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狂悲狂喜(二)

第十五章 狂悲狂喜(二)

那是怎样痴迷的北欧午夜太阳国,在斜阳下燃烧的大木床上一片麦浪滚滚——泛着温情的金黄色泽;在铺满红玫瑰花瓣的白色露天浴池——我们甜蜜地沐着鸳鸯浴;在黄昏的森林尽头——我站成一棵缭绕的树,任由顽童情人在上面爬行;在“ParisBlue”如痴如醉的《卡萨布兰卡》里,在四目凝望的交合中,我**之泉汨汨流淌……

这一切仿佛还只是刚刚发生在昨天的事,怎么就已经离我远去了?John离开我了,我的爱人已经离开我几个月了。

我再也弹不下去了,眼前挥动着是John的面影,还有他站在一年前多的上海虹桥机场出境线上,舞动着他的那条红领带,那红点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一片火海……

不过就是一年的时间,怎么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似的呢?我捂住脸,扑在钢琴上泪雨滂沱。哦,伤感的《卡萨布兰卡》,你怎么又在我的耳畔回荡起来了,我心中的旧伤新痛何时才能治愈?在伤痛和疗救之间,在永存的痛苦和超脱苦难之间,我就如一匹僵死的马,无力再飞奔了。

一只柔软的手落在我的肩上轻轻拍着,“贝拉,别伤心。”

我知道是林歌来了,就竭力控制住情绪。因为她是一个柔得像一片叶子般的女人,我在她面前从来就是演绎坚强的。最近,周围的华人都在传说关于她的事,说她好不容易打开自己孤守多年的情爱城堡,却遭到那个北京才子无情的拒绝。想当初他们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同班同学,据说那位才子当年还给林歌写过情书呢?也许岁月荏苒,时光无情,人还是过去的人,心却不是当年那颗跳动的心了。

我抹去眼泪,坐直着身体,一抬头瞥见的是一幅耶稣的画像,我的心一下子仿佛受到了圣灵的感动。我想如果世界上到处都有神,那么他也一定在我身内,我必须窥视自己,看到其中的世界,然后我就能得到要找的力量了。

我和林歌走到了无人的休息室,北京才子这会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冲了两杯热热的咖啡,一杯递到林歌的手上,随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我仔细端详了林歌,在恍惚中我把她看做是奥斯卡?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格雷。是的,她的脸就像格雷一样,平静而甜美,没有一点皱纹和痛苦或愤怒的痕迹。我疑惑究竟是什么东西隐藏了她所有的愤怒、伤感、无奈、痛苦得不堪回首的失落?

她的头发是一种自然的黑色,在她的肩头铺陈出微微的波浪,衬托着一张苍白的,象牙色的脸。她的嘴唇,涂成了深红色,开阔但仍没有感**彩地笑着。她的黑褐色的眼睛蒙着一层迷蒙的阴影,虽然暗淡,但却有一种引力,似乎要将我拖入她的某种深藏的忧伤之湖中。她尽管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但身体还是保持着僵硬的挺直的坐姿,她的手规规矩矩的叠放在膝盖上。她的周围似乎笼罩着一种浓重的雾气一样的东西。

这与3个月前与她在多伦多重逢时完全判若两人。当时我一眼就可以看出在林歌的身上,有某种潜在的可称为精神的东西就像树枝的汁水一样,自动地涌现出来。连John都说此刻的林歌与奥斯陆见到她那会儿简直就是判若两人。我知道那就是长久以来一直冬眠着的女人爱情的活力,在受到非人性的压制之后又重新高涨起来了,给她第二度的青春带来了希望,也唤醒了不可压制的追求快乐的本能。

“林歌,你恋爱了?”我当时问。

她笑笑,没有作声,脸上像少女般地绯红了一片。

我知道至少她的心里正开始了那种恋爱的感觉。

“贝拉,你这么幸福,为什么也会流泪?”林歌用手托住下巴,以一副几近天真的神态望着我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幸福吗?我悄悄地问自己。

怎么不幸福呢?我一生被4位那么出色的男人要死要活地爱过。

我怎么能算幸福呢?至今仍是形单影独,期期艾艾走不出伤感的卡萨布兰卡。

是啊!我每一次都拥尽了缠绵狂热的**繁华;每一次却也尝到了曲终人散的落寞悲凉。

我知道在我的生命里始终有一扇进入纯粹个体存在的理想之门,在那里个人的灵魂比爱、比结合的**更重要,比任何情感都强烈,这是一种自由的独立状态。它接受与别人永久相联的义务,受爱情的束缚,但即便在这种时刻,也决不放弃自己骄傲的个性。

