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正月过後,天气仍然寒冷,五原郡的边陲小城闻县仍然有积雪,城墙内外却已经搭起了脚手架,守城的军士和民夫忙忙碌碌地将老旧的城砖加固,等天气暖和以後再清理护城河的淤泥。

城中行人车马来来往往,有乡下来赶集的民人、有倒换官文的商旅还有巡逻的军士,街道并不宽阔,却是熙熙攘攘,与内地的县邑无异。

城北是兵营所在,将军府的前堂上,五原郡守刘珙不停地张望,好一会才看向一旁的主簿文钦,和气地说:「不知殿下平日何时起身?」

文钦答道:「殿下平日皆早起,即便冬日,卯时已巡营,今日嘛……」他的话音微微拖住,笑了笑,没说下去。

刘珙听得这话,一抹喜色浮上眉梢。

文钦拱手道:「郡守若有急事,某即刻往寝中去请……」

「不必、不必。」刘珙连声道,笑意盎然,「在下昨夜醉宿府上,今晨要赶回郡中,特来向殿下辞行,既然殿下还在歇息,某不便打扰,还请主簿代为致意。」说罢不顾文钦挽留,作别而去。

文钦在府前,目送郡守的车驾远去,站了一会,他转身将侍从招来,「殿下何在?」

侍从道:「殿下正在後院。」

文钦颔首,迳自朝府内走去。

後院里静悄悄的,几树桃花在墙头院角绽露着一抹艳色,廊下的侍卫见到文钦,端正地行礼。

文钦正想问他们殿下何在,忽而望见澡堂的屋顶上缓缓冒着烟气,心中不禁苦笑。

声名响亮的朔北王、朝廷征虏大将军,自己这个主簿就是给他当管家使的,幸好自己出身平平、脾气和顺,禁得住累、耐得住烦,若换作身世娇贵些的人,恐怕早就跳起来了。

文钦一边腹诽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撩开澡堂的布帘,毛毡做的帘子很厚实,昏暗的室内点着烛台。

文钦刚进去,一股温暖的水气迎面而来,绕过门後的屏风,窗台下,浴池冒着腾腾白气,一人背对着他靠在池边,天光透过绢糊的窗纸,勾勒着线条结实的脊背,氤氲间,隐见热汤蒸出的淡红。

修容如玉、伟仪如松,文钦的脑子里突然浮起这句话来。

文钦自知冒失,脚下一转正要出去,却听里面声音传来,「进都进来了,有事?」

文钦一哂,回头,只见萧元煜已经从池中站起来,一旁的内侍连忙将浴衣给他披上。

「殿下,京城的诏书来了。」文钦站在屏风後面规矩地说。

「嗯。」萧元煜应了一声,隔着屏风,文钦只听得那边传来轻微的衣带窸窣声。

文钦等待着,少顷,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昨晚刘珙送来的美人……」他寻找着措辞,「在下以为,刘珙为官,郡中多有非议,殿下收受其馈赠,只怕落人把柄,请殿下……」

「昨夜送回去了。」萧元煜从屏风後面走出来,单衣松松地披在身上,发际水润黑亮。

文钦愣了一下,「如此……」

「霁云先生甚是有趣,昨夜与他长谈,收获颇丰。」萧元煜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衣带系好,「过些日子闲了,定要再邀他一叙。」

文钦笑了笑道:「霁云先生隐居多时,若非殿下昨日有好酒,只怕再请十年他也不肯出来。」

萧元煜莞尔,没接话,从文钦手中拿过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诏书。

文钦垂手站在一旁,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信里写的是什麽,每年这个时候,春朝在即,各地的诸侯王都会收到入京的诏书。

萧元煜也是诸侯王,今上的亲弟弟,按理说也在春朝之列,不过他与别人不同,从先帝时起,他就封为朔北王,手握着镇守北境的重兵,从朔方到并州,边境之地皆由他管辖,也就是因为如此,没有大事,萧元煜可以不必回朝。

