梦境完整做完一一

巨细靡遗,每一步骤、每一过程、每动作,全部牢牢谨记!

要说梅无尽没从中作手脚,她死也不信!

「脸红了?看来是清楚记起了嘛。」梅无尽不反省自己侵入她梦境的行径,还噙笑地望向她。

这神……还能多无耻?!

他当然能更无耻,轻扯手臂,害她跌回他怀里,方便他抱得扎实。

唇,就贴在她耳边,笑着,也吐着热息,说:

「没错,梦境种种,就是我最真实的渴望,我想那样待你,想尽兴吻你,想痛快抱你,想让你在我怀中敞开娇媚,想听你嘤咛喊我的名字,想如你梦中一般,无论哪处景致,有我便有你。」

「……」她闭口不言,连默默腹诽也没,脑袋昏沉沉的,被他拂在鬓发及肤上的热烫给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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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神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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