正当我想对林歌说什么的时候,北京才子和另一位外号叫“老马”的吉他手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爆米花、可乐和一份报纸,老马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而北京才子则在火炉前的厚地毯上席地而坐。

我拿过报纸随便浏览一下,在文化艺术新闻上,我被一张照片深深地吸引了。

天哪!那,那不是我在巴黎古堡酒店的邂逅相遇的画家吗?

对,还是那么丑陋。我急急用眼睛扫了一下新闻内容,说这位丑陋的男人,就是法国著名建筑大师蓬蓬贝(怪不得他能画那么出色的油画呢!)。2001年9月初,蓬蓬贝来到自己位于里昂郊外的别墅潜心于设计创作,不幸于9月8日凌晨遭遇到火灾,火灾原因不明。蓬蓬贝遭到毁容,脸部严重烧伤,并几乎失去所有记忆。所幸的是蓬蓬贝别墅里的两大行李箱是法国LOUISVUITTON牌的,里面珍藏着建筑师不少带有纪念意义或留有过去痕迹的信物。人们在一场火灾过后的废墟上找到了这两只完损无缺的箱子,并派专人送到了他的病榻旁。据蓬蓬贝的心理医生罗伯特博士说,这只箱子里珍藏的东西对帮助蓬蓬贝恢复记忆起了很大的作用,首先唤起他记忆的就是压在箱子底部的那条20米长的印度处女红绸带……如今,在罗伯特博士的悉心引导开解之下,蓬蓬贝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目前,蓬蓬贝暂时不会投身于专业工作,想静心修养,把自己从失忆到恢复记忆的这段在巴黎贝拉古堡酒店疗养期间的漫长心路历程,写成一本书。据说,蓬蓬贝在那里曾经邂逅了一位叫贝拉的中国女子,那个女子诡秘怪异的言行曾让蓬蓬贝的情绪陷入极大的波动。尤其是那个女子最后突然神秘地消失,更让蓬蓬贝一度崩溃……据罗伯特博士介绍,那位叫贝拉的中国女子确实曾在贝拉古堡酒店入住,她就是写那本《CELESTIALWEDDINGON》的作者,她的未婚夫在“9·11”事件中不幸罹难……

我凝视着那张照片,像是面对着久远前的那段已经发黄的记忆片断。那是一个在梦幻和混沌中找不到出口的日子,然而,今天,我早已胜利大逃亡了。

我胜利了吗?

不,不,我没有胜利。我只是赢回了正常女人最平常的生活而已。

这正常的生活让我感到真实的痛,我又一次失去了我身边的男人。

但是,我没有丢失自己,更没有失去爱情。我还有前路,绝不会倒下。我生命中的两个美国男人一先一后被命运的波涛带走,一死一散地远离了我。但是,他们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强大的力量,这种爱情上的强大力量对于一个中国小女子来说,远比美利坚合众国本身更加强大。

“贝拉,我听说过那家在巴黎的贝拉古堡酒店,它是日本一位亿万富翁的私生女开的。”北京才子喝着可乐对我说。

我知道他刚才一定已看过这篇报道了。

于是,我故意不当一回事地将报纸随意一扔,“那家酒店在巴黎名不见经传,实在是太普通。能被你知道,说明你的见识很广啊!”我揶揄着他,被周围人窥探到自己的**,心里总是不太舒服的。

“那得感谢你啊!看过《9·11生死婚礼》的人会不知道巴黎贝拉古堡酒店的由来吗?”