文钦瞅着元煜的神色,从前他看过诏书之後都是直接丢给自己,让自己写一篇情真意切的表回过去,繁文缛节、搜肠刮肚,自己每次都痛苦不堪,却敢怒不敢言……

正腹诽着,萧元煜终於看完,瞥向文钦,唇角忽而一弯,「你说过霁云先生最爱陈年新丰?」

文钦不明所以,点点头,道:「正是。」

萧元煜从屏风上取了外衣披上,迳自挑帘出门,衣袂带风,「我去京中,不久便可带一车来请他。」

京中?文钦怔了怔,他记得这位大王明明昨天还神色跋扈地说过,春朝是闲人们的事,将在外,那些罗哩罗嗦的应酬与他无关。

「太皇太后七十寿辰,我不回去一趟不像话。」萧元煜道。

文钦了然,连忙应下。

萧元煜是个王,回京要有回京的排场,这下子他这管事的又少不得折腾一场,还是麻烦啊……文钦心里嘀咕着,无奈地跟着出去。

日头将要落下,陈留城的街市上热闹已经渐渐散去,却仍是人来车往,宽阔的大街上,石版路面早已被磨得光可监人,忽而闻得一阵开道的吹打声传来,车马行人纷纷向两边避让。

「呵,好阵仗。」街边一座食肆里,有人望见远远而来的队伍,笑着说了一声。

众人皆望去,只见道路那头各色旗幡猎猎,在夕阳下张扬着鲜艳的色泽,街上行人络绎不绝,虽未将仪仗看得清楚,却一眼即知来头不小。

陈留地近京畿,乃是通衢之地,人们见多了世面,翘首看了一会,又神清气定地继续吃茶。

「这是哪国的诸侯吧,近来春朝,每日都有诸侯到驿馆停留。」有人评论道。

「兴许是。」另有人道:「昨日我出门访友,曾见胶南侯的仪仗从街上过。」

「这可不是寻常诸侯。」一名老者看了一会悠然道:「那是个王,看到降龙旗和拉车的马不曾?」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出讶色,不禁又转头再望去。

仪仗已经近了,只见卫士开道,几十身着锦衣的侍从浩浩荡荡而来,中间拥着一辆气派十足的马车,五匹周身璎珞、体态优雅的白马,拉着一乘饰金镶钿的大车,走得不疾不徐。

「旗上无名号,也不知是哪个王。」有人说。

「这还不好猜?」老者抚须,「各位可曾看见那旗子上的鹿?」

众人了然。

「我曾听闻,高皇帝赐鹿义子赵恽,封中山国,此後中山国便画鹿为旗,如今这位莫非就是中山王?」一人讶道。

老者笑而不语,众人了然。

旁人笑道:「中山桓王过世後,中山国都只派丞相来朝,如今终於来了个正主。」

「中山桓王?可就是那个传说面如好女、嗜香如命的?」

「正是,听说他嫌汤药太臭,便往里面添了香,结果把自己治死了。」

众人笑起来。

「话说,如今看来,这位中山国新王身体好了?桓王也是个妙人,可惜只得了一个儿子,倒不如隔壁的燕王,嗜色如命,光儿子就生了三十几个。」

众人笑得更乐。

有人意味深长道:「朝廷必定遗憾非常,如今藩国渐势大,朝廷立志削藩,若是这位中山王薨了,朝廷便可名正言顺地撤了中山国。」

「是啊,据说来朝的诸侯大多称病,只派王子或丞相来朝。」

旁人道:「中山王总是要来一次的,毕竟是个王嘛。」

说话间,仪仗从街面上经过,不少人拥堵在街边,好奇地朝马车张望,卫士驱赶也不挪步,可那马车遮挡得严实,里面的人半个影子也看不到,只能看着那辆精致的马车由护卫森严的侍从们拥着走过。

「管他什麽王呢,吃茶吃茶。」众人望着那队伍远去,继续谈笑。

「主人。」食肆一角,侍从见那些人聊得热闹,忍不住对闲坐吃酒的梁荣说:「小人方才从驿馆中出来,见馆中的人早得了消息,好些人想去前庭一睹中山王真容,主人……」

「不去。」梁荣摇摇头,抚着花白的胡须,悠然道:「我已告老还乡,但求清静。」

传说中的中山王驾临,驿馆中不乏好事者围观,欲一探究竟,车驾才到馆前,里里外外已经站着许多人。

「请大王落驾。」内侍将车前的锦帘挽到一边,恭敬地说。

众人望去,只见一只白净的手从帘内伸出,内侍连忙接住,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人引出来。

只见那中山王果真如传闻所言,看着身量不足,约摸十四五岁年纪,可尽管早已名声在外,当众人看清他的相貌时仍无不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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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王为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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