我没有再搭话。

我又一次仔细端详起这位北京才子,我感到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种庄重、懒洋洋、很散淡的美。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皮肤黝黑了一些,我好像才第一次看出他的骨架很结实,有点像躺在圣母玛丽亚怀抱中的基督。

关于基督,我有时觉得他像西方人,有时又觉得他应该是东方人。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俊美也很沧桑,那眼睛是黑亮的,透着温暖、迷茫的光,眼神中有几分哀凄。火光照在他沉重、圆滚滚的肩膀上,他蜷坐着靠在壁炉前的栅栏上,一副幽邃的神态。

我看着他,发现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在渴望着什么,但又不那么明确。我觉得作为男人,他绝对值得让一个女人献出爱情,林歌当年怎会不爱上他?也许各自的故事只有各自的心里明白。

同样,在林歌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老马搭话的时候,我同样能感受到他像鹰一般犀利的目光在投向我的心灵深处,似乎我失恋的秘密完全暴露在他的目光中,这令我痛苦。虽然他那晚在酒吧里要把他父亲的爱情故事如实告诉我,刚开了一个头,没说完就睡着了。但我自己的**绝对不喜欢被人窥探。

于是,我的脸沉下来,心头重又闪过悲伤的乌云。我将目光移开,企图躲避什么,不是吗?此刻的我是一个被灿烂的爱情世界中驱逐出来的流浪女。

我其实是一个很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那一刻我的落寞和忧伤一定写满了我的脸庞。我突然发现我从不具备演艺的才华,远远不如林歌。瞧她,明明是失落的,却与老马有说有笑,在北京才子面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

但那才更痛,在情场上驰骋过来的我明白的。当无法直面自己的惨淡,当需要掩饰自己的痛苦时,那才是撕心裂肺的呀!林歌,你受苦了。

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我把头歪向一旁,努力克制着不让它流下来。

“来,贝拉,把你的右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北京才子朝我走过来,并在我的身边坐下来。

“怎么,你会看相?”,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在挪威森林里的那个画家,他曾看了John的手相,也看了我的脚相。天哪!那个空旷的大农庄,如今该怎样被覆盖在北国凄厉风雪中。还有那梦中的挪威森林,今不知怎样的枯秃萧凉。但我深信那些留在挪威森林里的记忆,是永不会埋没在雪中的,它在我们三个人的心田都播下了深深的印痕。

是他拿过我的手,还是我递到他手中的?

他的手托住我的手背,那么小心翼翼的,像托着一只精致的玉器般,生怕一不小心揉碎了它。

他手心的体温从我的手背传过来,使我的手汗从掌心和每一个指尖渐渐渗出。我能感觉我的手柔软得就像一团棉花,灼热得像一团火焰似的,这玉葱般的手曾被许多人称为极品。瞧,它是那么娇柔丰腴修长,肤色又泛着透明般的光泽,仿佛你可以看到一个激情女人的血液从手的河床上,汨汨流淌到整个生命河流里。

“一双法国19世纪贵妇的手,抑或拉菲尔笔下经典画作中的女人之手。”北京才子全然不顾周围的老马和林歌,如此肉麻地吹捧道。

“开我什么玩笑,你究竟看出些什么你就直说。”我坐正了一下身子。

“先问你,你信不信这些?”

“信一点,但不全信。”我说。

“你童年的时候,是不是远游过?”

“嗯,是的。”

“在北方,是不是?”

“这,你也能看出啊!”

“是啊!能看出,你的人生第一站就走得好远,走到雪山丛林的北疆。”

我感觉他真神,但马上就感到不对劲,联想到森林里的那个画家,难道他是画家第二?名曰看相的,充其量不过是我的读者——早从我的故事里知道了我的经历?

是啊!他是读过我书的呀!可书里面从来没有写到过我的童年时代的流浪生涯,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告诉我真话,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童年经历?”

“你的手上写着的呀!”

“你真会看相?”

“那还能假?怎么,你碰上过假看相的骗子吗?”

我狡黠地一笑,“看相的,我问你呀,我碰上过冒充看相的骗子吗?”

“没有,你不会碰上骗子的。你只能碰上痴情汉。”

他无意中的这句话引发了我心中的隐痛。

痴情汉,痴情汉,他们都在哪里?

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他们的眼睛都霎时在我的眼前闪亮了。

我的前夫阿根,他那双恨不得把我吞下去的眼睛……

我的东洋美少年海天,那站在日出映照下的富士山顶的青春身影,那黑色眸子散发着纯真的初恋狂热的光泽;

我在“9·11”中罹难而去的华尔街准新郎格兰姆,他像一泓秋水般的蓝眼睛,将我淹没在深深的海底;

留在永恒时光中的挪威森林,我与我的美国情人John,在那儿缔造了一座爱情的神秘花园……

但是,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都不复存在了,他们的名字连同岁月,都埋在了飞扬的尘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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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情爱三部曲之三:伤感的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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